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窗外，小雨淅淅沥沥，清软而酥甜的空气透过窗隙飘进我的小屋，夏天兴致勃勃地赶来，春天却还在那里，不肯离去！推开窗，透凉的气流颠簸了我的心情，今日母亲节，为何不是阳光明媚？我有着些许不悦，虽然爱雨，此刻却怯怯埋怨起这雨的肆意。
　　 下雨的时候，总会泛滥起我沉重的思绪，那些逝去而又深埋在心底里曾经的、忘不却的回忆，就像挂在墙头的衰草，年复一年枯萎又逢春。而这一场场春来暑往的雨，却是滋润那些思绪的精灵，跳动着旋律，给心伤一次次发芽的机会，于是惆怅就这样滋生、蔓延开来。
　　 一转眼，青涩的年华随着物换星移早已逝去，而今镜子里，微笑的眼睛里，点点滴落的都是时光洗礼的痕迹！对着镜子哈一口气，凝结成雾气，在雾蒙蒙的镜片上用食指画出另一双眼睛，那是心里、梦里、回忆里深深烙印下的甜蜜，她望着我默默在微笑，而我却在沉溺。
　　 回忆像身体里流淌的液体，在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气息。我喜欢把思念滴在苦涩的咖啡里，感受那甘而涩的滋味，缠绕着我的味觉，散发着迷人的忧郁，令我如梦如幻，憧憬着拥有的潺潺欣慰！而那份憧憬却是丢失在空气里的氧气，只能呼吸，无法掬起。
　　 母亲节，满街飘香的康乃馨，一束束挽着对母亲的爱，弥漫着层层的涟漪。大街小巷，老的少的，都在为母亲挑选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布满深情的味道，总是甜蜜的，也是滋润的。笑颜绽开的瞬间，一如母亲托起初生儿时的快乐喜悦，满满的，全都是母爱！
　　 今年的母亲节有些清冷。独自一个人走在熙攘的人群，涩涩的风从四面八方包裹着我单薄的躯体，我瞬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仿佛是一瓢浮水，浮在空气里的一个角落，四周全是透明的氤氲，伸手也抓不住任何的依靠。摸一摸心房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空荡荡。
　　 母亲在的时候，从来不知道母亲节的存在，当知道母亲节还需要给母亲买一束康乃馨的时候，母亲已撒手人寰。从此后，每年的母亲节都成了心底里最痛的搁浅，在干涸的河床不停地残喘着窒闷的无奈，模糊的影子在眼前跳跃着零零碎碎的片段。
　　 那是母亲紫色的围裙，还在檀香徐徐的家里飘动。她是这个家里最美的一道风景，长长的马尾，黑乌乌的眼睛，她飘过时的芳香如同清泉滴咚着每一个夹杂着泥土清新的早晨。冉冉初升的太阳，映照着她微笑而洋溢着幸福的脸，热气腾腾的早餐，散发着母亲淡淡的欣悦。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围着家、围着爸爸和我的女人！一辈子，短短，却活得那么充盈！她曾经抚摸着我半长的秀发，念念叨叨地对我说：“闺女，妈妈嫁给你爸爸时，头发及腰！”妈妈喜欢长发，直到离开我们的那天，还束着一卷长长的秀发，安静地躺在那里。我为她最后一次梳理头发，那发尖潺潺的香气还像蝴蝶飞舞在我模糊的双眼。
　　 母亲一辈子没有出去工作，因为爸爸说女人就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辛苦的。于是，耐不住安逸的母亲、极爱花卉的母亲，在我对她所有的记忆里，最浓郁的便是那一盆盆、一撮撮、一束束美丽而芳香的花朵！她精心栽培、接插、移植，除了忙里忙外的家务和爸爸女儿的生活，就是她最爱的那些花儿！
　　 她把楼上楼下，整个院里院外，布置得如同花海天堂，闻声赶来了许多爱花的人士，与母亲交流、探讨，相互交换着各种培植花卉的经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竟然成了方圆几百里远近闻名的花卉大亨，有了自己的花卉园，起名“怡香苑”，个中囊括了中华以及国外上百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儿。
