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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放生(小说)


作者:闲书清茶 布衣,361.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45发表时间:2016-05-15 16:12:35

屋里的热炕上,儿子刘宝儿陪着那帮鳖孙玩意把酒喝得翻江倒海,儿媳妇槐花在灶上忙活,老伴给儿媳妇打下手。老杠子头刘德老汉没有上桌,心神不宁地屋里、院子、门口不停地溜达。虽然开了春,可还没出正月,天还是很冷,尤其晚上。可刘德老汉不冷,心里烧着火,这火还越烧越旺。
   说不清具体从啥时候,刘德老汉有了动不动就心神不宁的毛病。仔细想来,应该是去年下半年,儿子宝儿当上村支书以后。当时刘德老汉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老少爷们看得起儿子,好事。高兴劲过后,老汉就时不时地心神不宁,竟致越来越严重,夜里睡不好觉。除夕夜放开门炮,哑火了没响,这不吉利,老汉心里就犯嘀咕,担心今年会不顺,心神不宁的毛病就更重了。这几天又眼皮跳,跳得老汉心脏也跟着一蹦一蹦地跳,跳得心烦意乱。按老法往眼皮上沾个草棍也不管用。还是右眼,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
   老汉这个年过得不好,一个正月都没过舒坦。
   昨天晚上做个梦,梦见四个牛头马面手拿铁链来捉儿子,把老汉吓得饭都吃不下了,老觉得要发生什么塌天大祸。下午,儿子急匆匆送回两只勒死的野鸡和一只老鳖,说晚上有很重要的客人来吃饭,要媳妇好好准备一下,特别吩咐把老鳖和野鸡一起炖上,来个什么“霸王别姬”就又匆匆走了。那老鳖把老汉吓了一跳:竟有脸盆大,还是活的!在水库边住了一辈子的老汉还头一次见这么大的老鳖,这得多少年才长成啊!听老人讲,老鳖,年岁大了,就有了道号,成了精,碰不得。想起昨夜的梦,老汉头皮发炸,莫非灾祸是应在这老鳖身上?可不敢杀了吃!老汉吩咐儿媳槐花,把老鳖放到洗衣服的大铁盆里,倒上水,抬到里屋养着,里屋暖和。槐花面有难色,丈夫吩咐要做“霸王别姬”招待“重要客人”的。老汉脖子一梗说:“甭理他,就说我让来着!”
   傍晚,门口来了两辆黑色轿车,车头上四个圈圈套一块的那种。儿子曾告诉过老汉,那记号的车叫奥迪,是高级车,可老汉不管它是凹地还是坡地,看着像半截铁链子,就叫它铁链子车。连儿子一共从车上下来八个人,老汉认识两个,一个是乡长,来家里喝过酒;另一个是本村老谭家的小子谭有才,都叫他贪财,听说在城里当什么局长,论辈分他该叫自己二爷;两个司机,两个中年男的,不认识;还有个妖艳的女人,娇滴滴地挽着谭家小子的胳膊。老汉认识谭家小子的媳妇,成亲那时还去喝过喜酒,这个不是,年轻多了,肯定不是什么好鸟,骚货!谭家小子挺胸腆肚地挺张狂,看样子,他是今天的主客,那些人都捧着他。老汉看着就不舒服,何况还有那么个妖艳女人,所以叫他上炕一起喝酒他死活不肯,宁肯挨着冻来回溜达。不过,老汉的耳朵可没闲着,仔细地听着炕上他们喝酒的动静。
   老汉听他们谈话,越听越不是味,什么他们联起手来,就是他们的天下,哼,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啊。后来听到什么,开发旅游征地什么的,钱什么什么的,虽然声音小,又说的含含糊糊遮遮掩掩,老汉慢慢也弄明白了,他们想贪钱!老汉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刘德老汉家是五好家庭,儿子媳妇孝顺明理,一直和老人住在一起,是村里唯一的一户没有分家单过的家庭,儿子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就逃不过老汉的眼睛。老汉发现,自从儿子当了村支书,慢慢地抽的烟好了,喝的酒好了,就提醒儿子,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不要贪不义之财。儿子应着,并向老汉保证,可老汉总感觉儿子只是嘴上答应着的。老汉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不,一个正月,几乎天天出去喝酒,一身的酒气,还有几次晚上都没回来。今天,老汉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身神不宁了,是因为儿子,儿子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听见儿子在喊槐花上“霸王别姬”,老汉又竖直了耳朵。
