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高中毕业。已经当了十年村支书从来不太理我的昶校突然到我家里来。哦，我忘了告诉你支书的名字了。他姓项，名叫昶校。昶校从进我屋里起眼睛就没离开我女儿的脸，我心知这个人的心术不正，不太喜欢他，就有些冷漠，问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家敏英高中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我无背景。女儿没有考上大学，除了务农或者打工。还能干什么？
　　 “我来，就是想问问敏英想不想当村里的妇女主任？”
　　 我曾经听他说过：“妇女主任是专为支书预备的情妇。”我自然不想让女儿去。再说现在的村妇女主任干得好好的呢。
　　 “她呀，我早就想换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我听人说过他玩这个妇女主任玩厌了。当然我不能这么说。我只说凭民主选举，是轮不上我女儿的。
　　 “什么麻屁民主选举？还不是由我说了算？我圈定的人，唱票监票的都晓得。便是别人的名字，也会念成她的。”难怪有年选举，我曾经游说要换一个人当村长。当时有二百多人答应了的。结果一票都没有。你晓得，我们山里村子小。够参加民主选举条件的也就三百多号人。
　　 我是铁定了心不让女儿去。但我的女儿突然说她去。我再阻拦，女儿找了一个理由：“我到村里积一点工作经验。即使将来外出打工，也可以去做一个管理员嘛。”
　　 我只得对女儿说，如今的社会须谨防着，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单纯。我还特别交待她注意这个昶校。但女儿到底还是没有放在心上。最后终于出了点麻烦。
　　 可以说昶校让梅英当村妇女主任是早有目的的。长大了的梅英在附近是最漂亮的。别说附近，据说在初高中读书，全校就她俊俏。当然小时候的梅英和别的小女孩一样，是该流鼻涕的时候流鼻涕。被人逗着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忽然一天，昶校看到缓缓在路上行走眼睛似乎会说话的梅英。就问这是谁家的女儿？有人告诉他是梅英。
　　 昶校就迎过去，伸手摸一把梅英的脸，笑嘻嘻说：“那个总是两根鼻涕的梅英如今却出落得这脸蛋能捏出水来。”又摸摸梅英的手臂：“不冷么？真是，年轻人只讲风度不要温度。”时候是初冬。
　　 梅英当支书是善意的关心。但看到的人都知昶校的意思。他曾经说过他看到漂亮女人的手臂就会联想到大腿。摸脸就是摸屁股。
　　 昶校保证梅英能当上妇女主任。梅英立刻觉得昶校亲切。等到她当上妇女主任不久，终于知道了昶校是什么样的人，但为时已晚。
　　 村妇女主任的工作就是通知妇女儿童体检，打预防针。上报孕妇和产妇及婴幼儿的身体状况。再就是协助计划生育工作。当年的计划生育不象现在，允许二胎。实行一对妇夫只生一个孩子。而农村，特别是山里，重男轻女。生育了三四个女儿还想生。你上门做思想工作，生育对象早不见了。而老人则坐在哪里似听非听。你说得唇焦口燥，他一句：“嗯嗯，道理是这道理。你别给我说啊。”
　　 有消息说，栎林湾良宝回来了。良宝已经有八个女儿了。当口号还是：“动不动三分钟，再不动龙卷风，儿子跑了找老子，老子跑了拆房子。”的时候，良宝的责任面积被抽走，房子被拆掉。但他依旧坚持要生。
　　 “梅英！”
　　 “哎！”
　　 “我俩去良宝家。”
　　 良宝的确在家。但此时的良宝是一副死牛任你剥皮的样子：“你们要怎样？房子没有，田土没有。生是还要生的，除非枪毙了我夫妻。”