　　 爱花的母亲精心打理着自己的庄园，花儿的海洋。四处来参观游历的人儿络绎不绝，阴差阳错之下，母亲竟然被政府允许，将庄园设成了观赏苑，可以对外开放，并收取应得的犒赏。就这样，母亲成为了我们这个家里一个经济膨胀的来源，家中的日子，也由原来的小康奔上了富裕。家里上上下下，充满了花儿的香气，就像母亲如同花儿一样美丽的脸庞。母亲自小有着一身如梦如幻的香气，坚毅而努力地经营着自己的花海，同时将整个家庭操持得井井有条，让父亲和我衣食无忧，处处安逸！母亲追求生活的品质，也追求家庭的和谐，自我懂事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父母吵架，我的母亲总是温文尔雅。
　　 母亲是温婉的，她悉心呵护着这个家！父亲有一丝心事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再痛楚的事情，只要母亲给父亲梳理，父亲马上就充足了满满的能量。母亲做得一手好菜，父亲工作再忙，应酬再多，再晚回来，都能吃上母亲为他准备的满满一桌飘香的饭菜。父亲总是在橘色的灯光下看着母亲甜美的笑颜，久久不能自已。
　　 母亲又是坚毅的！自小教育我要懂得自食其力，于是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安逸地去等待着生活为我演绎，而是充满了对生活写意的激情，学着母亲对生活的探索和寻觅，不畏缩、不惧怕，即使有了再多的无奈和彷徨，母亲温暖的怀抱，始终是我最安全、最温馨的港湾。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母亲走的时候，扔下很多的花儿，而父亲和我都不是会打理花儿的人。这些花儿，也随着母亲的离世而枯萎、凋零，仿佛明白她们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有人如此爱她们，心死一般地一片片垂下了头，飘散了艳丽。那满园的萧条，像极了世界末日的恐惧，令我想要逃离。
　　 我把满园凋零的花儿好好安葬，如同安葬下母亲的香气，翻土、施肥，待到来年春季，我种下了满园母亲最爱的栀子花，一季一季，学着母亲，慢慢地将她们栽培。朦白而清香的花儿，就像母亲温润的笑脸，满园都是她的气息，满园都是对她的回忆。我想母亲节，不要再送康乃馨吧，这满眼的栀子花，是否可以飘香去到有着母亲的天堂，告诉她，我还在这里，从未离去。
　　 朦胧的雨季，还在不停地下着心酸的雨，滴落在我干涸的眼底，滋润我干涩的眼睛。推开家门，檀香的味道依旧冉冉升起，只是多了些许浓重，少了一些清淡。不知不觉，我竟已徒步走回了曾经有母亲的家里，而青涩的门前，却没有了母亲的踪影，没有了她花儿般微笑的眼睛。
　　 “你怎么了？怎么浑身湿透了？没带伞吗？你这孩子！”妈一脸焦灼地跑去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不容我分说，拉过我就按在椅子上，使劲擦着我的头发，不擦干会着凉的，天气还是很冷的……她边擦边叨叨着我，我却看着对面墙上母亲的遗像，红润的脸颊、白色的裙子，而她，现在在哪里？
　　 “不行不行，太湿了，根本擦不干，你还是去洗把澡吧，我来给你找衣服。”妈又将木头般的我死劲从椅子上拽起来，推着我，把我推到卫生间，为我放满了一浴缸的热水，嘱咐我好好泡泡，别真的着凉了，然后她就匆忙为我找衣服去了。满屋子升腾的雾气，朦胧着我的眼睛，心里有一股暖意，默默像小鹿跳个不停。
　　 她是我的后妈，个子小小的，戴着一副眼镜，没有母亲一身高贵的气质，也没有母亲谈吐的优雅，有的只是一副小女人的唠叨和叮咛，还有絮絮叨叨的慌忙和着急。她总是在家里忙忙碌碌，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为爸爸准备得妥妥当当。家里也收拾得清清爽爽，虽然没有母亲那样追求品质的雅然，却也不失舒适。
　　 她是母亲走后两年，父亲经人介绍娶进门的妻子。她有和我相差不大的儿子，还有一个可爱而活泼的孙女。她在儿子十岁时不幸成为了寡妇，于是独自一人靠着打零散的工，将儿子养大，并且供他上了大学，娶了媳妇，生了孙女。她中年无依，父亲中年丧妻，于是两人相依相伴，也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起初我是冷漠的，因为我责怪父亲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忘却了母亲，与她在一起。我把对母亲的依恋藏在心头，像每天都会滋长几分的衰草，堵塞在心间，无法拔去。以至于早几年我总是很少回这个家，父亲想我时，总是他追到我住的地方，给我带一堆吃的、用的，而她却从来不敢来我的地方。