   “怎么光是鸡,老鳖呢?”是儿子的声音。
   “爹说,老鳖太大,怕有道号,不让做。”媳妇槐花的声音怯怯的。
   “越大的越有补呐!嘿,就冲着老鳖来的,真是的。”谭家小子抱怨着。
   “真迷信,没文化真可怕。”这是那个骚货娇滴滴的声音。接着是乡长的声音:“我说刘书记呀,你这工作力度不行啊,连家庭里的事都做不了主,还怎么摆平村里上千口子呢?到征地的时候刁民们闹起来你怎么办?咹?扫了谭局的兴,谭局可是财神爷啊,你说该怎么罚吧。”
   “对不起,对不起,家里老人迷信,不懂事,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我一定加大工作力度,我先自罚三杯。”
   老汉的火蹭蹭地往上冒,你小子也是村里响铛铛的汉子,见了当官的怎么这么软蛋呢。这是人话吗?老子不懂事?谭家那小子比你还矮一辈呢,就因为当个官?一个村里的,他老谭家啥德行你还不知道?老汉真想进去给儿子一个大嘴巴子。旋即又担心起儿子来了,儿子的酒量也就半斤,这喝了大半天,再来上三杯,还不得躺下?三两三的杯啊,三杯下去就是一斤。果然,不一会,儿子就跑茅房里吐了起来,吐得老汉的心一揪一揪的。
   儿子吐完,又回去陪着接着喝。就听炕上谭家小子说:“没有王八汤,拿酒来补偿,今天咱们得加大工作力度,把现场的酒喝完。”
   “对,当天的工作当天完,不能留尾巴。”几个人符合着。
   不一会,儿子又跑出来吐了,乡长和另一个也急急地往茅房里跑。老汉心里骂,这不是故意耍人吗?你老谭家的人个个酒漏子,喝酒比别人喝凉水还溜道,别人能比吗?你他妈不就是靠着这本事当的官吗?这么个喝法,非把儿子喝死不可。老汉又打个冷颤,想起昨夜牛头马面手拿铁链的噩梦。他溜达到门口,打开门口的灯。灯光映射下,那两辆黑车,像灵车一样不动声色地趴伏在门口,半截铁链子亮在前面,似乎随时就要哗棱棱抖起来。老汉看得心惊肉跳,又看着那四个圈圈像两副手铐子。老汉这回想明白了,儿子要出事!那不踏天了嘛!昨夜梦见的勾魂小鬼就是谭家小子他们,加上那两个不认识的叫什么科的,不正好四个吗?怪不得眼跳,做恶梦,是老天爷在提醒我啊!老汉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还了得了,狗日的,想来钩儿子的魂,撤我家的顶梁柱,不治了你们,老子一辈子杠子头的外号就白叫了!
   明白了根由就有办法治。听老辈人讲,鬼怕赃物。老汉脸上露出了年轻时才有的坏笑,一个坏主意蹦了出来。老子做不了捉鬼的钟馗,驱鬼还是有办法的。要做就做彻底,彻底断了这帮小鬼和儿子的勾连。
   他带着坏笑走进茅房,拿粪勺从茅坑往粪桶里挖了两勺粪汤子,又搅了一搅。狗日的,想喝王八汤,喝老子的粪汤吧。他板起脸,提着粪桶直接进了喝酒的炕间,一股恶臭在屋里弥漫开来。没待大伙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老汉拿起酒瓶子就往粪桶里到酒。
   “喝到肚子里再往茅坑倒,多麻烦,我帮你们直接倒了,省事。”
   骚臭味合上酒味,这屋里立马就待不住人了。儿子趔趄着阻拦老汉:“爹,你干嘛呐!快出去、出去。”一边给炕上的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人喝多了,不懂事,不懂事。”老汉脖子一梗,青筋暴起,一巴掌把从小没舍得碰一指头的儿子扇倒在地,骂道:
   “混账东西,老子不懂事,你他妈的倒有文化了,当个芝麻粒的屌官就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了!还让老子出去,这是老子的家!还轮不到你来坐天下!”抡起胳膊把手中的酒瓶子使劲砸到粪桶里。粪汤子飞溅,有一滴直扑到那骚货的粉脸上,那骚货当时就捂着嘴吐了起来。
   炕上的人跳下炕,顾不得踩到什么,也顾不得鞋里有什么,伸进脚去就逃命似地往外跑。没等上车,就一个个地在车旁呕吐起来,半天直不起腰。终于,那灵车低吼几声,踉跄着钻进黑暗里没影了。
   刘德老汉抱着膀子倚着门框,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的狼狈相,对着远去的汽车灯光唾了一口:“呸,狗日的,老子让你们吃多少吐多少。大新正月的,溅你一身粪汤子,倒霉去吧你!”