　　 依着梅英的意思，这良宝交由乡政府计划生育办公室处理。但昶校却是东扯西扯直到天黑。
　　 “道理给你讲了，政策也宣传了。你自己看着办。梅英，我们回去！”
　　 从栎林湾回家要爬一座没有人烟的大山。梅英的意思是到良宝的弟弟家睡一晚。良宝一家十口就住在他弟弟家。昶校说，别说住不下。便是住得下，明天还有工作。非逼着梅英同他回去。
　　 月光透不过繁茂的树叶。小路隐约一条白色印迹。树林不时有簌簌的声音。是夜鸟抖翅还是歇息的小野兽翻身？亦或是树叶的摩擦。总之在黑暗里让人胆颤心惊。但更让梅英害怕的是昶校在这时专讲些这附近有鬼怪出现的事。
　　 昶校说这里曾经有一个没有面皮的骷髅鬼。从那坟里钻出，牙齿看着看着就长齐地。前面就有一座坟。
　　 昶校随时准备着，梅英路过坟头因害怕而扑到他的怀里。但他的计划落空。
　　 上到山顶，昶校说累了，要梅英坐下休息。梅英就隔他丈把远的地方坐了。昶校就开始抽烟，一支接一支。梅英又不好催。
　　 “梅英，这山上以前有老虎。夜里出来眼睛象两个灯笼。就象你前面过来的那两颗绿光一样。”前面是萤火虫的绿光。
　　 直觉告诉梅英，昶校的用意是要自己投怀送抱。她就横着心专想些学生时代的事，尽量不睁开眼去看。
　　 昶校就转了话题：“梅英，今年十九了吧。有对家了吗？”
　　 “项支书，我们走吧。”
　　 “不急。不急。我给你当个媒人。”
　　 梅英再催。昶校就开始讲结婚后怎么怎么的。讲的全是些男女床上的淫邪事。梅英捂住耳朵。昶校就过来将她的手拉开：“我有这方面的经验呢，你学着点。”
　　 梅英站起身准备走。昶校就一把抱住她。
　　 “还好我家梅英发狠，咬了那狗日的手，他才放了。”他说。
　　 我推测：昶校是那样的人，便是咬了手，也绝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梅英的麻烦还在后面。
　　 村里有人传说，梅英不当妇女主任是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也有人说梅英是嫌村妇女主任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特别是计划生育，凭梅英一家人的良心，是绝不会让人绝代的。议论总是往好事方面说。当然也有人想过，是昶校弄了鬼，但昶校逢人就说是梅英自己不想干。她想干他还想培养她入党呢。
　　 昶校是上世纪一九七六年接手村支书的，那时还是叫大队。妇女主任前后换了十四个。这十四个女人任职时间长短不等，有二年，也有三年的。梅英四个月。
　　 不过后来发现，梅英和明东手牵手出现在山村小路上。
　　 “梅英恋爱了呀！”
　　 十九岁是到了该恋爱的年龄，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没有人会想到梅英恋爱的对象是明东。
　　 明东算是这个村的人，也可以说不是。我的话弄得你糊涂了是吧？我明白给你说吧，明东的父亲是旋水湾人。哦，对了，我住的村叫旋水湾村，以前叫旋水湾大队。
　　 那人解释说。其实他不用解释。我在行医的时候他来看过病，开处方是姓名性别住址都要填写的。
　　 “你遇到那么多病人，都能记住？”
　　 我说我以前的记忆是惊人的。要他别岔开话题，将故事继续下去。
　　 明东的父亲是上世纪的八二年出去当兵的。后来上军校。现在是一个军区某师政委。
　　 讲到明东的父亲，我们旋水湾的人莫不感到奇怪。他大学考不上，却有能力当师政委！
　　 “你先说说明东的父亲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打断他的话。
