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那年】记忆深处的灯火(征文·散文)
居住城市多年,虽已习惯于天天与电灯为伴,但在记忆深处,有一团亮光却从未熄灭,那便是乡村老家的灯火。蓦然回首,那灯火阑珊处,是温暖,是慰藉,是光明,是希望,也是人生的道路。正是那些或暗或明的乡间灯火,陪伴我一步步走过人生的童年。
一、油灯情
在我小的时候,老家农村还普遍使用煤油灯;农家的光明和温暖,就是那盏小小的油灯带来的。其实,我所生长的村庄距离胶济铁路还不到四公里,静止车站和流动火车的灯光都清晰可见,但用电却晚了近百年,历史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我家房屋内间与外间相隔的墙壁上,专门留了一个装着玻璃的灯龛,家里那盏腰身妩媚的煤油灯,通常就放在龛子里。这样,一盏油灯照着两个房间,不管是内间卧室的生活,还是外间灶台的做饭,都有了灯光。在我的印象中,家里油灯的点燃总是姗姗来迟,每天夜晚屋里漆黑一团时,母亲才舍得把油灯点上。除了吃晚饭或家里来人串门,母亲总是把灯芯捻得低低的,油灯的火焰比豆粒大不了多少。但就是这盏光线暗淡的油灯,一经点燃,屋里顿时弥漫着温馨与宁静,家的感觉立刻涌入心间。
家里那盏油灯,平常母亲用的最多,除了做饭、洗刷、收拾房间等家务,还要借着灯光做针线活。那时候,全家老小从上到下的穿着,都出自母亲之手,而且经常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补丁摞补丁,让母亲的手得不到片刻清闲,每晚都要忙着飞针走线。母亲晚上做针线虽然离不了灯,但除了穿针引线之外,都不靠近油灯,尽量让灯光填满房间,把光明分享给全家。小时候与父母睡在同一个炕上,经常是一觉醒来,眼前仍然是母亲借着灯光纳鞋底的画面。母亲为了不让灯光刺到我的眼睛,把灯火调到最小,同时把身体挡在我和油灯之间。于是那个弓着背、低着头做针线活的母亲剪影,如同一座雕像凝固在我的心中,终生难忘,至今仍清晰无比。
夏天到了,家里那盏油灯除了照明,又多了一个用处,便是用来消灭蚊子。那时由于生活贫困,家里的蚊帐布都只有一面,其它三面则借助墙壁。每天放蚊帐时,尽管母亲用大蒲扇奋力驱赶,但仍会有少数蚊子躲在蚊帐里面。母亲为了消除隐患,端着油灯,靠近墙壁和蚊帐,仔细寻找蚊子,一旦发现,便用油灯火苗燎蚊子的翅膀,随着“哧”的一声和轻微的焦味,蚊子应声落下,一燎一个准。不过,燎蚊子需要技巧和耐心细致,灯火与蚊子的距离要不远不近,否则不是燎不到蚊子,就是容易烧到蚊帐。一次二哥学着母亲的样子,端着油灯燎蚊子,一不小心把蚊帐点着了,幸亏没有酿成大祸。
家里的煤油灯,也是父亲离不开的宝贝。父亲烟瘾大,为了过滤烟油子减少尼古丁,做了一个长杆烟袋。每天晚上闲下来时,父亲便用油灯点火吸烟,一袋接一袋不停地吸,直到过足烟瘾。有时遇到二叔串门,父亲便与二叔轮流使用那根长烟袋,谁都不用擦拭烟嘴,抽得不亦乐乎,兴奋之情让年少的我很难理解。每天熄灯前,父亲总记得把油灯挪到枕头前的桌子上,把火柴放在枕边。如果夜里听到狗叫得急,父亲便“哧”的一声划根火柴,将油灯点上,然后披上衣服,到院子里转一圈。在我的印象中,油灯一点,父亲的胆子便壮了起来,家里似乎也就安全了。父亲告诉过我这其中的道理:不管是想偷东西的人,还是想偷鸡的黄鼠狼,都是做贼心虚,只要看到屋里亮起灯,就知道主人没睡或者已经醒了,都会溜之大吉。
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晚上躺在被窝里,把油灯放在枕边看书。此时,周围昏暗,只有书是亮的,注意力最容易融入书中。不过那时正值“文革”期间,几乎所有作品都被打成“毒草”,能看到的小说很少。有一次,大嫂回家时带了一本《夜深沉》,我视若至宝,白天上学没有空,便晚上躺在被窝里看,直到传来母亲催促吹灯睡觉的喊声。谁知这本书刚看到一半,便被一位村干部借走了。等到十多天后我到他家追要时,他却端给我一盒子烟灰。原来,这本书他觉得没有意思看不下去,便干脆当成卷烟纸用了。直到二十多年后,我才有机会把《夜深沉》后半部分看完。
