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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花事·女人事(散文三题)


作者:宝鸡张静 童生,640.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62发表时间:2016-05-08 00:11:47

【大理菊】
   小暑中,太阳像一团火球似的,在头顶上不知疲倦地挂着。迎面吹的是热风,地面更是烫得屁股不敢贴上去。若出门转转,只一小会儿,准保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几下就湿透了。
   那日,燥热难耐,一家人驱车秦岭深处去纳凉。路过山脚下的村庄时,一树树的大理菊,在房前屋后随意散落着,根深叶茂,繁花似锦。细细看,那一朵朵肥硕殷红的花儿,一层一层包裹在一起,颜色从花瓣由外向里越来越艳丽,阳光越炙热,它开得越灿烂。
   少不更事时,常听母亲念叨,这大理菊是外婆的最爱,却也是她的忧伤。起初,我不大懂得,待渐渐长大后,才知道母亲这样说,是有很多缘由的。
   外婆的娘家在东坡的沟底,门前的小韦河水流常年不绝。外婆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上面有七个哥哥,自然深得太婆太爷和兄长们的宠爱。地里的农活很少做,多数时候只待在家里做些诸如纳鞋底、绣枕套、缝衣裳、扫院子的零碎活。该煮饭了,不用人指派,外婆很自觉地下到厨房给一家人做可口的饭菜,再加上她识得几个字,模样俊俏,嘴巴甜,谁见了都心疼和欢喜。
   外婆还有一个喜好,喜欢养花。她娘家的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儿。尤其是夏天的大理菊,从窑洞的窗户下开始,一直顺着墙角平铺过去,一簇簇像燃烧的晚霞,大老远都能闻见香气呢!
   后来,外婆嫁给外爷,离开她娘家沟底的几眼破窑洞,离开门前的小韦河,来到体面光鲜又热闹的镇上,同时,也离开了那一院子清香宜人的花儿。
   起初,外婆有很多不习惯。首先是门口的汽车声、骡马声,以及赶集人的吵杂声,不绝于耳;其次是每到夏天来临院子里光秃秃的青石板被晒得滚烫,房顶上落下的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最后就是住在镇子上的人家,院落不但拥挤逼仄,树荫也稀稀落落少得可怜,更别说花花草草了。偶尔,后院的猪粪,羊粪,鸡粪臭得熏人。打小在花草和溪水沐浴下的外婆哪里受得了。那一年的初冬,外婆乘着回娘家的间隙,剪了几株大理菊的枝杈带回来,插在外爷家前院门口仅有的一棵老槐树下,随意用一块塑料布蓬起来。第二年的春天,几场雨后,枝杈发芽,生叶,出条,长得快极了,不久,便热热闹闹地开花了。
   外婆对这几株大理菊很上心,打理得也甚为仔细,修剪施肥浇水一点都不马虎。大理菊不但长得快,连同根系蔓延也快,没有多久,槐树四周的空地上,便一簇簇生满了这种花树。起先是一条根系生出很多枝杈来,之后满地都是。盛夏时分,满院子的大理菊或嫣红,或粉白,或绚紫,开得沸沸扬扬,俨然一派生机勃勃的喜人景象。
   不久,外婆怀孕了,因为是头一胎,比较受优待,下地少了一些。通常收拾完家里零碎活后,她坐在院子的大理菊花丛旁做针线,听风声,看月亮,打发一段又一段长长的村妇日子。
   头胎生的是大姨,太婆虽然有些失落,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可等生了二姨、三姨,太婆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只要看见外婆,脸马上就拉下来足有二尺长。月子前十天,太婆随手将一碗饭放在窗台上,隔着窗子,冷冷地喊一声,吃饭了。喊完,爱理不理,转身就走。十天过后,外婆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都得自己下厨房了。身体虚弱得外婆自知,没能给老王家添个男丁,理亏,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偷偷将泪水往肚子里吞咽。
   屋漏偏逢连阴雨。之后的几年里,外婆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又接连生了四姨和母亲。这下厄运来了。老祖母自然很生气,开始对外婆指桑骂槐,嘴里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什么祖坟冒气了,娶了这么个扫把星,就算下一窝子猪也能碰上个带把的。
   生不出儿子,面对太婆的出口伤人和恶言脏语四溅,外婆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哪里还敢顶一句嘴。那些日子,外婆吞下的泪水比汤饭还要多。每日里,公鸡刚第一声打鸣,太婆便在外婆的窗户外面吆喝开骂,什么生不出儿子钻在男人被窝里不嫌丢人等。外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提起裤子就出了房门,开始扫院子,做饭,喂猪,洗尿布,一直忙到月亮躲进云层里,家家户户关门的咯吱声,和满村子的狗叫声,外婆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给太婆提尿盆呢。又赶紧一路小跑到后院,把尿盆提到房门口,不敢进,也不敢走。先怯生生地问一声,娘,尿盆是提进去还是放在门口?太婆隔着门吼一声,这么冷的天不提进来,你要冻死我老太婆呀,真是蠢猪一个!
