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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何处安魂(散文)


作者:山西静子 童生,934.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94发表时间:2016-05-12 22:55:44

雨后,阳光清丽,淡淡的光味漫随泥土花草的馨香,从阳台的纱窗飘进,沁人心脾。和往常一样,我伫立窗前,良久,一直注目着楼与楼间的绿化带,草青了,桃花开了,花粉柳绿,一只不知几时飞来停在窗棂上无名的小昆虫,眨巴着豆圆的眼睛,瞄视着室内的风景。
   这熟悉的一幕,穿越冬季,近了,闪现在脑海,和现实中的映像叠在一起,时光如流,瞬息划过,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历历在目。我不由地感叹,自然界生命的神奇,草枯再发,花榭重开,虫眠又醒,甚至成茧化蝶,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灵与肉始终不分不离。而人呢?人已去,魂安在?真的不是三言两语能辩清的。
   去年的今天,在同一空间,我还守候在父母身边,说说笑笑,那怕一言不发,心中,屋里,溢满温情的天伦之乐。时光飞逝,谁想不足百天,父母先后撤手人寰,体与魂,消失的无影无踪,埋在土里的尸体很快就腐化,面目全非。人去屋空,音容消隐,气味也渐渐散尽,曾经的一切永远留在了记忆里,像那个烟雨濛濛的黄昏,愈来愈朦胧,愈来愈模糊,遥远起来。老人家的魂,不知归于何处。
   前天,父亲周年,相隔近一年,我又回到老院,窗台下玫瑰树的叶子又绿了,尖硬的针刺也泛了青,活得亦如从前舒展。但东墙下花池里的豆角苗,再也没有生出,往年苗上的蔓子,攀着线绳,正茁壮疯长呢,尤其是雨后,挂满水珠的枝叶,在阳光温情的抚摸下,拔节似地向上窜。开门走近,空落落的,寡白,没有了大黑狗欢喜的吠叫,举得高高的尾巴旗杆似地随风摇晃欢迎,更没有父母溢满笑容紫红的脸堂,充满视线。曾经温暖的老屋,曾是我们共同温暖的家,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依旧冷冷清清,像门上冰凉的铁锁,外面金黄的锁簧孔,已爬满斑斑铜锈。
   父母僵硬的肉体,随着干硬的棺材,埋在故乡柔软的黄土层里。那片土地,他们是熟悉的,距我们村庄,即便村中倒塌多年的老屋,仅一箭之地,名叫松花地,相当开阔,往东不远处,是毗邻了多年的邻村道西湾,往北十几里外,是他们后半辈子生活过的家属排子房,往南坡下,是他们听惯了的滔滔桑干河水,虽然如今已断流多年,成了名附其实的季节河。但那微弱的潺潺流水声,在寂静的夜晚,他们依旧听得真真切切,催眠曲一样回响着,年轻时的记忆,在脑海深处早已根深蒂固。在无月的夜晚,凭朦胧的若有若无的天光,或者像村南头失明多年的老奶奶,光靠感觉,小脚颤巍巍地,穿行在弯弯曲曲的小巷,推开自家的街门,甚至到邻里串门子,从未出错。父母的魂,蝴蝶绕着花朵飞舞一般,早随着肉体回到了故乡,自由地活动着。弥留之际,回光返照,他们已看到前来欢迎的早下世的村人,喊着名字,相当熟捻。晚年所居住的家属排子房,渐渐淡出视线,淡出记忆,成为一个点,一张模糊的老照片,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倘若真的有灵魂,能脱离躯体自由游荡,也未必回来过。那个遥远的弹丸之地的故乡,魂牵梦绕,一直都没有淡出他们的视线,总有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情缘,牵动着他们,如飞翔在天空线头却系在故园老树叉上的风筝,乡村的旧事,成了他们晚年最喜欢的话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毫不厌倦。母亲弥留之际,大脑是清醒的,她不止一次嘱咐,将妆老寿衣拿到身边,缓缓伸出枯瘦的手抚摸着,末了还说,好像缺一块黑纱,快买去,我要包着头回那边了。比任何时候都从容淡定。我问,哪边?母亲笑了,眼中的余光是明亮的、清澈的,就是老家的坟上。
   魂,也许有,还凝聚着,并未随僵硬的尸体魂飞魄散,需要安魂之所。也许未必有,就像人们常说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死如灯灭。但在我还是相信有的,人为万物之灵长,草枯尚且能再生,倘若说人死魂散,反不如草木昆虫,那真的情何以堪?去年近一年,甚至直到此刻,久久凝伫窗前,我想得最多最久,依旧不得其解,却有挥之不去的都是这个虚无飘渺的魂字,倘若真有,乃至半有半无,即便是无,也存在一个魂归何处的问题。我被困扰着,不堪回首,也不敢向前看。
