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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百味】玻璃上的城市(小说)


作者: 白丁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68发表时间:2016-05-18 22:48:45


   一
   山东刘、河南王、黑龙,我们在社会层面上组成了新的血缘关系----兄弟。在威海一家鸽子房里被黑龙的惊叫声再次吓醒。黑龙浑身是汗浸泡在棉被里,七八级地震般撞击着上下三层的单人床,高喊着:“快闪开,快!”被高喊声激起的还有一长串撕心裂肺的猫叫,以及满身迅速伸长的猫毛,那是我们的猫,被我们取了名字叫‘城市’,是被上一个租户遗弃在此的。
   黑龙又一次从梦里把那辆车开到了现实里,相同的是,每一次都是梦境,不同的是从梦里飞奔而出的车子,有时是桑塔纳,有时是比亚迪,有时是东风雪铁龙,最贵的一次是丰田越野型,更狠的一次是公交大巴车,黑龙醒了的时候跟山东刘和河南王说过,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可以完全控制梦和现实了,因为他在梦里的威海大道上瞄准车辆的时候很费心思,他需要考虑撞坏后修车的成本,所以,他每一次都选则便宜些的车子,然后,把正在驾驶座上开车的主人拽出车外,自己坐上去,加油门,直冲,开始准确无误地选择在人行道上的行人,在飞行的速度中,他依然要把握超强的控制力,在行人中选择最彰显富贵的人,这样才能,才能……但是,每一次在即将撞向目标的时刻,他都无法继续坚持下去,就这样高喊着,震颤着,依然是靠控制梦的能力,脱离梦境……
   而真正现实中被撞击的是在二层和三层床铺上睡觉的山东刘和河南王。山东刘,就是我,我和河南王几乎能够一字不落地把黑龙梦里的喊叫背诵出来。不用说,黑龙又做了那个关于开车撞人的清醒的梦,他的梦越来越频繁。在梦里无法实现的事情,黑龙只有再次留到现实里一遍一遍地过嘴瘾,“撞一个人,卖掉一套植入物,再撞一个人,再……”黑龙说道‘再’的时候就已经心生恐惧,他从来就没想过,生命可以这么轻,而在他轻飘的生命中,他也有着这样一副黑暗而肮脏的灵魂,致使他不断下坠。于是,他只有再次选择退到梦里去,他才能勇敢地去实践,谁他妈知道到底是梦里是真实的现实,还是现实是梦的假象?
   其实,没有黑龙隔三差五的惊叫声,我和河南王,也会在每天迫近的早晨惴惴不安地醒来,纠缠在我们身体和心灵上的梦魇不比黑龙弱,我们曾经站在街道的路口,诅咒过眼前的行人和车辆,“如果那个人,那辆车出了车祸,那我们的接骨板就……”我们有一阵子甚至想念120急救的车铃声,每当听到那种救命的声音,我和河南王都会满足和得意,充满激动,那将与我们的接骨板产生不可分割的联系。我还时常产生幻觉,看见对面一个行人在我面前突然间跌倒,跌坏了腿骨,我会紧抓住河南王的手臂准备向那个人奔去,河南王在疼痛中把我唤醒,我发现,我身边走过一个无比健康强壮的男人,他甚至自在地对着我们吹口哨。
   这些肮脏的念头令我们同时也被下了诅咒,我和河南王的睡眠也不尽人意,只是黑龙比我们更富有想象力,毕竟,他是中文系毕业的,并将白日梦在夜里反复付诸实践,而我们只有在内心里承受这种纠缠的煎熬。那种纠缠变成一根直线的两个方向,一头儿直指刚刚过去不久的大学生活,其实,他们那已经是三年前的时间了,但是,渴望回归那种一尘不染的荷花池般的大学生活的意念太过强烈,所以,渴望缩短了时间。而眼前的现实,就是一潭荷花池里的黑色淤泥。是的,黑色淤泥,深陷其中的混浊不清的当下,还有模糊难辨的未来,像现在这个鸽子笼子一样散发着三个男子汉的臭气。另一头儿直指模糊不清的次日早晨,模糊是个最令人厌恶的词汇,它总是在每天早晨的销售例会上,被我们公司经理清晰地吐到我们三个面前,“再是‘0’售,就把你们自己售了!”那模糊决定着我们在此生存下去的几率以秒的速度递减,就这样周而复始下去,我们三个强壮的男人,在半年的时间里,将承载着梦想的世界越缩越小,小到眼下这间鸽子房,甚至消失。
  