   春天来了,草木苏醒了,老王家当然不能无后,这一点,太婆和外婆都非常清楚。母亲说,她只吃了外婆四个月清汤寡水的奶便开始被太婆塞进几根木头棍子用钉子钉成的木车子里喂白水泡馍了。接下来,太婆开始张罗着,要请田家湾庙里的神婆来家里驱驱晦气,好让外婆早些怀个儿子出来。
   一日,一身土黄色长袍的神婆来了。四处烧香,四处叩拜,嘴里念念有词,满院子倒腾后,将缘由归于那一丛大理菊。在那一丛大理菊前转了好几圈,然后,眯着眼睛,神色平静地告诉太婆,这大理菊的血红色过于妖娆,会攀附在女人身上,不让男子的精气入体,所以,外婆才生不出来男孩。之后,太婆恶狠狠地将院子里所有的大理菊全砍掉了,一个都不留。第二年,外婆果真生了大舅,举家欢喜,太婆铁青的脸终于有了喜色。又过了两年,外婆又有了小舅。两个带把的顶门柱活奔乱跳,这下子,不用说,外婆大可以抬起头,挺起胸膛做人了。母亲说,那阵子外婆像换了个人似的,脚步轻快了,身板伸直了,连说话声音也清脆悦耳。不过,偶尔,外婆清扫院子或坐在院子里歇脚时,会朝着院子里唯一的那棵枣树周围张望,枣树粗壮了,叶子更茂密了,周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外婆眉间和唇角的怅然只一闪,便消失殆尽了。
   此后的几十年里,外婆不提大理菊一字半句,直到她老人家入了黄土归了天。
   可我一直在想,在外婆的世界里,一定会有一簇簇的大理菊,与繁盛的夏日,抵达她的魂魄,怒放至酴醾。
  
   【向日葵】
   母亲喜欢种向日葵。她的这份喜好,从我幼年时期就开始了。
   记忆里,接连几个夏天,父亲总在遭难。先是村里的打糠机将他右手的两个指头吞进去小半截。伤口愈合后,生产队里工分多的活自然和父亲无缘了。有一段时间,父亲只能在村里的菜地里干些轻松的零碎活,工分挣得少,家里分得的粮食也少,吃细面白馍的时候少得可怜,只有家里来客人才能跟着混几口,感觉真的像打牙祭。
   第二年夏天,父亲好好地平白无故又是咳嗽又是发烧,扛了两天,不见好转,被母亲吼着去大队医疗站看看。医疗站的医生我叫八爷,其实并不老,就是辈分高而已。他看着父亲满脸通红喘着粗气,身上还有小红斑,摸摸耳朵背后,再掰开上下眼皮,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赶紧往县医院走吧,八成是出血热,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母亲吓坏了,撒腿就往村委会跑。村长赶忙让饲养室的四爷驾着马车送父亲去了县医院。由于抢救及时,父亲又没有乱用感冒药,总算化险为夷。出院那天,当我第一眼看见父亲时,一幅皮包骨头样子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若来一场风,都能把他刮倒。
   这场大病之后,父亲身体太虚弱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家里将养身体。家里,地里,里里外外都靠母亲一个人撑着。
   生活的重担落在母亲身上。那一年夏天,我觉得应该叫苦夏,火腾腾的太阳,苦巴巴的日子,可在我母亲脸上看不到悲观和愁苦,她像村里的牛和骡子一样,从早到晚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干完地里活,又去沟壕里的砖瓦厂拉砖。很多时候,我早上醒来,母亲早已下地去了,我带着妹妹和弟弟坐在门道的横坎上,看一只只鸟雀在清晨的薄雾里飞来飞去唱个不停;大中午,再听恼人的蝉在茂密的桐花树的枝杈上叫得孜孜不倦,一直到黄昏时分,村里的小路上,老牛拉着爬犁归来,哑巴叔赶着吃饱的羊群归来,母亲却总不见回来。大多时候,等夜幕完全降下来了,四周黑得只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的灯火,母亲才一身尘土一身疲倦,迟迟而归。
