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闷热的夜，慢长的夜，令人窒息的夜。
　　 到了午夜时分，地上掠起一阵疾风，学校后面小杨树林片片绿叶哗啦啦响动着，摇动着树梢，呜呜作响。刚才还露出半拉脸，咧着嘴傻笑的月儿，似乎也热坏了，一团浓浓的黑云压过来，就再也不见踪影了。几个眨巴眨巴眼睛的星星，也许预感到有什么不幸的事情要发生，不忍看下去，也躲在乌云后面去了。
　　 屋里，空间不大，其实就是一个土墙麦秸房顶的小屋。小屋西墙离门框一尺距离的地方，座着一个不大的木格格小窗户，小窗户里面糊着白色有光纸。靠木窗放着一张木床，紧挨着木床有一个破旧三斗桌，三斗桌正中间放有一尊白色毛泽东上半身塑像，一边整齐摆放着很多竖立书籍，其中就有厚厚的四本《毛泽东选集》。床头不远的小桌上，有两个小瓷盘，小瓷盘里残存几颗还未吃完的花生米，一个小瓷盘是空的。旁边立着两个已喝干的空白酒瓶子，小屋里充斥着浓浓的酒精味道。
　　 风儿顺着门缝偷偷溜进屋内，昏黄的煤油灯灯芯忽明忽暗闪烁着微微弱的火苗，向着风的方向咧斜着，有好几次都快要灭了。一缕缕黑烟弥漫在狭小的房间内，呛人的油烟味和酒精味顺着心怡的鼻孔钻进喉咙眼里，痒痒的，引起心怡阵阵咳嗽。她面无表情地呆呆坐在三斗桌前，望着镜中自己，她已不认得了。这还是她曾经引以为傲漂亮白嫩的瓜子脸吗？已被酒精熏成深深的暗红色，因愤怒痉挛着，显得有些扭曲变形。长长的睫毛下，一对美丽的双眼皮大眼睛没有眼泪，喷射着复仇的火焰。心怡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心慢慢平静下来。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离开生她养她的地方了，离开她亲爱的妈妈了，虽有很多不舍，她还是绝望痛苦地摇了摇头。她回转身用憎恶的眼神看了一下床上的中年男人，过量酒精使他昏睡的很死，被人捆住了手脚竟浑然不觉，依旧吐着酒气，酣声如雷。“郑毓敏，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今晚是到了你我该了断的时候了。”心怡牙齿咬的“咯咯”直响，狠狠在心里说道。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干干净净离去。心怡用木梳慢慢梳理乌黑的长发，头发是昨天下午用皂角水洗好的，很顺滑，很好梳理。心怡用木梳从头顶中间分开，不一会，两条粗黑发亮麻花辫子就坠在了胸前，心怡从三斗桌上拿起一个粉红色的发卡插在头上，又拿起两只用布条编成的蓝色蝴蝶结系在发梢上。心怡起身从自带绿色帆布包里拿出一件黄色连衣裙，这是爸爸按心怡身材托熟人定做的，平时是很少拿出来穿的。心怡对着镜子脱下白色衬衣，她的皮肤如羊脂般白皙嫩滑，里面露出一件大红色紧身背心，把胸部包裹得凸凹有致。心怡穿上连衣裙，有着高挑身材的她更加光彩迷人。
　　 心怡走出屋门，门外依然一片漆黑，乌云翻滚着向东北方向快速涌去，风这会略小了些，凉爽了许多。心怡仰望着家的方向默默跪了下来，她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苦楚和委屈，大滴大滴泪水喷涌而出。
　　 巍峨的具茨山脚下，向东北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条深沟，沟底有一条小溪，向北缓缓流淌着，顺着沟的方向蜿蜒十多里，和双洎河汇合。沟的南头，有一个霍家湾，散散落落居住着二十几户人家。
　　 心怡一大早就起床了，向沟底小溪走去。小溪离心怡家有一个长长的陡坡，坡上面有四颗粗大的皂角树，一到八九月份，树上就吊满青绿色的皂角。心怡一边呼吸着清晨新鲜空气，一边嘴里哼唱着“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心怡不光人长得如出水芙蓉，羞花闭月，而且还是一个不可多得文艺天才，自幼聪明伶俐，吹拉弹唱跳样样精通。学习更不必说了，期期考试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凭着她不懈努力，她荣幸地考上了县高中。这在她们村方圆十多里地方可是凤毛麟角，了不得的大喜事，乐得心怡的父母逢人便夸女儿有出息。开学那天，心怡胸前佩戴着大红花，全村人敲锣打鼓欢送到村外很远的地方。
　　 今天的天气也不错，初秋的早晨不是有多凉，瓦兰瓦兰的天空万里无云，可爱的小鸟在空中叽叽喳喳欢叫着，调皮地来回穿梭嘻戏着。让心怡更兴奋不已的是，在自己最敬重最崇拜高中老师郑毓敏提名下，县教育局已正式批准她为公办教师，实现了她童年的梦想。前天，公社教革组通知她去开会，征求她的意见，到那个学校去执教？心怡毫不犹豫说要到郑毓敏任职的那个学校去。
　　 郑毓敏，三十五六岁年纪，一米八五个头。四方脸，很白，厚嘴唇，高鼻梁，眉毛浓黑而整齐，双眼皮，大眼睛，长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经常梳一个大背头，油光发亮，仿佛落个苍蝇还未立足就要翻滚下来，是多少妙龄女孩心仪的白马王子形象。郑毓敏不但人长得高大魁梧，英俊潇洒，还拉得一手好二胡，远近闻名，犹其书法更是叫绝，曾在省书法作品大赛上获得过二等奖。