   二
   “外面下雪啦?那是雪呗?”河南王被震醒了,他已经不厌烦黑龙的梦了,他甚至在狂欢。他在最上方第三层床铺上爬起身子翘起脑袋,穿过玻璃窗最上方的那块肱骨接骨板的玻璃望向外面的城市,城市半空正下落着雪片,仿佛那雪片都变成了肱骨接骨板的狭长形状,在长方形拐弯的地方还呈现优美的弧形,就像人体那根真实的肱骨的流线形。每落下一片,都像是准确无误地植入人的身体里,植入人的胳膊里,不,现在是大地的身体。
   我多少有些兴奋,这该是今年冬天威海的第一场雪。但我不愿意抬头,我怀疑河南王的视觉,我甚至将脑袋再次缩进被窝里,我闭着眼睛都能看见河南王那双布满眼痴的小眼睛,如何把最上方的那块长条玻璃看成是一块形似的肱骨接骨板,他把它深深植入楼体里,也算作他的一次销售业绩。
   从我们三个历经山东、河南、黑龙江,划了中国北方的大半圈儿,鬼使神差,齐头并进,来到中国最东端这个海滨小城的这家医疗器械公司,趟过笔试、面试那些面子工程般的虚设花样,正式成为公司里的销售部的业务员,然后,结为兄弟并一同生活在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屋子里,河南王就选择了最上铺。那天,他就是带着满眼的眼痴主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选择的主要缘由后来我和黑龙才知道,有一天我们从公司之外的硕大世界疯跑了整日回到这个鸽子笼子,河南王猴子一样窜到三层的床铺上,猫着腰,就像今早那样从那块接骨板里望出去,他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选择高高的上铺吗?”当时下铺和中铺没人理会他,我们已经被一天的销售工作累断了肠子,累出了小脑萎缩,我们在床铺上闭着眼睛迷糊,他独自在三层床铺上自我陶醉,“我喜欢漂浮在上面的城市,高空中的城市,脱离了低俗与车尾气、脚丫子的城市。”我记得我听见黑龙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那是空气!”并准确无误地从自己的枕头底下上抓出一本书,我就是进入梦乡也能猜到那本书是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从第一天开始,黑龙的枕头底下就没离开过那本书。这个看不见的城市被昏睡中的黑龙再一次准确无误地向天空抛去,飞到河南王的枕头上。河南王一只手就抓住了,“你们懂什么,看什么都不能只看其形,要向高处看,就像漂浮的城市,在云端。”长久以来,其实,我们共同相处了半年多,漂浮的城市的真相是因为河南王永无休止地长眼痴,像我老家房檐上的燕子窝,窝里窝外流淌的白色的燕屎,所以,他看到的世界总是糊了一层窗贴,又充满粘稠。
   不过,今早却是下雪了,因为听见隔壁房东家的小孙女在敲打每一个租户的房门,并一一告知下雪了的消息。我才把脑袋再次钻出来,在每个周唯一的一天休息日里,起床,去干该干的事情。
   黑龙多少被梦里的真实吓到了,被他吓到的还有‘城市’,‘城市’蜷缩在窗台上拱着腰身看着他,它那一身虎皮花纹充满忧郁和懈怠,损耗了本该有的王者风范,它看着他的腿还在哆嗦,耷拉在床下边,从床绑上拽过一块毛巾捂在脸上。他穿着三角裤头走到他的T型加压锁定板那扇玻璃前,一声不响地看被雪片遮住的街道、楼顶、行人、天空、法桐、青松,街道上那些缓缓开动的车子,没有一辆是他从梦里开出去的。远处的大海、身负国耻的定远舰、刘公岛,海中央的灯塔……
   “起床吧,鸽子们!”
