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从我爷爷的爷爷起
　　 我家就搁在小河边
　　 一年四季，变幻着乡村好声音
　　 河上起风了
　　 带着呛人的晚烟
　　 袭入我爷爷的窗前
　　 一灯如豆晕出一圈圈的温暖
　　 灯影里，拧着绣花鞋的
　　 小脚奶奶颠前忙后
　　 黑魆魆的日子被她淘洗得
　　 像夏天的小河一样发亮
　　
　　 河边担水深沟里搂柴
　　 爸爸走路像水桶和柴垛晃荡
　　 灶洞里玉米秸秆的火光
　　 映红妈妈的脸庞
　　 幽远彷徨
　　 小河粗重的喘息
　　 是爷爷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
　　 小河溅浪花
　　 是奶奶经常性的唠叨
　　 锅台顶悬垂的蛛网
　　 是妈妈沉默的模样
　　
　　 二、
　　
　　 儿时的梦迷失在苜蓿地旁
　　 几只蚂蚱几只蝴蝶
　　 瓷白的槐花艳红的桃花
　　 圆的卵石跳脚的青蛙
　　 连环画册小人书
　　 滚铁环掷沙包
　　 我慢慢长大的童年
　　 就在小河的神经里颤栗地欢畅
　　 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远山弓背，小河宛转
　　 难分难舍地送我去县城
　　 读三年制的师范
　　 新老师新同学
　　 全新的课程，打心底里
　　 我抛弃儿时的贪玩
　　 就像撵走风里一张打旋的字纸片
　　 吃苦受累我倒不怕
　　 想起爷爷奶奶和爸妈
　　 我就没有理由不好好念书
　　
　　 东山埋爷爷
　　 西山埋奶奶
　　 颓败的院墙是爸妈挺起的脊梁
　　 刨洋芋晒干枣
　　 养猪养鸡养兔
　　 供给我姊妹五人上学
　　 没有饿死一个饿瘦谁
　　 鲁迅小说里，凄凉地叹息
　　 生命被造物主造得太滥又毁得太惨
　　 日本纪录片里狐狸父母却可以
　　 推出自己的孩子在窝门外
　　 我想这是教育观念的表情不同
　　 没有家长的自私
　　 便没有孩子日后的独立成长
　　
　　 三、
　　
　　 县城里有高楼商店
　　 商店里陈列着油盐酱醋茶
　　 村庄只有小河
　　 小河上有风轻轻吹过
　　 轻轻诉说：不能把根遗忘
　　 站上讲台我一站就是30年
　　 站老了爸爸妈妈模样
　　 却站高了我儿子1米8的身量
　　 理想的捍卫
　　 责任的担当
　　 就像鲁迅小说写的三太太
　　 照看几匹小白兔喝水喂菠菜
　　 又精细又周到
　　 给小白兔分食是为了公平
　　 提防大黑猫是怕招来意外的祸殃
　　 春去秋来
　　 寒来暑往
　　 日夜坚守麦田是我的精神仰望
　　
　　 如今，我的秃顶
　　 也像我的父亲一样稀疏苍茫
　　 我的双眼如同小河枯索
　　 恼人的校闹
　　 功利的现实
　　 常识的无可奈何
　　 聪明的，请你告诉我——
　　 我是该顺从？抑或是迎合？
　　 圣哲说——
　　 堕落本身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清醒时候的堕落
　　 我的小河何日才能泛起清波？
　　 我生于斯长于斯的的村庄
　　 何时才能停止继续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