我读初中时,学校要求学生每天早上六点钟之前到达,进行早自习。北方的冬天亮得晚,六点时天还是黑的,每人都要准备一盏油灯。父亲看到家里没有多余的油灯,便找来一个旧墨水瓶和一段鞋带,为我做了一个小油灯。每天清早,当我点亮那盏属于自己的墨水瓶油灯时,便觉得眼前一片光明,一股激奋之情油然而生,寒冷也被丢到脑后,聚精会神地投入到学习中。有位诗人曾经说过:“有灯的地方,一定会有路。”虽然多年后我才得知这句至理名言,但却常会想起那段时光,总忘不了那盏照亮我心扉的墨水瓶小油灯。
二、马灯缘
幼时的老家,马灯和油灯一样,也是农家生活必不可少的。马灯其实也是煤油灯,因为外面多了一个防风的玻璃罩,老家叫做“罩子灯”,名称形象贴切。农忙季节,庄稼人不仅白天忙,晚上也要院里、地里不停地忙活,而且还要推磨、压碾,都得有马灯陪伴着。夏天天气热,全家在院子里吃晚饭时,马灯往屋前的石榴树上一挂,整个院落顿时充满生气,家人也仿佛从白天劳动的疲劳中恢复过来,晚饭吃得有滋有味,饭后也欢声笑语不断。
马灯的不可替代作用,主要体现在夏秋农忙时。麦收期间,生产队的麦子收割后,被大车(马车)拉到大场院里,紧接着便要“梳麦秸”。所谓“梳麦秸”,就是将麦株一分为三:麦穗割下,用于脱粒;麦叶梳出,成为生产队喂牲口的饲料;剩下的麦秆(麦秸)分给各家,用于盖房子等。夏天割麦子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白天收割都忙不过来,“梳麦秸”只能放在晚上时间进行。于是,随着生产队将一捆捆麦子分给各家,大场院里便立刻成为“梳麦秸”的战场:各家占据场院一块地方,在马灯的照耀下,用镰刀割麦穗,用筢子梳麦叶,把麦秸捆好,井然有序,忙而不乱。马灯不但光线亮,而且不怕风,不易引燃物品,安全实用,成为“梳麦秸”时最好的照明工具。此时此刻,虽然大人孩子都辛苦无比,但马灯照耀下的一张张农人的脸,写的却是喜悦和幸福。
马灯再一次大显身手,便是秋天晒地瓜干时。我小时候,地瓜是生产队主要农作物之一,因为产量高,而且藤、叶还可以食用。为了便于保存,地瓜必须晒成地瓜干。秋收秋种也是最忙的时节,生产队白天刨地瓜,傍晚分给各家各户;各家则要连夜切成地瓜片,以便抓紧时间利用晴天晾晒。夜幕降临后,地瓜田里亮起数十盏马灯,远远望去犹如星光点点;耳边是地瓜刀切割地瓜时那“吱嘎吱嘎”的声音,此起彼伏;黑夜的天空中,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南飞大雁的叫声,构成一幅别具特色的秋时立体画面。此情此景,已长久保存在我的记忆中,即使如今看到马灯,也会联想到那个场面和那个年代。
我小时候,父亲帮助生产队管理菜园,昼夜不能离开,每天三顿饭都由我负责送。由于母亲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饭做好时,天往往已经黑透了。送晚饭时,我一手挎着装饭的筐子,一手则要提着家里的马灯。送饭途中,路边有一片墓地,黑乎乎的不说,有时还会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更有甚者,“文革”期间盛行扒坟,一些无主坟墓的尸骨不小心被遗漏在地面上,有时还会自燃,蓝色的磷火一闪一闪的,不由让我联想起大人们讲过的“鬼火”,吓得后脊背都凉飕飕的。幸亏手里那盏马灯为我照明,为我壮胆,我每天才敢走过那段路。不过有了这段经历,我的胆子后来变得越来越大,入伍后不管站岗值班或侦察巡逻,从来没有畏惧过。
