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省走后，杜明秋觉得自己内心很舒畅，大有不吐不快的感觉，多年憋闷在胸里的话，今日终于倒了出来。经过这么多的磨难，他与苏省可谓是心心相印，通过苏省的言谈举止与敢于同不正之风作斗争，他坚信，苏省是个正派的人，也是很少见的好领导。正是他信任苏省，才把埋藏在心里的话向苏省倾诉，这些话就如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出后倍感轻松。也好像长期弯腰劳作，一下子卸掉了背在后背上的大包袱一样。
　　 全县政法工作会议，在公安局六楼会议室如期召开。会标是由杜明秋用红纸，黄色广告色写的，标准的宋体，就跟打印出来的一样，十分醒目。主席台上，摆放着市局、县领导的座位牌，旁边是纯净水。各单位列席的领导在观众席前排，公安局民警居中，检、法两家分坐两侧。除了主席台领导还没到位，观众席已是座无虚席，在《运动员进行曲》中，熙熙攘攘地轰响一片，人们在谈什么，根本听不出个个数来。
　　 九点钟的会议，九点二十，领导们才步入会场，缓步来到主席台就坐。市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冯君武坐在正位，左侧是县委书记、政法委书记程忠诚，右侧是县政法副县长常钢，县政协副主席唐云塔、县法院院长、县检察院检察长、衡璐一依次而坐。
　　 常钢主持会议：“请大家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同志们，今天，我们按照市委、市政府和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在这里召开全县政法工作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市委常委、市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冯君武同志，县委常委、县委书记程忠诚同志，县政协副主席唐云塔同志，县法院院长艾岷同志，县检察院检察长秦政同志，新安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邢世安同志，新兴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衡璐一同志……”
　　 听到衡璐一为临近的县级市新兴市的职务，观众席一下子沸腾起来，议论声轰然而起，根本听不见台上常钢的主持词。
　　 “肃静，肃静，大家肃静一下！”常钢对着麦克风大声吼着，人们的议论声渐渐停息。
　　 “按照干部交流的规定，经市委讨论，报省厅批准，衡璐一同志由我县交流到新兴市任市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职务。请大家鼓掌表示祝贺！”
　　 主席台上掌声十分热烈，台下观众席掌声稀稀拉拉。
　　 “由于在这次案件中，新安县公安局的同志们对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为此，我们邀请到了新安县公安局局长邢世安同志参加我们这个会议，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对邢世安同志表示热烈的欢迎！”常钢向大家介绍说。
　　 邢世安立即起立，向台下敬礼，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特别是参加追捕的人们，掌声极为热烈。
　　 “由于衡璐一同志调往新兴市任职，这次代表公安局向全县人民检讨的，就由苏省同志代表公安机关发言。下面，就请苏省同志上台，向全县人民检讨。”常钢继续介绍说。
　　 坐在观众席的苏省听了一怔，随后紧锁双眉，无奈，只好起身向发言席走去。两手空空，没有发言稿，这令苏省措手不及。转眼看看衡璐一，衡璐一把眼睛看向一旁，表情有些幸灾乐祸。再看看常钢和唐云塔，和衡璐一的表情没什么两样。