　　 明东的父亲瞿琮成等到高考分数公布，才知道自己离大学录取分数线差十五分之多。如果家里条件好一点，老师说去复读一届，或者可以上个名牌大学。他的成绩本来就不错。但村里人认为这是瞿琮成家里人看瞿琮成落了榜，为在人前争一点面子而吹的牛。不过我认为，凭瞿琮成后来能当上师政委，这话并不夸张。
　　 瞿琮成回到屋里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的书籍装进麻袋，买给了收破烂的老人。老人觉得可惜。瞿琮成却说既然命里注定我吃不了书饭，这些便是废纸一堆。
　　 父亲还有点不甘心。预备借钱让瞿琮成复读。但瞿琮成却在附近邀了好几个精壮劳力要去广东湛江一个农场砍甘蔗。他有个叔叔在湛江。
　　 瞿琮成的叔叔因强奸罪被送到湛江一个劳改农场劳改。要说也不算强奸。是邻家一个女孩。俩人睡了一年多。忽然的一天夜里，女孩在时常幽会的生产队仓库里说她不能再让他睡。叔叔问清了原来是女孩已经许配了一个现役军官。叔叔当时欲火焚烧，就将女孩压在身下。女孩大叫。
　　 迅速涌来一群人，围住仓库。有人举了火把来看。女孩就嘤嘤啼哭诉说。强奸妇女破坏军婚还得了？民兵立即上前将叔叔五花大绑。不久就判了刑。刑满。叔叔再不愿回旋水湾，就在湛江娶妻落户。
　　 叔叔对瞿琮成的到来，并没有显得过分热情，当然也不冷淡。问了该问的，也问了不该问的。又一一问了一同来的人是哪个哪个的儿。叔叔还是奶奶死的时候回来住了两个晚上。那时的瞿琮成八岁。
　　 “你们休息一下，我去弄点菜来！”
　　 叔叔一出门就遇到一个人问：“老瞿啊，今儿家里来了什么贵客呀。”
　　 瞿琮成想不到叔叔会这么回答：“什么贵客？几个穷鬼！”
　　 几个同来的人都在屋里说话。瞿琮成站起来说：“你们可听到了？我们回家去。”
　　 一个人说：“算了。就当没听见。”
　　 又一个人说：“穷人装硬气，饿的是肚皮。”
　　 有两个人干脆说没听到。瞿琮成却受不了。他背起背包就走。也就是这一走扭转了他的命运。
　　 叔叔在路上遇到瞿琮成。问他背了背包要去哪里。瞿琮成说：“我刚才转了转，发觉我不适宜砍甘蔗。只好回家。”叔叔要他吃了饭走。他说既然干不了，还不如赶紧回家另做打算。
　　 从湛江回来的瞿琮成一下火车，就碰到一个同学。那同学惊呼：“哎呀呀，你回来了！让我们好找！你赶快去县城体检！公社这里我们都帮你弄妥了。”
　　 原来是冬季征兵。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瞿琮成从来就没想过要去当兵，却轻而易举去了部队。而且还进了军校。
　　 我想，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机缘凑巧的事太多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女儿梅英的结局。
　　 昶校听说梅英和明东恋爱。因为没有亲眼见到俩人牵手的场面，就亲自去找明东证实。明东当时正在吃夜饭。因而客气叫昶校吃饭。昶校说他早吃过了。然后问起明东避暑山庄的建设进程。明东是回旋水湾建一个避暑山庄。
　　 闲话一会，昶校漫不经心又似乎玩笑的神气说：“明东，只知赚钱，竟忘了自己到了发骚的年纪。”其实昶校是带着目的来的，只是不想太露骨。他知道明东喜欢玩笑。
　　 明东的确是同梅英恋爱。至于他俩是什么时候开始，明东没有具体说明，昶校自然也不好问。这时他的脑子里只想着如何驱散这对鸳鸯。
　　 明东看昶校愣怔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问有什么事。昶校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着说：“也没有什么大事。我是受人之托来为你做媒人的。既然你有了主张也就算了。”
　　 明东生性嘴上不正经。听了昶校的话就笑说：“是哪个家的女儿？我可认得？你说说看。女人嘛，我是不怕多的。”
