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朋友董华就给我发来一条微信，点开一看，俄罗斯经典名曲《小路》（口哨）。呵呵，久违了，我的《小路》！我迫不及待地点击播放，手机播放的音量虽然不是很大，但那清脆、悠扬、流畅的口哨声似乎让因天气显得有点灰暗的客厅里一下子敞亮了许多。听着这既陌生又熟悉的旋律，心里顿觉清爽了许多，犹如从窗口飘进来的一缕春风，沁人心脾，随即情不自禁地跟着旋律唱了起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
　　 唱着唱着，关于《小路》的记忆，以及那些蹉跎岁月里难以忘怀的往事，便一幕幕浮现于眼前，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半个世纪前。那时的我虽然还是个孩子，却过着极度贫困的童年，幸亏上帝在关闭了我们的物质窗口的同时，没有忘记为我们洞开另一小扇精神的窗口。
　　 记得那会儿大人们正忙着学跳交谊舞，于是我们就经常能听到诸如《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的苏联歌曲，《小路》也就是那时听到的，是苏联朋友为我们送来的。因此，准确的说《小路》应该是前苏联名曲。
　　 初次听到时，因为还小涉世不深，还无法理解它的内涵，也无法理解它所表达的情感，但还是被它优美的旋律所吸引，尤其是对它那精谌的口哨技巧，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在没听过《小路》之前，平日里我也会吹吹口哨，那不过是吹着好玩解解闷而已。不怕你笑话，打那之后我就天天练起了吹口哨。上学路上吹，放学路上也吹，外面吹家里也吹，有时刚丢下饭碗就吹了起来，为此还挨了母亲不少骂。
　　 读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放学回家。我们那学校是处在一条小巷里，上学放学都必须经过这条小巷，那年月我们这些孩子是不需要父母或家里的大人接送的，一切全靠我们自己。我出了校门正兴致勃勃地吹着口哨行走在小巷时，一辆自行车疾驰而来，我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个四脚朝天，那大叔赶紧下车把我扶起，亲切地问我：小朋友，摔痛了没有？对不起了！我迅速地爬起来说，大叔没事，只是手着地时擦破了点儿皮。我若无其事地又继续吹着口哨朝前走，当走出这条有点狭窄的小巷后，我突然意识到，这小巷就是小路，走小路是有危险的，必须小心才是，这应算我第一次对小路的感知吧。
　　 我就这么痴心地吹着，你还别说一段时间以后，那首《小路》还真让我吹熟练了，我觉得很开心！不过，那仅仅是模仿而己，我对《小路》的理解还不透彻，真正的情感我还是吹不出来，但我还是决定一直吹下去，只到吹到跟电影里那样。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苏联老大哥就走了，《小路》从此也就消失了，我再也听不到了，我只好改吹起《我们走在大路上》。又没多久，我就吹起了《在北京的金山上》，很快，口哨就伴着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这座城市。
　　
　　 当我与我的家人一起来到A县一个最偏远的穷山沟沟里插队落户后，我才真正的认识到了什么叫小路。
　　 那天，我荷着锄头，光着脚板与当地的生产队社员一同走在那冰凉冰凉的田埂小道上时，除了感觉寒冷之外还脚底下打滑。我眼看着社员们一个个稳稳当当地从田埂下到水田里，是那么的轻松自如，可我却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一屁股坐进了水田，那肩上的锄头还差点砸在一老农的头上。当时的我真是狼狈到了极点，那惨状至今想起来心里都觉得憋屈。我在一群生产队社员的哄笑声中羞愧地从水田里挣扎着起来，浑身温漉漉的，胀红着脸回家换衣裤去了。
　　 山沟里的夜晚寒气逼人，即使是夏日，你也觉得凉嗖嗖的，天上好像看不见几颗星星，月亮也是只露一会儿小脸，它们全被耸立的山峰和高大的树木遮挡住了，故山沟里的夜晚多半是黑黑的。白天随队员们一起劳动，吃罢晚饭后你还得去生产队的会议室登记工分，听候队长作第二天工作的安排。我的住处离生产队会议室至少有一里路的距离，第一次在漆黑的夜色下行走在那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上时，还真有点毛骨悚然，要不是有同村的社员相伴，没准会瘫倒在地上。但脚下仍是高一脚低一脚的让人心不得安宁。有几次模糊地看到地上一根树枝，误以为是毒蛇，吓得心惊胆颤，想跳跃过去，结果反而被树枝刮伤了脚。后来就学着当地社员的样，特意到山上去找那些带松脂的树木，砍下来以备夜晚行路时照明之用。本山大叔那年代还有唯一的家用电器——手电筒，可我们是连一盒火柴也弥足珍贵。要知道我插队落户的那个地方，离镇（那时叫公社）集市足足三十里之遥，赶一个集天蒙蒙亮时就得起程。这生产队被戏称为“三个三”，即每年分木梓油三两三；每月分稻谷三十三（碾成27斤大米）；每天劳动工分值三毛三（而我刚下去时只拿6分），日子过得是分外艰难呀！