　　 心怡从上高中一年级开始，郑毓敏就是她的班主任老师，一直到高中毕业。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郑毓敏调到候集中学当校长去了。心怡曾记得，每次学校举行文艺汇演，心怡都是当仁不让的节目主持人，心怡在台上唱豫剧《红灯记》选段。郑老师在一旁拉二胡，两人默契配合的天衣无缝。因当时郑老师是学校主抓文艺的，经常和心怡商讨演出的事宜，还单独给心怡开小灶，私自指导心怡唱戏的正确训练方法。接触时间长了，渐渐的，心怡对郑老师有了初步了解。郑老师谈吐文雅，诙谐幽默，聪明睿智，才艺超群，学识渊博。在心怡的心目中形象慢慢高大起来，越来越敬重和崇拜他了。
　　 清澈见底小溪河水不是多深，不知疲倦游来游去的鱼儿撒着欢跳舞，穿着粉红色盔甲的虾儿，如河中卫士般，挺两杆长枪在河底警觉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时，河中出现一个漂亮女孩的靓影，鱼儿慌乱的四散逃离。自从跟妈妈学会梳头起，心怡每天早晨就对着河水梳头，河水是很好的天然大镜子，可以把心怡娇美脸庞和迷人的身段一览无余。每次妈妈为自己做好一件衣服，爱美的她，首先来到河边，对着河水扭捏显摆好长时间。到了天热的时候，心怡还就着河水洗头洗脸。晚上在妈妈的看护下，脱了衣服，在河水里洗澡游泳。今天可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开学第一天，明天就正式上课了。不能在众多同事和学生面前太邋遢了，马虎不得，自己的着装和面部形象自然要精心设计打扮一番。水中的自己，面容娇好，一条粗黑的麻花辫子甩在身后。穿了一身深绿色的军干服，斜挎一个军绿色帆布包，胸前别一个毛主席头像胸徽，显得朝气蓬勃，精气神十足。心怡梳洗完毕，又仔细审视了一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满意的离开。
　　 霍家湾离候集中学有七八里的路程，沿着沟底小溪一直向北走，有一座横跨小溪小木桥，过了小木桥再向西上一个“z”形斜坡就到了。心怡背着行囊气喘吁吁走到桥上，额上沁出粒粒汗珠。桥西头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不是熟悉的郑老师吗？心怡心中不免一阵惊喜，心跳加速，如小鹿乱撞般狂跳不已，一朵红晕瞬间飞上脸颊，感觉很美，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心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由不得自己控制。郑老师也看见了她，快步迎上前，接过心怡的行囊背在自己身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手绢，朝心怡妩媚娇羞脸庞擦去。心怡的脸更红了，正好和郑老师紧盯着自己脸看的目光相遇，她不好意思躲闪着那多情的眼神，慌乱地接过手绢擦去脸上的汗水，又迅即还给了他。“心怡，累坏了吧！”一句体贴的话语，让心怡温暖不已。
　　 “郑老师，我非常感谢你能来接我，没事，不累，行李没多重，我年轻。”心怡和郑老师并肩走着，低着头，双手不停玩弄着胸前麻花辫子，说着言不由衷客气话。
　　 “怎么会不累？远路没轻重，心怡，你怎么说话和我客气了，以后我们在一个学校工作，我虽是你的老师和领导，也是你的大哥，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提，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虽说离家没多远，可还是有诸多不方便的。”
　　 候集中学三面环沟，一面是一个小杨树林，地势比周围高出许多，好像一个孤岛。学校没有大门，也没有围墙，四面都可以进来出去。有三排土砖混建的小瓦房，东西走向，前两排是教室，后面一排老师办公用，没几间房，紧挨着它新建了一间土墙麦秸房顶小屋。
　　 郑毓敏和心怡说笑着，上了坡，不知不觉来到校园。郑毓敏领着心怡径直走向小屋，用钥匙打开屋门，先走了进去，把心怡的行李放到床上。心怡在郑毓敏招呼下也进小屋，小屋空间虽不大，也很低矮，收拾得还算干净，屋里的东西摆放得虽拥挤了些，整理得倒还井井有条，错落有致。“这是我原来住的，你来了，我把它腾出来，这里安静一些，学校条件不好，将就着住吧！”郑毓敏对心怡言道。
　　 “郑老师，你把小屋让给我了，那你住哪呢？”
　　 “心怡，你不用为我操心，我在办公室凑合着放了一张床，办公睡觉两不误。”
　　 “太不好意思了，郑老师，没有你的提携与关照，就没有我霍心怡实现梦想的一天，你对我这么好，让我如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呢？”
　　 “呵呵！心怡，你太客气了，我和你什么关系，你既美丽动人，有多才多艺，我是你的老师，现在又是你的领导，做为你的大哥，我不帮你谁帮你，老师不忍看你的才华被埋没在土地里。你要是真的想报答我，总会有机会的，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我愿意，我愿意，郑老师！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好吧！心怡，你先休息一会，下午我领着你去办公室和老师们认识认识，还有具体的工作我给你安排一下，明天开始给学生上课，你好好准备准备。”