　　 台下的杜明秋、史春雨、甄馨任美等人，都不禁为苏省捏把汗，深恨衡璐一狡猾。但又不得不佩服衡璐一的能量，竟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调离岗位，把责任和难题推给了苏省，把自己推了个一干二净……
　　 “尊敬的各位领导、同志们，在我做检讨前，提议全体起立，为在这次追捕中牺牲的丁俊伟同志，以及杜明秋的父母默哀！”苏省的提议深入人心，台下的人们立即起身脱帽，肃立默哀。台上的领导们也起身肃立，只有衡璐一、常钢和唐云塔不情愿地起身，碍于冯君武和程忠诚在场，勉强为丁俊伟默哀。
　　 “默哀毕，请坐。我仅代表新城县公安局全体民警，向新安县公安局长邢世安同志参加我们的大会，表示热烈欢迎和诚挚的感谢！”苏省转身向邢世安敬礼，邢世安再次起身向苏省及台下的人们敬礼。
　　 “同时，我代表新城县公安局全体民警，向衡璐一同志荣任新的岗位，表示热烈祝贺！”苏省说罢，面向衡璐一鼓掌，台下掌声稀稀拉拉，零零落落，衡璐一满脸通红，慌忙起身向台下敬礼。掌声依然稀稀拉拉，衡璐一尴尬地坐回到椅子里。
　　 接着，苏省用他那清晰的嗓音向与会人员发表他的检讨，“同志们，我县公安机关出现了公安民警、领导干部制毒贩毒、杀人的特大案件，使我们的优秀民警杜明秋同志深受迫害，家破人亡；致使我们的优秀民警丁俊伟同志英勇牺牲，使我们付出了血的代价。在这里，我仅代表我们公安机关和我个人，向杜明秋同志和丁俊伟同志的家人，表示深深的歉意和衷心地慰问。”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人们都会听得清清楚楚。人们静静地听着苏省的检讨，心中很不平静。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的队伍存在着很多很大的问题。”苏省看着观众席的人们继续说，“那么这些问题都是什么？那就是领导作风浮夸，浮在上面，不深入基层，不了解群众疾苦，没能及时发现问题所在，更没能及时纠正。出现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恶行案件，责任在谁？在我们领导！”
　　 衡璐一、常钢、唐云塔听了如坐针毡，脸色变幻不定。冯君武、程忠诚也不禁脸色微红。
　　 台下的杜明秋、史春雨、甄馨任美不住地点头赞同。要不是检讨，几人非得起身鼓掌不可。
　　 “我们一直在强调队伍建设，但没有哪位领导去认真地抓、认真地管我们这支队伍，致使我们有些单位干的干看的看，甚至出现一个干的，八个看的，人浮于事。原因就是我们的领导不带头，没有起到表率作用。不愿干的民警，能拖就拖，而能干的却整日忙与工作。领导们看在眼里，也不去教育那些不工作的民警，谁听话就用谁。这样下去，把那些没事干的民警闲得去做自己的事，这就出现了工作期间办私事的现象，甚至去打麻将。”
　　 杜明秋他们听了深有感触，衡璐一他们听了面红耳赤。
　　 “这些看似小问题，但架不住时间长久，时间一长了，就会演变的。”苏省继续陈述着，“有的不准经商，他偏去经商；有的不准参与警务以外的事物，他偏去参与；有的倒卖粮食等物品，甚至倒卖黑材；更有甚者竟然经营娱乐场所！这些问题，我们作为领导的能看不到吗？不能，但是，看到了为什么不管？可能是当事者会什么咒语，用一点小小的手段，就把领导的批评、指责消弭的无影无踪。”
　　 杜明秋看看前前后后的人们，只见有些人们表情不一，心里替苏省着急，这番话是不是有些犯众怒了？现在有几个人真正干工作啊，还不都是忙于个人私利。
　　 “就是我们领导的不负责任，把一些好的民警给慢慢的被一些人拖下水去了。”苏省咳了一声，继续说，“像我们的杜明秋、丁俊伟，这样的好同志，有没有能力？”
　　 没等苏省话音落下，甄馨任美高声喊道：“有！”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甄馨任美身上，甄馨任美涨红了脸，羞涩地低下头去。
　　 “有没有水平？”苏省没受干扰，继续大声说。
　　 “有！”史春雨、薛江、于东仁等人高声喊道，甄馨任美一愣，紧跟着喊了起来。
　　 “人品正不正？”
　　 “正！”史春雨他们带动了一部分人，一起高喊起来。
　　 “够不够资格做个领导？”
　　 “够资格！”会场内得有一多半人高喊。