　　 她知道我不喜欢她，知道我讨厌她取代了母亲在父亲心中的位置！知道我无法接受与父亲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母亲，就在短短的两年内便被她的来临挤进了从此黑暗的角落里！她更明白，我对母亲的情感超过了世间所有的皈依，超越了对父亲的依恋！
　　 她进门六年，我从未真正唤过她一声母亲。而这六年，母亲的“怡香苑”里满园的栀子花，除了我每年几次回乡打理，剩余的时间全部都是她在料理。她学着母亲一门心思钻进花丛里，却没有母亲天生的养花天赋，总是打理得不尽如人意。每每看我回来，也总是很歉意地告诉我又是几株凋零。
　　 父亲知道我不喜欢回到这个家，这个没有母亲的家！所以，父亲从来不要求我回家，只是会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为你织了一件毛衣”“她给你缝了一个香囊”“她帮你把存钱罐修好了”……而我的回应也总是冷冷的“哦”“谢谢”“知道了”……
　　 “洗好了吗？我把衣服放在外面的台子上，你伸手就能拿到哦！”妈的声音隔着水雾传在空气中。我睁开眼睛，起身，冲掉满身的泡沫，浑身暖洋洋地冒着热气，一路冷飕飕的颤抖，此刻却是满身的轻松与舒适。换上妈为我缝的睡衣，睡衣上一只灰色的猫咪，她知道我喜欢猫咪，所以，为我缝制的东西上都有猫咪。
　　 满桌子香喷喷的饭菜，颜色清雅而恬淡，我知道她是学着母亲，做了一手如同母亲般清淡而素雅的菜。父亲为我斟满一杯红酒，笑着说：“来，陪爸爸喝一杯。”妈抢过我手中的杯子，忿忿地瞪了父亲一眼，“不知道女儿身体不好，不能喝酒啊？”
　　 我接过妈手中的杯子，笑了一笑，一口气喝完。父亲和妈一脸的茫然，愣愣地看着我。我夹了一筷子菜，轻轻地抿着，眼光却飘去了母亲的遗像。父亲知道我的心思，便又为我倒了一杯红酒，打趣地说，“我女儿酒量杠杠滴。”嘴说，余光却随着我飘去了母亲那里。
　　 我们一直沉默着，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饭，妈突然站起身，走进他们的房间里，神秘兮兮地捧着一个小盒子从房间里出来，挨着我坐下，递给我。
　　 “什么？”
　　 “你打开看看。”我很惊讶，精致的小盒子上镶着粉色的蝴蝶结，是我最喜欢的颜色，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我放下筷子，轻轻地抽开了蝴蝶结，慢慢地打开，父亲和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盒子里黄灿灿地躺着一个金镯子，亮得刺眼。我一片蓦然，抬起头，看看父亲，又看看妈，疑惑的表情投向他们，寻求一个合理的答案，以便我不至于将手中装着金镯子的盒子放下。
　　 “这是用你母亲的金链子重新打制的，你是孩子，链子不适合你，这个镯子很适合。你母亲的遗物，你爸爸一直帮你保管着，可是我觉得还是给你最好。”妈用深情的眼光盯着我，父亲举起杯子，将满满一杯红酒一饮而光。空气里顿时夹杂着塞堵而复杂的气息，我默然了……
　　 我的房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妈轻声地问：“睡了吗？”“没，进来吧。”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久久的那份冷然其实早已化去，可是在她的跟前我却始终无法端下我的架子与她亲近。她缓缓走进我的房间，为我端上一碗甜点，她知道我喜欢甜食，尤其睡前喜欢一碗银耳莲子羹。
　　 她瞥了我一眼，笑了，轻轻放下碗，说了声早点睡，便准备转身离开。“妈，坐！”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着她喊出了一声。她愣在了那里，久久不知该如何应对。我笑了，伸出手抓住她的手，取出金镯子准备为她戴上，她吓得准备缩回手，却被我死死揪住，我为她戴上，并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心都是汗，我拉她坐在我的床头，微笑着对她说：“妈，今天是母亲节，祝你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