   父母的年岁愈来愈大,无须忌讳,安魂何处,不仅是提到议事日程上,而是进入决断阶段,在他们生命弥留之际,清醒之时,必须给一个肯定的答复,才能让他们无怨地离去,到一个他们知道的地方去。父亲明确表示,不愿火化,要土葬。这似乎也成了问题,想违反政策规定,的确需要智慧地处理,好在中国从来就是一个人情的国度。假如倒退三十年,故乡的老屋还在,故土还在,这一切似乎不是一个问题,魂归故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便故乡,也呼唤并欢迎每一个游子魂兮归来。但时代变迁,从未想过的事,到了眼面前,真的成了问题。故乡村西北善沙地的老坟,三十年前我爷爷下葬时,就骑在坟框边,免免强强埋下。框外的土地几经转包,早已不知归属谁家了,方方正正的坟框,被犁得弯弯折折,谷黍玉米种了一茬又一茬,成了熟土,再无可埋之处。原本想在他们晚年居住地就近在城边花高价买半亩地,风风光光地做立祖新坟,没想到父母坚决反对,说这儿虽居住多年,还是野拉拉的,人生地不熟,当年为你们读书离开家乡,做了游民,肠子都悔青了,死后绝不做孤魂野鬼,再四处荡游。无可选择,回乡已成定局,好在我二哥故乡还有窄窄一条自留地,虽转租出去,但主权还在,几经商议,终于一致决定,点一处佳穴,就埋在自家的田地里。父母笑了,总算能魂归故里,可含笑九泉了。
   清明、七月十五等祭日,我们从近百十里外赶回故乡,在父母坟头上贡烧香祭奠,以进人子之孝。冬去春来,光秃秃的坟头上已长了青草,还有几苗叶菜,半帮上有鼠洞。坟丘上的新土,历经风霜雨雪,已近于周围田野的土色了。看来,父母已在故土中安居乐业、魂归地所了。
   那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萦回,停伫着,将来,我们魂归何处?故乡的新坟,地虽窄逼,但穴位还是有的,按理,是应该陪伴在父母左右,灵魂相聚,天伦之乐外,再享地伦之乐,方合传统的孝道。但想到城镇火葬的硬性规定,与丧葬费的挂钩,以及土葬的烦琐仪式,从市里辗转乡下的麻烦,就不敢继续想下去。我们兄弟五人为安葬父母都累得几乎爬下,还从故乡雇了打墓抬杠的。父母那会儿,还多子多福,到了我们这一代,经过几十年的计划生育,不绝户就算万幸了,五家里有一半是独生女,统共两个男丁,也处于半失业状态,生存都艰难。谁又有力量,为我们折腾一次次土葬呢?山高路远,人丁稀少,魂归故里,简直成了梦想。况且,二哥那一窄条自留地,也是朝不保夕,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圈地热浪,已近地边,不知哪一天就无奈地属于了别人。村里人被挤进城镇,已是不可扭转的大势。
   我身边的几位朋友,父母百年后,就明智而无奈地选择了火葬,殡仪馆暂时寄存骨灰,等有钱买公墓时,再重新安放,就这已累得精疲力竭。城外的公墓价格愈涨愈高,已近乎天价了,工薪阶层不勒紧裤带咬紧牙关,轻易是不敢问津的。虽有违父母遗愿,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想,我奶奶真是一个乡土预言家,几十年前就说,有福的先走了,将来,你们可要穿没后根鞋,死无葬身之地呢。没后根的拖拉板鞋早穿过了,没想到葬在哪里也成了悬起的问题。
   的确,土葬之难且不说,就是每年的祭奠上坟都成了问题,奔波忙碌,前前后后,一折腾就是两三天。到了我们下一代,都是独生女,工作住房子女上学压力愈来愈大,自身都顾及不暇,又哪有时间和精力,顾及死去的父母呢?
   陪朋友选择公墓,城东城西转了几处,价格不菲自不必说,一切都商业化了,利小没人干。公墓环境虽然优美,苍松翠柏,水泥硬化,仿佛近于生前居住的小区,只是从地上发展到地下了。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水泥钢筋的隔漠、冰冷,鸟笼里的孤独,活着如此,死后依然如此,真的有些后怕,又无奈。蜗居的这座城市,包围在摩天的楼群间,里三层外三层,缺少呼吸的肺,压抑中,我不止一次想到了逃离,逃到乡下去,过悠然宁静的桃花源生活,但几近乎梦想,在梦里,也没有一片立足的浓荫,到处是断壁残垣,田地上正崛起的高楼,城镇化正如火如荼,遍地开花,真的无处可逃。梦醒后,再也无法入睡,即使明月当空,清辉流溢,但很快就有汽车和不知名的超分贝的燥音,穿透窗户,进入耳鼓,洪水一样咆哮不息。
   我又想到,在遥远的地方,那个日渐陌生,演变成一个符号,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我女儿对那地方一无所知,连个符号都不是,她说的又何尝不对,那又不是她的故乡。我有些伤感,用不了几年,落叶归根,将成为一个古老的传说,留存在旧版词典里,一动不动,再也跳不出来了。
   有几回,像此刻伫立在窗前一样,目光被近在咫尺,如火山一般连绵起伏的高楼隔断,心却如无所阻拦的光束,总有办法穿越阻隔,或绕过遮拦,洒遍角角落落。我看见,有一炉火,闪亮着,电光闪石,僵硬的尸体仿佛柔软起来,坐起,跳动着,瞬间化为骨渣灰土,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像小时候烧燎猪蹄猪头一样。肉体熔化了,灵魂会不会无处可逃,在闷热的焚尸炉里,枯萎,熔化,消失。或许,早已出窍,在不远处游荡着、窥视着。
   墙里墙外,浓荫密布,花香弥漫。但我能嗅到一股一股扑鼻而来烧尸的焦糊味,有些作呕。不远处殡仪大厅的门敞开着,穿礼服戴白花的人出出进进,有说有笑,眼角还挂着来不及擦去的泪珠。那眼泪是晶莹的、硕大的,我突然想到鳄鱼的眼泪,还有那吃人前假惺惺狰狞的笑容,自己又感到,这样联想,是不是也如鳄鱼,有些恶毒呢。