马灯好用,但与油灯相比,耗油要多一些。尽管那时煤油只要四角四分钱一斤,但家人还是经常把马灯火苗捻得小小的,够用就行,能省则省,容不得一点浪费。到了冬天,马灯则基本处于闲置状态,如同冬闲的农人。
三、汽灯魂
汽灯对于今天多数人来说,已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今人可能无法想象,对于数十年前的老家农村来说,汽灯就像一个村庄的灵魂,聚集着人气,撒播着快乐。
汽灯在外形上与马灯有些相似,但不燃煤油,而是用酒精,费用要贵得多,村里和各生产队都只有一盏。因为汽灯不仅可抗小风,小雨天气也能够使用,在尚未通电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村里、队里遇到一些大事,就会把汽灯点起来。汽灯一点,那白晃晃的光线不仅能把周围十几米的范围照得如同白昼,而且仿佛能将整个村庄点亮,把全村人的热情点燃。
在我的记忆中,汽灯用得最多的是村里唱戏时。每年农闲时节的某一天,村头的空地上忽然筑起一座土台,全村便如过节一般热闹起来。天还未黑,我们小孩子便早早吃过饭,搬上家里的长条、四方凳,抢先去为家人占领好位子。很多人家还会通知邻近村庄的亲戚们,一起前来看戏。戏未开始之前,最忙的就是管汽灯的人,一会儿点火,一会儿打气,一会儿调光,一会儿挂灯,显得忙忙碌碌,俨然就是舞台的主角。等到台上两盏明晃晃的汽灯挂起时,台下人山人海,台上锣鼓喧天,戏也就准备开场了。记得那时演的多是“革命样板戏”,而且演员的水平普遍不高,来个县剧团就算顶了天了,多数情况下都是业余剧团,但却丝毫不影响村人看戏的兴趣。戏开演后,台上有戏,台下更有戏:男人们一边看戏,一边谈论天气,谈论收成,谈论来年的打算;女人们则照样拉呱,照样纳着鞋底,照样搂着孩子睡觉;大孩子们则跑跑跳跳,尽情地嬉耍玩闹,全然无心台上的剧情。农村演戏,本来就是全村人的快乐聚会,图的就是一个场面,一个热闹。戏在演出过程中,管汽灯的人也没闲着,隔一段时间就到台上给汽灯打气。于是戏装飘逸的舞台上,时不时冒出一个与戏的内容毫不相干的人,无意中像在提醒人们这是演戏。对此,台上演员和台下观众都毫不意外,早已习以为常。
汽灯必用的另一个重要场合,就是生产队分粮食时。麦收或秋收之后,等场院的粮食脱粒、扬净、晒干,交足了公粮,留足了种子,便要分粮食了。分粮之所以放在晚上进行,一是不耽误白天农忙,二是人容易凑齐。分粮食又叫分“口粮”,对生产队和各家各户来说,都是头等大事,账要算清,粮要分明,秤要看准,明亮的汽灯自然不可少。明晃晃的灯光下,随着粮食装袋、过秤,人们满足时的喜悦之情,或遗憾时的感叹之声,都一览无遗。此时我们孩子们的兴趣却完全不在分粮上:由于漆漆黑夜中出现一处强光,漫山遍野的蚂蚱、飞蛾等便争先恐后趋光而来,前仆后继,惹得孩子们不停地追逐捕捉,或用衣服打,或用扫帚扑,或用双手抓,各显神通,人人逮上几串,为家中的鸡狗准备一顿美餐。
在没有电的年代,汽灯就像乡村的夜明珠,给人们带来无限快乐与希望。那时除了大场面或隆重场合,汽灯轻易不用,连生产队晚上开会时,也只点上一盏马灯。记得“文革”期间的一天晚上,村里两帮造反派要开展“辩论”,想借村里的汽灯用。支部书记对此一口拒绝,理由简单却充分:辩论只要有嘴巴有耳朵就行了,用不着汽灯!
几十年过去了,由于家乡早已通电,汽灯被电灯无情地取代,无奈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乡村的夜晚不再黑暗,但却没有了汽灯下那迷人的气氛和热闹的场面,再也找不到像汽灯那样聚集村庄人气的灵魂。
祝周末快乐,万事如意!
再祝周末快乐!
祝老师心想事成,吉祥如意!
新周快乐!
新周快乐!
新周快乐!
请多指教!祝福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