   我从二层床上跳下来,随后是河南王,他一边跳一边用河南的豫剧唱着,“城市,城市,漂浮的城市,云端的城市……”‘城市’听到这种怪腔,把身体紧紧贴在窗户最下边靠右的那块T型加压锁定板玻璃上,那一块是我的,我和黑龙在当初选了整扇窗户下方三大块中的左右两块儿,那位置适合我们视觉的高度和宽度,有些近似长方形和正方形,更近似我们销售的T型加压锁定板,所以,我们的窗玻璃就这样被命名。最重要的是窗户是这间鸽子笼的希望,每天,阳光可以从这里走到我们的床铺上、脑袋上,甚至脚趾上,我们也可以从这里望出去,望到威海的正面,望到城市东边的大海,望到人们常常挂在嘴里的那个叫‘希望’的东西,起到短暂消解诅咒和噩梦的作用,面对剩下的两块玻璃,一块和上方河南王的紧靠着,一块在我和黑龙的中间,河南王曾经问过一个问题:“如果把这个城市按照这个上二下三的方式切割,你希望得到哪一块儿?”
   无论是当时和当下,我们俩没都有理会他,只是把我们中间的那一块留给了‘城市’。而现在,雪终于盼来了,其实,我们并不清楚盼望下雪究竟仅仅是盼望下雪本身吗?还是应该继续盼望些河南王所说的那些云端的、看不见的东西?我们盼望的究竟是什么?我们三个,拥挤在‘城市’的那块居中的大玻璃上向外望,雪花完整地从天而降,在离地面十公分的时候,就已经被融化,所以,一早上的时间望下来,这个城市连一层雪都无法在大地上存留,连一层卫生纸的薄度都没有,它们直接就被车轮和脚掌带走了。
  
   三
   我们行走在威海大道上,通往恒瑞房产的路途很遥远,从我们所处的西文化小区向东,要过两条威海大道这么长的街,还要向南拐三个弯,才能到达,我们要到那里去做另一份工作。我们选择走路,因为今天的时间我们说了算,不用赶早班车到单位报道,也不用像一条野狗穿梭在城市的角落里,比如医院、门诊或者医疗器械代理商,我们可以喜欢走正步就走出整齐的正步,扭成模特步也可以。我们可以慢下来,由高到低依次排开,最高大的黑龙排在第一,我居中,河南王最后,我们仔细看看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缝隙,想找到点那些看不见的东西,甚至还可以回头看看我们那间七楼的鸽子笼子,耸立在飘雪的城市的半空会不会别有一番景象。在这里,人们都称这样的合租形式叫鸽子笼子,贫困点的房东,像我们的房东老太和老头儿,就会把他们那栋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分割成五间卧室,分组给五个租户,客厅、卫生间、厨房公用。富裕点的房东,就会把卧室的数量减少,尽量扩大客厅的面积。无论怎样,都是一种群居生活,就像一个被规范分割的大鸽子笼子,名字由此而来。
   我们三个立在鸽子笼子对面的威海大道上望我们的鸽子笼子,黑龙说:“看见‘城市’了吗?”我们三个一出门,‘城市’就要独自呆在那里等待着我们。
   我朝着七楼的那扇窗户挥挥手,中间那块属于‘城市’玻璃后面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我想它去小便了。河南王搓搓眼痴,再一次想到了他那些云端的东西,“要是我们在城市中,向着窗户里面望?”黑龙不断向前面走去,他带着一鞋底的雪水,极其严肃地回头,“那将是看不见的城市!”
