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缘Ⅳ
飘雨的爸爸五十八岁了,几条大小不均的皱纹爬上额头,一根一根的白发从头皮中竞相抽出,接受岁月的洗礼,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可以望穿秋水,他在清远清溪镇当一名城建规划设计师。年初,由于一系列政策出台鼓励外资落户清远办学,港商霍中华先生带着他的管理团队来到清远投资创办一所工商行政管理学院,飘雨的叔叔欧阳俊杰经过资质认证,竞标成功,拿下了这个造福乡梓的项目。
阿强跟欧总一起进驻项目部,从公司接过承建合同书,开始了实现他人生梦想的单飞生涯。
工地现场,一台台压桩机发出“嘭嘭”的巨大声响,冒着股股黑烟,飘向天际。挖掘机轰隆隆地举起臂膀,将一斗斗的泥土装进泥头车运向远方。高高耸立的塔吊像钢铁巨人的长臂一样把所需物件输送到施工的各个角落。工人们戴着黄色安全帽,有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把一颗颗小铁钉订在支撑好的木板里;有的拖起弯曲好的钢筋,按规格型号放入支撑好的模型;有的提着振动棒,发出“嘭嘭嘭”的击打声,将高压输送过来的混泥土浇得严严实实;有的拿着砖刀,铺上沙浆,抱起加气块砖,轻轻的砌在墙上。阿强选了一块干净的木板,展开图纸,用红笔勾画着圈圈点点。飘雨戴着一顶红色安全帽来到施工现场,看到一片繁忙景象,憧憬着秋天丰收的果实,脸上绽放出春天的花朵。
自从开工以来,飘雨的爸爸每逢周末双休,顶着酷署,往返于工地之间,预算各种项目造价,成本,工程及工期进展,人工工资等造成表册,堆满了阿强的办公室。这时,安全员拿着一份资料来找阿强签字,事由木工班员工小刘上班喝酒,醉倒在外架上,险酿大祸,严重违反了公司的安全操作规程。飘雨接过资料图片,递给父亲,他流览片刻,拿起红笔签道:“严是爱,松是害,出了事故害三代!”随后,公司对小刘作出相应处罚,责令限期整改。
中秋将至,主体已封顶,由于股市风暴,港商霍中华先生的资金缓慢来迟,相关班组员工要结算工资回家,资金周转遇到困难,一大群员工将项目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群愤激昂,更有甚者对着阿强破口大骂:“提着一笼肠子来当老板,哪个不得行?有本事自己出钱先垫付工资。”阿强抓耳挠腮,来回踱着方步,想去如厕,也被员工挡了回来。飘雨站在门口,耐心给员工解说,无耐被喧哗的声音掩沒,沉思良久,掏出手机给父亲拔通电话。两个时辰之后,一辆的士嘎然而止,停在公司门前,飘雨的爸爸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走向办公室,相关班组负责人前来领走了工人的劳动报酬。可怜天下父母心,飘雨的爸爸和妈妈商议后,取出一生的积蓄,化解了一场用人单位和劳动者纠纷的危机。
国庆小长假,阿强和项目部几个年轻施工员,甲方经理,第三方监理一起来到广州天河假日酒店,在酒足饭饱之后,来到滚滚红尘kTV飚歌。经理是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年轻时正赶上港台流行乐进军大陆的年代,今晚由于酒精的作用,沙哑地狮吼着一首风靡上世纪末的经典老歌:“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我有音乐和啤酒……”。阿强为了迎合经理,也竭斯底里狮吼着:“我是一只小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想投入大树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歌毕,经理醉眼惺忪对阿强说:“好好混吧,我就是你想要抱的那颗大树。”
到了年关,股市行情云开见日,一路曲线上升,突破3000点大关,霍中华先生抛售套现,资金很快回笼,在清远的投资项目资金全部到位,阿强和飘雨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大环境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工程所有欠款也全部结清。春节到来,阿强和飘雨在广州南菱丰田4s店购买了一辆丰田普拉多,满载着丰收的喜悦,回到了离别多日的重庆,和一家老少过了一个充满喜庆的吉祥年。
阳春三月,草木枯发,万物复苏。飘雨清早起来梳理那一头飘逸的长发,猛然发现木梳上有零星血迹,头皮也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再用手指轻轻拔开发丝,对着镜子照了照,惊吓得后退半步,浓密的头发深处隐藏着几粒黄豆般大小的血疱。阿强走过来撩开头发看了看笑着说:“沒什么,不要大精小怪的,可能是不良洗发水引起的皮肤过敏。”吃过早餐,阿强和飘雨一起来到清远中医院,医生给她作了检查,在诊断书上写下季节性湿疹,开了两副中药和几支盐酸特比萘芬乳膏离开门诊大楼,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回到家中。
一周后,飘雨服完中药,脖子和背心相继出现几个红色血疱,隐隐作痛。阿强看了这个症状,慌了手脚,赶紧拉上飘雨,开往广州市皮肤研究防治中心。经过采集标本,抽血化验,结果是一种严重的系統性免疫慢性粘膜疾病,俗称落叶型天疱疮。医生又叮嘱阿强,这是由于皮肤棘细胞层松解,表皮内裂隙及水疱形成,要加紧治疗,以免贻误病情。飘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犹如晴天霹雳,呆在病床上,眼泪夺眶而出。晚上,我收到飘雨的短信:“哥哥您好,我和阿强结婚以来,历经艰辛坎坷,事业刚好起步,命运又来把我捉弄,我好迷茫,好痛苦,父母年华已逝,好不容易将我和姐姐拉扯长大,上苍太不公平,带走了我的姐姐,姐夫又抛下侄儿小星星,去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音讯渺茫。现在,我是父母唯一的希望,也是他们的全部寄托。哥哥,我不知道,我生命的船,行驶在浩瀚无际的大海,前途充满变数和未知,也是那样的弱不襟风,稍不留神,将会倾覆,假如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和阿强要善待父母,将小星星养大成人。不肖的妹妹,飘雨叩首!”