   很快,夏天过去了,父亲的身体一日日好转。母亲依然在忙碌,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柔软的微笑,像向日葵开出的花儿一样,永远向着阳光。隔三差五的,她会为父亲抓几副中药调理一下身体,或者扯几尺花布为我和妹妹缝一件花衣裳、做一双花鞋子,艰难贫寒的日子,也有难得的笑声在小院里漾起来。
   一日,满天繁星中,母亲从砖瓦厂回来了。一进门,表情兴奋又神秘。妹妹以为是母亲买水果糖给我们了,手舞足蹈。哪知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瓜籽,用炕席下的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并告诫我们不能偷吃,等明年种到到院子里,就可以吃到更多的瓜籽啦!
   暮春里,细雨绵绵。母亲在前院墙角处,整理出一大片空地来,挖开小坑,撒下三两颗向日葵籽粒,覆土,清水浇灌。不出三五日,有嫩嫩的芽尖从土里钻出来。先是一片,接着两片,三片……一阵风,一阵雨后,叶子一片片多起来,向日葵细细的枝干一寸一寸往上长。母亲下地回来乘歇脚的档儿,坐在阳光柔和的垄上,看嫩绿的葵花叶上洒满金光,嘴里喃喃说,今年有瓜籽吃了,到时候,吃不完的,兴许还能卖呢!
   在母亲看来,葵花是带喜气的花,是心中的希望和梦想。母亲一个乡下女人,她的希望和梦想无外乎是一家人衣食无忧,小日子甜蜜丰盈。那个时候,年少蒙顿的我断然不懂得这些,只看到盛夏来临,一排排粗壮的葵花杆散落在夏日的小院里,金黄的葵花高仰着脖子,向着蓝天和白云,热烈绽放,那绚丽夺目的黄,妩媚了小院的陈旧和苍老。
   后来,看到梵高的《向日葵》。画中,大朵金黄的葵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阳光下怒放。梵高说,那是爱的最强光,在诸多失意彷徨的日子里,给他沉闷抑郁的心底注入最后的温暖。可母亲不知道梵高,她只喜欢种葵花。尤其是缺吃少穿的岁月里,靠墙处那一垄垄葱郁的葵花,驱走了缠裹在母亲身上沉重的艰难困苦。每每下地回来,母亲总要在葵花前停留一会儿,松松土,拔拔草,或用手扶一把被风吹歪的枝干,满脸的深情与欢悦。那明丽温暖的色彩,给了母亲无穷的热情和力量,使她卸下满身的沉重,迈过苦难,向着明媚,铿锵行走。
   不知不觉,凉秋至,葵花开始结籽。饱满的籽,密密匝匝挤在一起。适逢日头好,葵花籽很快从干瘪瘦小到饱满欲裂。母亲喜滋滋地将它们割下来,拉到县城去卖,为了避免交摊位费,母亲走街串巷吆喝卖,竟然全卖掉了。然后,用卖的钱,给我和妹妹每人买了新文具,新书包,给父亲买了营养品,路过农贸市场又进去买了鸡蛋、肉。那段日子,一家人围在一起,乐滋滋的,满脸像开了花。
   待最后一茬向日葵收回家时,母亲没有卖,她在院子里铺了席子,将葵花籽一颗一颗剥下来晾晒。阳光下,葵花的幽香,一再刺激着我们的味蕾,尤其是两岁多的弟弟扑进母亲怀中撒娇要吃炒葵花籽。母亲见拗不过,用手捏了捏,觉得差不多了,便在灶间点燃几根葵花杆,文火翻炒起来,一瞬间,满院子都是葵花籽浓郁的香气。
   几日后,葵花杆渐渐枯萎,乡村的秋天,又添了几分凉意。母亲的视线落在窗台晾干的葵花籽上,风中飘来她自言自语的声音:明年,还种葵花吧!