　　 “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到现在还是民警？”苏省叹息说，“我们的丁俊伟，默默无闻的工作在一线，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群众基础，做一个基层领导搓搓有余。直到牺牲也没能得到提拔，反而在牺牲后，不论是我们的悼词还是媒体宣传，丁俊伟同志就是一个完人。那么请问，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为什么直到牺牲还只是个民警？他生前那么优秀，为什么得不到提拔任用？”
　　 人们沉默了，静静地听着苏省的慷慨激昂的话语，字字刺痛心头。每个字，每一句，都好像惊雷一样，掷地有声，震撼着一些人的心里。
　　 “反之，矫九经、曾志隆这样的人反而得到提拔任用，而且还在重要岗位上，这说明了什么？这又体现了什么？”
　　 “你代表公安机关做检讨，不要把话题扯得太远了。”常钢红着对苏省说。
　　 “对不起，常县长，我是在分析我们队伍存在的问题，做检讨就得深刻，要深刻就得分析问题存在的原因，这不为过吧？”苏省正视在常钢反问道。
　　 “这……”常钢沉吟一声，转脸看着程忠诚。程忠诚没有表情。再看看冯君武，冯君武也没有反应，二人只是坐在那里认真地记着笔记。
　　 “我是不是可以继续做检讨？”苏省面向常钢问道。
　　 常钢脸色紫涨，左看看，右瞧瞧，都没有表情，只好挥挥手，示意苏省继续。
　　 “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准备，原定的是由衡局长代表公安机关向大会做检讨，没想到，衡局长工作突然变动，只好由我临时代做检讨，事先写好的材料，也没有在我手上，所以我只能想到哪说到哪，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大家批评指正，在这里，我请大家原谅！”苏省不卑不亢地对与会人员说。
　　 对苏省的不卑不亢，民警们深深佩服；对常钢出声制止，民警们感到厌恶；对台上的领导目无表情，民警们心里感到奇怪。
　　 人们不仅扪心自问：自己身上存在的那些问题，哪次自查自纠都摆出来了？人人都算计着自己的小九九，没有利益，是绝不会全身心地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置上的。虽然不好好上班，领导不说就跟没事一样，一旦领导说了，给点好处，或请吃喝一顿，什么事也就没有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各行其是，得过且过，致使现如今的整个队伍人心涣散的现象。
　　 这原因出自哪？正如苏省提到，在于领导，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道理。领导要是带好头，严格自律，下属自然也就会约束好自己的行为。领导都不把工作放在心上，下属能把工作放在心上吗？领导不带头不要紧，要紧的是还接收点贿赂，便对那些不作为的下属的行为放纵。这样下去，能约束的了其他不安心工作的下属吗？他们不出大格，只是不好好工作，而那些出格的人，你领导收点好处就给开绿灯，在想约束他人，你能做得到吗？又有谁能听你的？
　　 人们都在想，领导要都像苏省这样，这支队伍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的，要都像衡璐一他们，这支队伍就是现在这个样。他们利用职权，把自己的子女都安排在公安机关工作，而却还都迅速提拔为中层领导。而那些警校毕业生，只有在公安局工作，却没有工资待遇。这是什么问题？难怪有人说这是：不是世袭制的世袭。
　　 “我这样做检讨，可以吗？”苏省再次把目光投向常钢问道。
　　 “可以，可以。”常钢不耐烦地回答说，把脸扭向一旁。
　　 “我们在竞聘岗位时，一再提出要能者上，劣者汰。可真正到了定岗的时候，那些能者真正上来吗？那些汰者真的下去没有？而我们不能胜任本职工作的领导，又有几个被淘汰的？我们一再强调要把好进人关，但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多数都是领导的子女，不但如此，还有的过去在社会上有劣迹的人也进入了我们的队伍。请问，这样的队伍，能纯洁吗？这样的队伍，能有战斗力吗？”苏省继续说。