　　 至此，心怡开始了梦想的教学生涯。在家闲暇时，无数次幻想着给学生讲课的场景，现在这一切都已成为现实，她热爱这份工作，喜欢这份工作，她要努力做好和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工作上不懂的地方，有热心的郑老师指点。心怡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很快地她从一开始讲课就害羞脸红，紧张口吃，语速缓慢，变成一个从容淡定，落落大方，说话流利，讲课抑扬顿挫，学生喜爱的老师。
　　 这期间，郑老师经常有事没事往心怡的小屋跑，问长问短，让心怡感动不已。有时不来，心怡还期盼着他来，他不在身边感觉少了什么似的。特别是郑老师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不时用眼神偷偷打量她的身体，起初心怡还以为她穿衣打扮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可她等郑老师走后，对着镜子仔细查看一遍，她每天都打扮得很得体，没什么不妥之处。心怡突然想起了第一天来学校，郑老师在桥上接她时看她的眼神，和今天的眼神没什么两样。后来郑老师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看，她的脸都火辣辣的，好烫，心老是“咚咚”跳个不停，低下头去，刻意闪躲那眼神，可同时又渴望和郑老师那炙热眼神相碰。这感觉很舒服，很惬意，很美好，很幸福。难道她喜欢上了郑老师，心怡刹那间又脸红了，在心里暗骂自己，真不要脸，想那去了，居然会有这么流氓的想法。时间长了，心怡总觉得郑老师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甚至有些淫邪和猥琐，肆意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瞬间心怡又否定了她的想法，郑老师可是一个道德高尚的谦谦君子，有老婆和孩子的人。也许是郑老师和别人说话养成的习惯，喜欢盯着别人说话。想到这些，心怡觉得有点好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把可亲可敬郑老师想成什么人了，他对她是那么关心和疼爱，处处为她着想，还帮助了她那么多。心怡对自己这么不健康的想法懊悔不已，郑老师可是自己最敬重和崇拜的人，这么想是对自己的偶像亵渎和不尊重，该打。
　　 办公室内，已是半夜十一点多了。郑毓敏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在想心怡娇艳白嫩的瓜籽脸，特别是她那丰满乳房，太诱人了，有几次想伸手摸一下，他都忠告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掌握火候。他已痴迷上了心怡，一天见不到心怡，他就寂寞难耐，跟丢了魂似的。其实应该说从心怡上高中起，他第一次见到心怡，就对心怡有了好感。不过那时心怡还是个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他没想过多的奢望什么，仅仅只是对这个女孩的容貌欣赏罢了。心怡高中毕业以后第二年，在县教育局当局长的岳父，利用手中权力，把他调到候集中学当校长。正好今年有推荐公办教师的名额，郑毓敏就想起了他的高中学生霍心怡。他主动去霍家湾找到霍心怡，想不到几年不见，心怡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高挑的身段，丰满富有弹性的胸部，妩媚动人的脸庞，清晰如水大眼睛。他惊呆了，深深为心怡的美貌折服。在他的力荐下，有又他和岳父的那层关系，县教育局很快就通过了心怡公办教师的申请。
　　 再想想他的妻子，和心怡比起来，简直就是东施和西施之差。一个美若天仙，娇羞可爱。一个相貌平平，专横跋扈。当初他和妻子是经别人介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他就看不上妻子的相貌，可他的父母非常愿意，是因为妻子有个在县教育局当副局长的爸爸，对他的事业飞黄腾达有帮助。他的家庭非常穷，好不容易省吃俭用供应一个高中毕业生。皆因他的父母无权无势，回到家乡当上一名普通的民办教师。他扭不过父母的意愿，当年就和妻子结了婚。再说父母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有个这样老丈人的确对他的事业有益处。果不其然，结婚当年他就转为公办教师，吃上了商品粮。从此他的事业顺风顺水，没几年就调到县高中教学，能到全县唯一一所高中教学，没有真才实学和走后门关系是很难进去的，这着实让他的父母有了人前人后炫耀的资本和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