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良久，院子里飘满了桂花香。
　　 我原以为，今夜的花香可以持续这一整个夏。可惜东风穿过西窗，秋水长天，也抵不过那番素雪繁花落。
　　 我犹然记得那场繁花落尽，周遭的路人皆停滞不前。却不是因为四处皆景的壮然，而是行人脚畔的那堆枯黄的落叶。
　　 几场絮雪几场忧，人们总是匆匆地经过这条幽静的小道，没有人去理会堆积在一旁的落叶。渐渐的，秋风扫过，这条原本干净的小道铺洒了满地的黄叶子。
　　 第二天，我仿佛听见邻里的吵闹声、喧嚣声。这座原本落寞的小镇开始热闹起来。
　　 因为一堆黄叶子儿。
　　 有人问我，谁将这堆落叶洒在了她家的门口。我摇摇头，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人能够回答得出来。
　　 我看着时间，巷子里的人渐渐地开始多了起来。大家都匆匆忙忙地梳洗打扮，开始崭新了一天，就连清晨两个吵闹的妇人也改了一身的面貌。
　　 我是个无业游民，就是人们口中的学生。生活在还算平静的水乡中，只不过今年的寒风来得格外早，清晨起来，我便多加了一身的衣裳。
　　 巷子里的老人爱讲故事，好像每天都有讲不完的故事一样。每当清晨起来，我便会去阿绥的家里去听一段故事。
　　 阿绥是个老妇人，大概有个七八十岁的模样。小镇上的人都避着这个老妇人，只因为她是个寡妇，而且有一身的疾病，像个老怪物一样。
　　 镇上的孩童们都叫她太姥（传说一种水中的怪物，尖牙利嘴，单眼，类似河童）。只有我这个胆子还算大的人，成为她唯一的朋友。
　　 初见阿绥的时候，她默默不语，只是看着墙头的照片默默流泪。我问她一些问题，她便低声啜泣，一言不发。
　　 三两次之后，我也只好作罢，随她一起看着那个男人的黑白照片，只是照片上的这个男人五官端正，长得还算清秀。
　　 阿绥告诉我，墙上的那个男人，是她心爱的人。没有别的，只因为这条命是他给的。
　　 我笑他眼拙，看上了你这个丑陋的妇人。阿绥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造化弄人”这四个字。阿绥告诉我，这六十年过去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用这六十年的生命好好地守在他身边，其它她再也无力偿还了。
　　 从那之后，阿绥给了我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上面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应该是许久没有动过了。
　　 小册子里面的字大多都是用杆汁写的，少有用石铅墨在上面描了几笔。也许是因为年代的关系，里面的字早就已经淡得看不清了，只有首页的一行小字还算能够用肉眼看清。
　　 我愿用这杆笔记住阿绥的如花美眷！
　　 “没有照片怎么记，倒是把他自己给挂到墙上了。”我有些开玩笑地对阿绥说，只是阿绥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满，我才连连道歉。
　　 看来，这个老妇人打心底里不准其他人说她的男人。
　　 “他是怎么走的？”当我一问出口，我就觉得遭了大罪，问错话了。阿绥用她充满疤痕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低下脑袋私语了几句。
　　 我听不真切，但是也没有多问什么，我相信这个男人的字，相信阿绥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只不过，这个男人因何而故，阿绥因何毁了面貌。这一切，到我离开小镇都是一个谜。
　　 阿绥把这本小册子转赠给了我，笑着让我把这本册子给我未来的媳妇儿。
　　 我读过不少的武侠小说，真的要是说起来，信物对于一个痴情的人来说简直是一条性命。
　　 当我询问阿绥为什么要这么做时，她只说了我的声音像当年的他。
　　 这些年来，我听过阿绥讲过许许多多的故事，但是对于她自己的事情也只到了初见时的这么多。
　　 阿绥死的那年，也是我搬离小镇的这一年。我回眸在望向这个小镇的时候，仿佛看见了阿绥投入了那个男人的怀抱......
　　 我轻轻地将这本小册子重新合上，落叶经过窗沿飞落在了我的桌台上......
　　 人们总说，最美好的回忆存在一本的相集中。从小到老，再到一方手上的玉匣里，里面装着每个人小小的一方世界。但是我不曾知会，在遥远的年代，人们用一杆笔就记住了一个时代。
　　 正如那年雪夜，我走过一段桥梁，在雪堆中，我落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我望着周围不断来往的人们，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停歇，正像曾经的那座小巷子一样。
　　 人们企图用埋在雪堆中的脚印作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据。
　　 喧嚣和嘈杂的环境并没有在人们的心中消失，而我所能做的一件事便是从陌生人的身边走过，没有带走一丝东西，唯一能够留下来的，也许就是那一眼深情的回眸......
　　 当我回到家时候，肩上的落雪抖落了许多，在地板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重新回到桌台上，翻开那本阿绥给予的小册子，在第一页的上面写下了一段浅浅的话：“这一天，晴，我遇到了这辈子我爱的人，即使她给我留下来的只有一个眼神！”
　　 哪怕这一生，我们再也无法相见，这段短短的话，始终能让我记住你的美，正如那个墙上的男人一样，阿绥也是这么觉得吧？
　　 当我合上册子的那一刻，雪开始在漫夜中停了下来，在昏黄的路灯下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几年后，几十年后，我也许再也不能知道，这本小册子上始终少了一页纸，那是阿绥故意藏起来的。
　　 上面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在我眼里，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阿绥，和她一样辉映的便是文字，只有文字才能写出阿绥的美！
　　 只不过，这一代人，将老祖宗的东西都忘之脑后了，我也从来未曾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