　　 问题提的很尖锐，也深得民心，但，这却令在台上的领导们有些坐立不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无论是红是白，表情都很阴沉。看了领导们的脸色，台下的人们不仅为苏省担心起来，难道苏省这是不想干了，还是上面也有根基啊？虽然苏省的发言句句在理，但现实就是这样，谁又能改变的了呢？
　　 “我们这支队伍，存在这么多问题，难道我们领导就没发现吗？我认为，不治理就是放纵、就是助长、就是扶持这些歪风邪气！”苏省越说问题越深，台上的领导们听了如坐针毡，脸色越来越阴沉。
　　 台下的人们不仅为苏省捏把汗，这无疑会刺痛那些领导们的痛处的，虽然是代表着大多数人的心声。通过今天的检讨发言，苏省恐怕在新城是呆不长了，哪个领导能容忍这样的检讨发言？这不只是公安一家存在的问题，各个机构，各个部门，都不同地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这也可以说是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了。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对一个有才干，而且品学兼优的人长期压制，得不到任用，使其才干得不到发挥，就是一种变相的迫害。这话听起来有些危言耸听，但仔细回味，此话不无道理，经过长时间的揣摩，这话真的是句句在理啊！我的理解是：对一个品学兼优的人，长期压制，不任用，不只是对这个人的迫害，也是对人才的埋没，更是对国家资源的一种浪费。这无疑就是一种犯罪。”苏省说得慷慨激昂，使得人们不觉陷入沉思。
　　 是啊，竞聘时，要求能者上，劣者汰。可真正运作起来，没有一个能者上的，也没有一个劣者汰的。这说明了什么？还不是劣者用他那“灰色”收入，对某位或几位领导或行贿，而得到了不该属于他的职位吗？这种“竞聘”合理吗？这种“竞争”公平吗？
　　 “而且，那些劣者出现问题，我们的领导们不但不追究责任，还乐得包庇袒护，为劣者们开绿灯。我们没有哪个文件允许我们这样做的、更没有哪个法规允许我们这样做！”苏省继续慷慨陈词，无疑，这些发自肺腑的话，引起了多数与会人员的共鸣。
　　 “我们不能在这样继续下去了，作为我们领导干部要反思我们的过去，不要再出现这些问题了。也不要在搞那些‘你有病，我吃药’的形式主义了。这些，无疑就是长期沏茶，不清理茶垢一样，这都是诟病啊！”苏省最后语重心长地说，转身对常钢说，“常县长，我的检讨结束了，不当之处还望各位领导批评指正。”说完，苏省缓步走下发言席，回到台下座位上。
　　 人们对苏省肃然起敬，大多数人起立，热烈鼓掌，向苏省表示敬意。人们深深知道，苏省不会在在新城继续任职了，他的发言虽然符合绝大多数人，但那些极少数人的势力，是不容忽视的。他们会容忍苏省在大庭广众面前公开与他们唱反调吗？
　　 冯局长、程忠诚答讲话、常钢的总结发言依次进行，但人们都没注意听他们说的都是什么，只是回味着苏省那深入人心的检讨。多年已经没遇上这样的领导了，过去的领导，经常在民警当中，无论是局长还是副局长，上报都骑自行车，仅有的一辆吉普车，要用于刑侦部门办案。他们那种与民警之间的近距离接触，使得民警们工作起来兴致极高。真的是与民警同甘苦，共命运。而现在的领导，高高在上，见到下属，一脸阶级斗争。下属曾经形容有的领导：人多大，牛X就有多大……
　　 会议什么时候结束的，人们没在意，见领导们纷纷离场，便跟着往会场外走去。
　　 杜明秋、史春雨、甄馨任美、薛江、于东仁等，不觉都来到了苏省办公室，苏省微笑着请他们坐下，为他们沏茶。甄馨任美忙接过暖壶，为大伙倒水。
　　 “你们先坐会儿，我去看看冯局长和新安公安局长邢世安。这是礼节。”苏省对大伙说，起身走出办公室。
　　 “这回该结束了吧？”甄馨任美看着大伙儿，叹口气说。
　　 “哪有结束啊！”杜明秋叹着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