   一个正月,今天算出了口闷气,像又回到了耍杠子的年轻时光,真是酣畅淋漓,不由地哼了起来:我本在城楼观山那景——
   儿子已经醉得不醒人事,被媳妇和老伴归拢进他的房间,媳妇槐花照看着;老伴打开了窗户透气,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见老头子哼着小曲进来,哂骂道:“老东西,杠脾气又上来啦,耍二虎,看你把个家给糟蹋的。”老头一边帮老伴收拾,一边说:“你懂啥,我这是救咱儿子,给咱家消灾呐。”收拾完炕屋,又拿着铁锨把门口那帮玩意吐的赃物收拾干净,已经大半夜了。
   老伴问,那只老鳖咋办,老头说拿上手电,咱抬到水库放了生,长这么大个,不容易。
   村子在水库东边上,老汉家住在村东头,穿过整个村子也不算近,待到水库边,已经有点气喘了。刚放下大盆直起腰喘口气,一道手电光照过来:“是二叔啊,这大半夜的,干啥呐?我起来撒泡尿,见有亮光,就过来看看,是你们。”
   是住在水库边上的水出溜,睡眼惺忪,披着个破军大衣。
   老汉说放生。水出溜往大铁盆照了照,说:“怎么要放了呢,这是我费了三天的劲才弄上来的,你家大兄弟一千块钱问我买了去。”又说:“是大兄弟的面子,我才要的一千。别放了,既然不吃,就还给我吧,反正也没给钱,我明天拿到城里去,能卖两千呢。”老汉看了看水出溜,没答话,弯腰抓着铁盆沿一下把老鳖掀到水里,说:
   “我给你两千,明天到家里拿钱。”
   水出溜见把老鳖放了,说声好,二叔痛快就走了。那老鳖沉进水里,一会又冒出头来,对着老两口看了一会,才慢慢又沉了下去。今晚没有风,水面平静如镜。
   老汉看了一会,又抬头望天,有云,自语道:“能下点雨不?去年冬天雪少,地里挺旱,眼看就龙抬头了,该下点雨了。”
   回到家,已是下半夜了,屋里还有臭味。老伴不放心儿子,到儿子屋去了。刘德老汉四仰八叉地躺到炕上,鼾声如雷。
  
   二
   水出溜坐在自己冰凉的破炕上,就着大葱蘸酱和一碗猪头肉喝酒,喝得有滋有味,尖脑门上冒出一层油汗。
   水出溜爹妈去的早,打小就一个人过,住在水边他爹留下的三间破房子里;因没人管教,就出息瞎了,游手好闲,耍钱喝酒,成了个混混,也没取上个媳妇,常年以偷鱼为生。他水性好,无人能及,都说是水泊梁山浪里白条托生,又长得一个尖脑袋,村里人就叫他水出溜。
   水出溜捉鱼的本事也是一绝,不管是什么样的鱼,只要是水里的,他都有办法弄上来。水库不让随便捉鱼的,管理所看得很严。若被捉住了,除了没收工具加罚款,没准还挨顿胖揍。村里人都不敢私自捉鱼,只水出溜例外。头一次被捉住了,要罚款,可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到他家里看,徒有四壁,罚无可罚,还得管他饭,实在没办法,只好在他身上练一顿拳脚放了。当天晚上,水库传来几声闷响,第二天水面上白花花漂着能有几百条鱼。派出所怀疑是水出溜做的案,又把他捉去审问。他对审问的民警说我哪儿来的炸药啊,我要是有,就不扔水库里,直接就扔你家里了,你不是住在某某街某号几楼,你老婆在某某单位上班,你儿子上某年级某某学校吗?说得民警头皮一炸一炸的,捶把了他几下就放了。第二天,水面上又飘着几十条死鱼,这回不是炸药炸的,是农药药的。如此几次,派出所和水库管理所都草鸡了。他就住在水边上,晚上撒泡尿的功夫都能把敌敌畏扔水里,看是看不住,还不如不管他,损失的倒少,只要他不大风旗鼓地捉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好在水出溜不贪,够他花的就行,都说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他是一日打鱼,半月晒网。后来,慢慢地和管理所的人熟了,发现谁偷着捉鱼就举报,反倒成了看管水库的。
   水出溜这江山算是打下了,村里谁想吃新鲜鱼,如果不想跑远路,就唯水出溜一家,别无分店。老话说,捉鱼摸虾,饿死全家。水出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吃得滋滋润润的。这不,捉了一只老鳖,从杠子头刘德老头那又弄了两千块,又够他霍霍些日子了。正喝着,听破街门响了一下,一个女人的身影飘了进来。