   哀乐从大厅飘出,直到戛然而止,我还是惘然一片,脑海里老是火红的烧尸炉和夜半后拉尸的车偷偷出城土葬的情景,交替着闪现,晃晃荡荡,云里雾里。我还是不明白,天地之大,千万年过去,到如今,竟不知何处可以安魂?人间太嘈杂,太险恶,天堂太遥远,太飘渺,地狱似乎也不近,况且到底有没有,在哪里,一直处于争论阶段。这时,我倒真心期盼,真有一座地狱,那怕在地下十八层,寒冷至极,我也情愿一个人魂归地狱,有巴掌大的一个空间,安魂,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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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何处安魂》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人们常说魂归故里,人们都希望百年之后能葬回故里,也算是落叶归根。但是,随着土地资源的减少,回到故乡安葬,已经很难了。百年之后,何处安魂?便成为作者所想要表达的主题。而老人们最关心的也是入土为安,一生奔波辛苦,逝去也要回故乡安葬,才会安息。而如今,没想到葬在哪里也成了悬起的问题。正如作者所与:“的确,土葬之难且不说,就是每年的祭奠上坟都成了问题,奔波忙碌,前前后后,一折腾就是两三天。到了我们下一代,都是独生女,工作住房子女上学压力愈来愈大,自身都顾及不暇,又哪有时间和精力,顾及死去的父母呢?”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现代人生活压力大,土地越来越少,到处都是高楼林立,青山绿水的好风水之地只能是在梦里了,到哪里给父母找一处很好的安葬之地。落叶归根,将成为一个古老的传说,留存在旧版词典里,一动不动,再也跳不出来了。何处安魂?作者用有力的笔锋揭示了现实问题,令人深思!作者行云流水的文字里是细腻的真情,文字是心灵的窗户,借文字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欣赏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513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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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6-05-12 22:57:39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祝作者写出更多佳作,写作快乐!
永远红梅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6-05-13 07:40:5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红豆山人        2016-05-13 09:47:13
  好文拜读!希望交流互动,批评指导!
江山如此多娇!
4 楼        文友:秀子        2016-05-13 11:19:48
  【流年】何处安魂(散文)山西静子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也是众多人面临和担忧、必须思考的问题。
   能够体会与感受到作者的心情。
   祝创作愉快!
5 楼        文友:向维鑫        2016-05-13 13:34:02
  向作者问好。读起来满是忧伤。望大家都能珍惜身边人。
在文学的海洋里我是一条小鱼,我要穿越在大海的每一个充满生命激荡的地方,那里有我的热血在流淌。
6 楼        文友:也许有来生        2016-05-17 10:39:12
  偶然间,我看到了这个标题,心里一动,连忙点开,看着看着,心情越发沉重。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每年的几个上坟日子,我都要想一回。过后,也就忘记了。是啊,父母的肉身和魂灵,都还有个物理存放之处,我自己的肉身和魂灵,会安于哪个空间呢?神州大地几百万平方公里,却没有自己安放魂灵的地方。恐惧,纠结,后怕,然后又为独生女担忧起来。我死后,她会在什么地方给我上坟呢?
   作者通过这篇散文,给世人提出了一个严肃的棘手的社会问题。然而,忙于国事政事的最高层,哪里有精力、时间去解决普通百姓的这个必须解决的小问题呢?
   移民,倒是个好办法。但是,没有足够的银子,移民官也会撵我滚蛋的。
我来过,我很棒!
7 楼        文友:苦尽甘来        2016-05-17 23:43:14
  何处安魂,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现在的老人逝去,还有安放自己灵魂的一席之地,那么在未来的岁月里,现在的我们老了将安放在何处?当今的房价高的吓人,但是有没有人想过,逝去人的墓穴比现代的房价要高出无数倍,大城市的古墓,小小的一个墓穴就是天价,长期以往,未来的灵魂,究竟安放在何处?令人堪忧。作者通过细腻的文笔,阐述了现实社会存在的棘手问题。欣赏佳作!!
8 楼        文友:莹莹子期        2016-07-23 14:32:29
  好文章,作者的思维超出俗世境界,给人更为深沉而凝重的遐思。魂归何处?何处?何处呢?这真是个未解之谜。
爱文字,写文字是我今生戒不掉的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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