   雪还在下着,因为是周末,但,因为下雪,路上的行人极其多,尤其是小孩子,都用脚丫子踩即将落到地面上的雪,用两只扩成心形的手接住半空的雪片,他们和我们一样,发现雪花只能用眼睛看,一接触到人就会消失,所以,他们不停地在路上跳跃着。河南王羡慕他们,也在雪地上蹦跳一阵子,“看看,看看城市这些人,中国人上数三代,谁家不是农民,不就是把农民的身子放在城市的躯壳里吗?有什么呢?”他在向我们强调,人跳起来的样子都是一个样,像无数只青蛙。我和黑龙已经把河南王落的很远了,我听到他在那里自言自语,路过的人都要仔细地看上他几眼。我回头招呼他,“快点,那你不蹲在你的村子里,跑到城市里来干什么?”“看路灯!”我觉得河南王说的挺真实的,其实我们,包括这些城市里的人,根本就没搞清城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和我的老家三十里铺村子没太大的区别,除了春节的夜里才亮起的路灯,在这里可以每晚都会发光,而且,数量比村子里的多。其他的,就是多出的路,多出的房子,多出的人,这样想下去,我有个惊喜的发现,我们已经开始走进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了,我们在找城市的内在,城市的精神呢。我们就这样各自抱着自己的大脑,继续穿行在迫近恒瑞房产所在的那条青岛路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感激雪。
   恒瑞房产已经开门了。这一整条街都是靠卖房子吃饭的小公司,而我们就是靠卖房子公司撒出去的宣传单吃饭,对,就是发房产广告宣传单,每发一次大概半天,三十元,这是我们那个并不景气的骨科医疗器械公司最忌讳的一条,所有的员工都不得在外做任何兼职,包括非医疗行业的兼职,也就是说,公司能够决定每周休息一天,已经冒着亿万损失的巨大危险,为的是让员工们的脑袋在这一天里放空,好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我们三个是冒着被清除出局的危险做这份工作的。同时,也是为了随时可能失掉的工作做一个最低保。那个终日里让我们惶惶不安的销售工作,在这里获取一种短暂的安全。房产公司的李经理已经在桌子上放了三大摞印好的‘新城名居’的宣传单。工作简单到只要有手有脚既可,取了单,发出去,回来领三十元,当然,李经理在街道上也会有很多双眼睛。
   从恒瑞房产出来,我们三个就需要各走各的路了。我和黑龙知趣地把最繁华的那条步行商业街让给河南王,那里有他的‘玻璃上的女孩儿’。我与黑龙背道而驰,我向着华联商厦走去,黑龙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润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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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年少时期的我们,拥有炽烈的热情,拥有拼搏的激情,却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孤独,孤独是我们的影子,我们在懵懂中孤独,也在渴望中孤独,更会在回忆中孤独。在孤独中行进、思索,驻足、奋起或者沉沦!整篇文章讲述了山东刘、河南王、黑龙三人四处漂泊辗转的生活最终落脚于威海,在威海小城里过着蚁族生活,所发生的一切喜怒哀乐,和内心的孤独、彷徨!而当年少的我们见识了世相百态,看透冷暖酸辛,最终也会收获一份淡然!文章言辞朴实凝练,笔调缓和平稳!感谢此稿百味,推荐共赏!【编辑:绝域莲心】【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520002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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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绝域莲心        2016-05-18 22:49:20
  欣赏佳作,祝您创作愉快!
绝域莲心
2 楼        文友:金青衫客        2016-05-18 23:26:01
  自然朴实的文字,欣赏了。
3 楼        文友:梁心        2016-05-19 14:37:17
  百味期待你的更多精彩!
4 楼        文友:宏声        2016-07-15 12:31:37
  我在盛夏里不午休,阅佳作使我聚精会神。读了远方老师的佳作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几千汉字老师挑选打出来就是那么动情感人。宏声向老师取经来了,在江山文学路上拜师提高写作水平。问好!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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