   进来的是水上漂。水上漂也是外号,倒不是说她像裘千丈有多高的武功,是她走路没脚后跟,轻飘飘地没声音,加上上身直直地,活像个女鬼。是上村的一个寡妇,当初有人介绍给水出溜,她嫌水出溜穷,水出溜嫌她这走相没根底,是薄命相,勀夫,就没成,后来嫁给了村里的二木头。
   见她进来,水出溜拿起那碗猪头肉就往被窝里藏,又一想,她最近和谭家老太太打的火热,整天混在一起敲木鱼念佛,应该吃素,就又放心地把猪头肉放回原处。
   这水上漂家里乱的像猪窝,出门却打扮得光光棍棍的,今天跟着这帮学圣经,明天跟着那伙信天主,走到哪吃到那,只要不干活就行。日子过得不像样,只把个二木头累得半死不活,真快成木头了。水出溜看不起这样的人,一副的败家相,鬼似地飘来飘去,谁沾着她谁就要倒霉。从去年又贴上了谭家老太太,整天跟着谭家老太太念阿弥陀佛,还差不多成了老太太的丫鬟,自己家里屁活不干,给老太太嘚瑟得倒欢畅。看着吧,谭家准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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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农村题材的小说,却并不写农事,而是从政府的最基层组织的一场应酬写起,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政治腐败与惩治,揭示民心,弘扬正气,可谓与时俱进。小说以“放生”为题,也以放生为主线推动情节的发展。小说明面上写到了三次放生事件:一次是老杠头刘德老汉将儿子买回家准备招待县乡干部的老龟强行放生;一次是县里某局谭局长的母亲准备买活鱼放生;一次是刘德老汉让儿子放生刺猬。前两次放生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刘德老汉的放生是发自本心的善行,谭家老太太的放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刘老汉放生老龟不惜惹恼那些当权者,谭家老太太的放生,则当事者各怀鬼胎,甚至,捕活鱼卖给谭家老太太的水出溜因此而丧命,谭家太太也只是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连说晦气。除了明线放生,还有暗线放生需读者用心去体会:刘德老汉为了帮助儿子挣脱那个让人身不由己的泥潭,放生了老龟,撵跑了那些心怀鬼胎的县乡干部,替儿子写了辞职报告。最后,腐败者无一例外受到了法律的惩处,刘德老汉的儿子却因老汉的干涉而得以独善其身。仔细品味,“放生”二字,喻意深刻。小说构思巧妙,人物性格也很鲜明。佳作,推荐共赏!【编辑:石语】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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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石语        2016-05-15 16:15:03
  特别喜欢小说中的刘德老汉,正直,却不窝囊。甚至,对待那些小苍蝇们还有些小坏的手段。有父如此,人生大幸。谢谢分享,祝创作愉快!
回复1 楼        文友:闲书清茶        2016-05-15 23:48:12
  谢谢老师,祝您愉快。
2 楼        文友:江楼望雨        2016-05-16 09:10:50
  这是一篇佳作,接地气正能量,人物形象鲜明,塑造人物的手段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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