　　 同是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与知青点是不一样的。知青点全是些单身男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我不仅要养活自己，还有老娘跟在身边，我还得养活她呀！因此，我除了每天必须跟着社员一起出勤，挣那点可怜的工分之外，我还得种好自家的自留地，才有菜吃；我还得学会养猪，养鸡养鸭，用它们去换煤油、换火柴、换盐巴；我还得抽空上山去砍柴。
　　 记得第一次钻进树林时，那高大挺拨的大树遮天蔽日，阴森森的寒气逼人，那些干枯的树枝大多都横躺在比人还高的茅草堆里，你要想弄到它。脚下根本就没有路可走，你只有踩着那茅草冒着手脚被划破的危险，才能得到它，然后将它一截一截地砍断，装进竹制的柴架子里挑回家。那天我发现一根很粗的枯树干横躺在茅草堆里时，我还生怕那阴暗潮温的茅草堆里藏有毒蛇，我先用扁担用力地敲打茅草，然后壮着胆走了过去拖到了那根树干，高兴之余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世上原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才便有了路。
　　 哦，路是人走出来的，即便是小路。我很高兴，我对《小路》有了新的理解与认知。多年没吹口哨了，似乎都把它给忘了，这会儿我又吹了起来。吹累了，我躺在草丛中兴致勃勃地哼起了歌曲《小路》：
　　 ……
　　 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我的青葱岁月就在这深山沟沟里悄然地逝去，我的信仰，我的理想，我年青的生命里喷发出来的激情与梦想，似乎全被这耸立的山峰苍天的大树遮挡，与我作伴的只有那些纵横交错的一条条崎岖的山间小路。然而，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对歌曲《小路》所表达的情感的理解忽然变得更深层了。我常常期盼也有这么一条小路，能够让我去拼死疆场，去保家卫国，去挥洒我的一片热血，去献出我年青的生命！
　　 一天天等待，一天天期盼，多少回睡梦中哼着《小路》，多少回梦境里出现小路，但生活给予我的却是一条更加陡哨，更加曲折的小道——为了活下去，我挑起一担担柴火上集市，成了名符其实的卖柴郎。生产队配给的三十三斤稻谷（27斤大米）实在是不够吃呀，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上疯长的身体，天天都觉得饥肠辘辘，饥饿的威胁比任何的威力都更可怕。
　　 你读过著名作家冯骥才的散文《挑山工》吧，其实我挑柴卖的情形比挑山工还要艰难。我没有冯骥才那样的好文笔，细腻生动地描写出挑山工挑担上山的形象，但请你想象，一个体重只有110斤的瘦弱身躯，却将130斤重的柴担压在他的肩上，还要行走在盘曲而上崎岖不平的小道上，爬上近似60度的陡坡，还得走上30多里的路程，该是多么的不容易！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肚子里空荡荡腿脚发软的我好几次都被摔倒在半山腰上，但我还得咬紧牙关重整柴担继续往前赶，我为的不仅仅是我呀，我还有家中的弟妹和老娘。这就是小路留给我的特殊的，难忘的记忆，它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坎上!
　　 生活给予的煎熬，我熬过来了，命运给予的磨艰，我挺过来了，上苍终于给了我一条能够通向宽阔大道的小路——九八二年，我和其他知青一样，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我们终于走在大路上了！
　　
　　
　　 手机播放的歌曲早已停止，我的思绪却依然在脑海萦绕。虽然小路陪伴我度过的那些艰苦岁月已经成为往事，但我却始终不会忘记，我得谢谢小路，没有小路给我引领，又怎有日后的阳光大道？没有小路给我的锤炼与磨难，又哪有日后我面对生活的坚强，面对困难的勇敢？苏联人民不正是沿着那一条条小路奔赴战场，才消灭了法西斯赢得了卫国战争的胜利么？《小路》万岁！
　　 我再次点击播放《小路》，口哨声清脆响起，我下意识地想跟着吹，可嘴唇已经不听使唤，岁月如歌，岁月如金，《小路》不老，然人却老矣！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我的小路通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