　　 昶校原本是信口说的。听了明东的话，来不及想其他人，就冲口说是自己的女儿。
　　 说是自己的女儿可不是玩笑。明东便停了咀嚼一本正经起来了说：“现在我的心里哪个都替代不了梅英。”
　　 昶校要明东别满口坚定腔。说：“等你知道了梅英是什么样的人再说。”
　　 明东听得有点心生疑惑。饭也不吃了，放下手中的碗，追问昶校：“梅英是什么样的人？”
　　 昶校打一下自己的嘴巴，然后说没什么没什么。但等到离开明东的时候，却丢下这么一句话：“你结婚的时候，我来将你洞房门口钉一只破鞋！”
　　 梅英却不知道明东已经将昶校的话放在心里。晚上来邀明东去旋水坑看夜景，结果弄砸了自己的姻缘。
　　 旋水湾的人都知道旋水坑里产生了无数的爱情故事，也产生了爱情以外的风流故事。当然这故事都是缘由地形的便利酿成。但故事的结局差异总是让人吃惊。也不由人不做思考。尽管如此，悲喜剧的故事依然重复。
　　 明东来建避暑山庄，是因为旋水坑的溪水绕山左拐右拐，一连拐了九道弯。而九道弯的溪边有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岩洞数十个。宽敞的岩洞门口被周围的树枝藤叶遮掩，人钻进里面，外面即便是塌了天也不晓得。
　　 据说当年闹土匪，旋水湾的姑娘就因为有这个天然岩洞，没有一个被土匪糟蹋。
　　 夕阳的昏黄在东山顶没有散去。梅英便同明东牵手往九道弯里走。看到沿路沿溪的景致，明东说到他的避暑山庄建成将会让他大大的赚一笔。而梅英的神经却在黑黝黝的岩洞。倘若洞里有一丝簌簌声响，明东要坐下来说他的计划。梅英知道里面有人会扯着明东继续走。
　　 月光洒下来。梅英心跳得厉害，脸上火烫烫的。明东扒开洞口的藤蔓叫她进去，她有些犹豫。明东搂住她的腰一同到岩洞里。
　　 如墨的岩洞里，明东的手伸进梅英的胸脯里。梅英拿它出来。接着是另一只手进去。而且一股热浪扑到梅英的脖子上。跟着柔柔的舌头贴到嘴上来了。梅英一瞬间身体软瘫。
　　 “你结婚的时候，我来将你的洞房门口上钉一只破鞋！”昶校的话让明东立刻有了这样的想法：“我能轻而易举得手，别人还不一样？四个月的妇女主任，昶校得手过多少次？”
　　 梅英的美好愿望立刻破灭。
　　 过了不久，梅英看到明东同昶校的女儿手牵手在路上走。
　　 又不久，明东同一个陌生女孩出现在梅英面前。“我下个礼拜结婚，希望你来做我的伴娘！”女孩说。并且解释说是明东的意思。
　　 梅英原先还存了一点想法，一点希望。此时知道彻底结束了。在看到明东同昶校的女儿在一起，她似乎有点明白原因。但此时却糊涂了。
　　 又有媒人为梅英介绍了个后生。高大帅气。梅英看他兴高采烈给细伢儿发喜糖，只想哭。
　　 梅英内疚的心还在动。昶校的一句话让后生再没上门。
　　 “呵呵，后生仔，潲水搅起来是同样的味道吧？”
　　 后生明白搅潲水的意思就是很多人用过。自然再漂亮也比不上名誉重要。何况漂亮当不得饭。
　　 很久没有看到梅英了。
　　 旋水湾的人再次看到梅英，是四年后了。她是同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小孩一同回来的。很多人涌到她屋里来看。昶校也来了。他抓着小孩的手转了两圈，然后说：“你们看这孩子象不象我？”他曾说过旋水湾不知有多少是他的种。
　　 梅英的男人知道梅英的过去。得知这个人就是昶校，就一拳挥过去。
　　 昶校的鼻血直喷。男人想再次痛打为梅英出气，被梅英的老父亲拦住了：“让报应轮回吧。”
　　 昶校的现在算不算报应？梅英的父亲说是。我不能正确解释是不是报应。但我认为为人不可苛毒，即便遭遇不测也不算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