看完飘雨给我的短信,泪已成行,潄漱滴落,赶紧回复:“飘雨妹妹,来信悉知,病情危急,只恨苍天无眼,把大难都强加于柔弱女子身上,既然遇到,悠然面对。人生往往与日月为伴,风雨兼程,沒有迈不过的坎,跨不过的沟,道路虽然双向,生命却是单程,请珍爱生命,活着就是王道!既然你的生命之舟已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我愿化作灯塔,星星点灯,为你保驾护航!”
三个月后,我和飘雨的父母再次来到广州市皮肤研究防治中心探望飘雨,只见她已经物是人非,大量使用激素药物,全身毛发全部脱光,变得非常臃肿,头重脚轻,吃喝拉撒亦相当困难,蹲下去,沒有人拉扶,就已经站不起来了。面对这样的病情,一家人召开家庭紧急会议:第一条,阿强已咨询重庆老家有类似病例在重庆军医大学附属医院治愈,有了一定的临床医疗经验;第二条,由于医疗报销制度的制约,异地医疗报销比例差异太大;第三条,飘雨的户口已上在重庆;第四条,最后的防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家的风俗,落叶归根。
一周后,办理完相关出院手续,一家人抬着奄奄一息的飘雨登上了广州到重庆的航班。
飘雨的爸爸办理完退休手续,带着终日以泪洗面的妈妈,飞赴重庆,在他们二老的眼里,飘雨就是放飞的风筝,生怕刮起骤风,扭断了这根生命之线!这一去,在医院旁边的城中村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陪伴在病床上的飘雨,度过了艰难的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
盛夏的重庆,夏蝉凄切,酷署难熬。我和阿强从广州飞赴重庆,带来了捉襟见肘的后续资金。再次见到飘雨,怎一个惨字了得!由于皮肤大面积糜烂,大量体液外渗,蛋白质,电解质及体液丢失过多,造成身体极度衰弱,已经不能动弹,更不能打手机写短信了。飘雨的妈妈,满头银丝,面容憔悴,脸上挂的,只有泪滴。飘雨的爸爸,每天坚守,换洗擦身,不言放弃。飘雨见我进来,嘴角一张一合,似要说话,我赶紧揍上前,俯耳倾听:“哥哥,我们相隔万里,有缘相识,这一辈子,嫁给阿强,无怨无悔,从生病到现在,已经花去了六十多万,花光了我们拼搏多年的积蓄不说,还花光了二老的养老现金,我这般光景,再不用操您们心了,一家大小还要生活,如果再往我身上投钱,恐怕大家都要走到山穷水尽。如果我走了,无论如何,把我运回广东清远,去陪伴我一起长大的姐姐,来生,我还要和她做最好的姐妹!”
我含着泪一字不漏记完飘雨的遗书,再次鼓励她:“妹妹,你不要想多了,安心养病,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一家人不言放弃。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飘雨无奈地点了点头。
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沒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我开始含着泪向QQ好友,微信好友,亲戚朋友,弟兄叔侄,老师同学,倾诉飘雨的悲惨遭遇。一个星期,我的银行帐号多了6万8千元人民币,多数都是亲戚朋友,弟兄叔侄捐赠的,我把他们的名字登记成册,有生之年,一定感恩!也有QQ网友留言:“生一个疮,有那么严重吗?当心网络诈骗!”对这样的留言,我一笑而过。我也曾经含着泪写了几千字的掘文,投到一家知名媒体,希望得到一点点帮助,后来,后来呢,然后就沒有后来了。
随着时光一天天溜走,透过指尖的余光洒在飘雨床前。不知是哪所祖坟葬好,祖留余荫;还是精诚所至,感动上苍;亦或是飘雨紧紧扭住生命之线,不灭的意志支撑着她走出死亡之谷;更或是她看到那灯塔里的星星之火,激励着她走出苦海。
经历了血与火的煎熬,三百六十五天风雨的洗礼,重庆的天空奇迹般出现一条条彩虹。在江北机场候机大厅,阿强、飘雨及二老双亲,捧着鲜花,领着登机牌。飘雨从手袋里掏出电话,发出“嘟嘟”的待音,我在遥远的南国接通了她的电话:“哥哥!活着就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