车子离开小区，我的心思也离开家的门缝，妻子的影子慢慢淡出脑海。漫天的雪花飘洒在熟悉的街区，行人很少，车速却提不起来，司机小于说，路滑，得开慢点。
　　 我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雪花漫无目标地飞舞，我的思绪如雪花一样纷乱。同行的卡哈尔、吉力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过了百天不久的儿子，竟然咧着小嘴在笑。他有自己的心思，我有自己的心事，谁都没有心情理会司机小于的搭讪。在单位，卡哈尔是我的领导，这次一同住村，他是我的组长，还是我的领导。一个是维吾尔族，一个是汉族，我们两个去乡下开展工作成搭档还是头一回。
　　 车子过了西大桥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岔口，司机小于说，记住这个路口，往西是乌什，往南是阿瓦提，托普鲁克乡就在阿瓦提的道上，你们不要搞错，搞错就找不到地方。小于说“找不到地方”这几个字的时候，特意提高嗓门，确实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卡哈尔?吉力力把目光从手机屏上移到窗外，偏着头左看右看，似乎在寻找一个标记。而我正视前方，在一个不远的地方，确切地说，就在我们车子的顶部有座天桥，一列火车刚好驶过，“轰隆隆”的声音穿过桥梁钻进车内有一种震耳欲聋的威力，足有三四秒的时间，我的心脏跟着一起震撼。我想，我会记住这里，回家肯定不会迷路，或者说从家里到我们需要去的那个地方同样不会迷路。毕竟火车在上，汽车在下，这种震撼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的，或者说，从前也许感觉到过，只是忘记了，因为从来没有怕过会迷失回家的路。
　　 至于卡哈尔、吉力力，把什么当成标记，我没有问过，或是一家店面，或许一根电杆……
　　 他有他的思维方式，不管怎样，他记住了这个岔路口，等于记住了回家的路
　　 家，还有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必经这个岔口，不管我们用什么作为标记，这个岔口是已经存在的，只是我们陌生而已。
　　 雪花是这一天的主演，没有一丝风，还要飘飘洒洒，扭扭捏捏的样子，把一个视野开阔的塔里木，弄得模模糊糊，能见度十来米。偶尔有车超过我们，小于会说，开得飞快，不怕死？前边的车慢了，小于会说，那么胆小。反正，他有他的理由。卡哈尔大概记住岔口的路标了，他又把目光盯在手机屏上，或许是昨夜录好的视频，他六岁的女儿在哄百天的弟弟，稚嫩的童声传进我的耳朵里，不由我又想起了儿子，此刻，他正在教室里做着什么？在写字，或画画，影子很是模糊。我把视线移到窗外，路边的杨树在雪花里也是模糊的。我擦了擦玻璃，树影、车辆仍然是模糊的，倒是玻璃的影子，让我看到自己眼圈的泪花。我怕他们笑话，便转过身去迅速地举起右手，用衣袖揩干泪水。我自嘲地笑笑，心里想，这是怎么了？是要上刑场，还是去前线？还像一个男人嘛？就在前一个星期，我参加地区举办的住村工作组培训班里有三分之一的女干部们，有两位还是年轻的妈妈，正因为住村，她们不得不给孩子断了奶。她们该是怎样的心情走出家门的？是不是嚎着离开的？和她们相比，我真有点畏缩。我这样想着，便把思绪努力地往一起集中，想着要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是村庄，该有村庄的样子，脑海里便显出老家村庄的影子，有田野，有家园，有牛羊，最重要的还是人，老老少少的聚集一起，在雪天里干着什么？玩牌，下棋，或者串门子，总是一副闲散的画面……
　　 突然，一声“托普鲁克乡到了！”是小于在有限的驾驶室里大声喊着，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大声，卡哈尔就在小于的身后，我在卡尔的右边，用平时说话的语调，我们完全可以听得到。显然，又是小于在提醒我们该记住这个地方。我看着窗外，卡哈尔也看着窗外。小于又说：“这里周三，有巴扎（集市），你们要来买菜、购物，要把一个星期的食物准备好，还要参加乡政府的会议。”他对这里是熟悉的，第一批和第二批住村的同事都是他送来的。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每一位住村的同事，可惜，我们的同事尼亚孜?艾力没有记清回家的路，他的有限的生命就结束在这条路上。我想，小于肯定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过他的，或许声音小了一些，他没有听清，就执意地忘掉回家之路，但我相信，他的灵魂肯定没有忘记。如同我们一批接一批地行走在这条路上。但有一种感觉，他就走在我们的前边。对于小于的每次提醒，我们都会用心记下，如同记住岔口一样的特意留神乡政府所在地的外貌和环境。我看整个街道，雪天雪地，行人没有几个，商户的门敞开，偶尔有人掀开门帘探出一颗脑袋，望望路边的车辆，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乡政府，就在十字路口的北边，高高的旗杆上，五星红旗在飘动，很好辨认。至于巴扎，听说就在乡政府的后边。小于说着话，没有停车的意思。卡哈尔摇下车窗，爬出半个身子，举起手机对着街面拍照。
　　 这个时候，我们仿佛才回到现实之中，要去的那个地方叫木日开旦木村，距离乡政府三公里的样子。从市区到这个村庄，足足算起二十多公里，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的车子却走了五十多分钟。在这五十多分钟的行程里，让我们思绪万千，想了该想的，也想了多余的。不知道从鲁木齐首府出发的他们，在这一千多公里的行程里，他们想了些什么？还有我们一起培训过的女干部们，她们要去几百公里外的村庄，在雪的行程里，她们想到了什么？我想的，我知道，他们想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我敢肯定，他们对亲人的思念，是和我一样的，虽然路程远近不同，但心理相同。路程远的，想得要多一些。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头衔“住村干部！”自从有了这个头衔，感觉肩上就不那么轻松。自私的，不该想的，也想了。但我们毕竟迈出了这一步，使命大于天！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们来了，就是最好地践行诺言。
　　
　　 柳振师2016年5月6日首稿于托普鲁克乡木日开旦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