  
   【花事·女人事】
   回到乡下,很少睡懒觉。
   首先是前街里不知谁家圈养的公鸡打鸣声会穿过后院砌得不太高的红色砖墙,穿过墙头婆娑如影的梧桐树,一声声滑落在我和母亲居住的上房窗外。接着是早起的母亲前院后院的笤帚声,虽然很轻,还是将睡梦中的我唤了醒来。
   醒来,天刚麻麻亮,父亲早已将大门敞开。风儿无遮无挡地挤进来,满院子摊开。葡萄架下,叫了大半夜的蟋蟀又开始孜孜不倦唱起来,门外传来豆花货郎的叫卖声,三块钱一大洋瓷碗。
   每日早上,对面的公剑叔总要给中风瘫痪的列琴姨买一碗。他端着碗往自家院子走的时候,豆花的清香在清凉的晨风里扩散开来。
   许是夜里刮了一场大风吧,门口桂花姨家门口的篱笆上攀爬的牵牛花又被吹皱几朵,不过,只一小会儿,那些耷拉的花朵便在晨风的沁润里欣然打开,一朵朵从篱笆的缝隙里吹响了小喇叭,吐出带着夜露的赤橙红紫来。
   印象里,桂花姨很喜欢养花花草草的。她家院子的墙角或者自留地里总会种几株诸如大丽菊、指甲花,小雏菊等。半夏时分,指甲花灼灼而开,远远望去,红艳艳的,似一道燃烧的晚霞。村子里的很多人从她家门前经过的时候,总要停下来啧啧赞叹几声。毋庸置疑,这一抹嫣红给乡下人贫瘠粗粝的窘迫日子注入了一抹鲜活的生机。待雨天农活不忙时,我会缠着母亲去她家索几株来,用明矾捣碎,涂在指甲上,用事先从沟边摘回来苟桃树叶子包裹起来。母亲一再地叮嘱,一定要等到第二天才可以打开,那样才会有红红的漂亮指甲。我却是等不及的,总是在晚饭后,悄悄地躲进屋里,打开一遍遍看,几下就把苟桃的叶子给蹭破了。母亲只好又给我缠上一层塑料纸,用细细的绳子匝成死结。我在一夜美梦中醒来,一层层迫不及待地解开,露出嫣红纤细的指甲,心里别提有多臭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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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借物抒情的散文。作者笔下描写的花事,无论是大理菊、向日葵还是指甲花、牵牛花等,无不牵扯出一桩桩与此有关的故事,而这些个故事,都与女人有关。“大理菊”本没有什么特别,只因为它与喜欢它的外婆有了粘连,它就成了故事的主角。虽然从迷信的角度来分拆,它曾给外婆带来过“厄运,”但终其一生,外婆都末从心里真正放下过它,只因为,外婆懂得,她与大理菊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久久长长的陪伴。“向日葵”是向阳之花,是希望之花。作者用向日葵做那个苦难时代时母亲的希望,寓意不可谓不大。它不仅仅带给了母亲希望,带给了“我”的家庭希望,它还给那个苦难的时代带来了希望。“明年,还种葵花吧!”留白处,编者看到了明天的太阳,如向日葵般灿烂明艳。“花事.女人事”两个看似根本扯不到一起的话题,作者却将其硬生生的放在了一起。文中的桂花与三婶因着各自的虚荣而相互谩骂伤害,互不往来。后来桂花犯病,三婶在人命关天的境况下,放下二人的恩怨,将其救助。而桂花,在不能自理的情况下,将最爱的花草,交给了三婶打理。文章结尾处,那开得沸沸扬扬的花,是理解?是包容?是放下?还是一份深重关爱?散文三题,每篇都蕴含寓意,文意积极向上,充满了正能量。佳作,流年欣赏并推荐阅读。【编辑:临风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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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6-05-08 00:13:06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流年,期待更多佳作分享流年,祝写作愉快!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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