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三包一联老黑最积极，别人私下不知嘀咕了多少次，呸呸呸，马上半百了，过口了，还想冒个卫星不成，再积极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要知道新来的局长候选人才三十二岁，年富力强不说。据说要空降到园林局，他老黑盼着换届爬上局长宝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尽管嘴里这么说，可是看老黑一如既往地大出风头，一连开了好几个动员会。更有甚者，老黑一天从县长家里走出来，哼起了小曲。人们于是半信半疑，五十岁提局长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看老黑的目光就有了尊敬和敬畏。
　　 出发的前几天，老黑酝酿好久的方案终于凑够了人员。这可不容易，因为他的组员是县府各个班子抽调的人，单位不同事情就不一样。通知下去了，除了这个有事就是那个出差。说白了，就是人们对下乡没有兴趣。都是老油子了，不是下去镀层金的主，下边交通闭塞条件极差，谁也多想，少去一天是一天。哪像老黑，去那里有着自己的政治目的。
　　 老黑高高的个儿，清瘦的有点骇人，显得颧骨外凸，有点类人猿的味道。这样的形象自然不受待敬，因为干了十四年的副科，人们都戏侃他为猿人。他也不恼，依然嘻嘻哈哈，这就是他不倒翁的宰相肚皮。
　　 老黑被局党委点名为下派工作组组长，刚宣布老黑就美滋滋的。虽然是个临时组长，但是你要知道，一共八个组，都是局长带队，也就是说他老黑成了局长待遇。这也是个好兆头，尽管下去不是个好差事，但是面对自己朝思暮想了十几年的仕途，老黑感觉自己的春天来了，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看到人三三两两终于聚齐了，老黑一改往日的随和，有点庄重地说：“咱们开个会，研究下下步工作，局党委要下乡的时间表和计划，我们商量一下，毕竟我们代表园林局，咱们都是栋梁之才，要不辱使命……”
　　 看老黑煞有介事地打起了官腔，小鲍心里暗暗发笑。嘴里也不依依不饶：“晕，咱可不是什么栋梁之才，垒个鸡窝都会压塌，黑科，我可是刚刚接受了惩罚，属于发配戴罪立功，你老可要公正不要歧视犯错误的同志啊！”
　　 其实小鲍真够倒霉的，平日滴酒不沾，偏偏上周遇见了十几年不见的同学从深圳回来，于是几个大学的老铁狠狠放纵了一次。小鲍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喝了个天昏地暗，不成想被巡视组逮了个正着。好家伙，又是写检讨又是全县通报，差点开了公职。这还不说，老婆嫌丢人，和他打起了冷战，一连半月不让他碰身，憋屈的小鲍成了单位第一个全勤的人，黑天白夜盯在局里。
　　 对于小鲍老黑深表同情，他宽厚地笑了笑，“没办法，前几年我们谁没有大吃大喝过，现在不同了，综合治理惩前毖后，你不小心撞到枪口上了，我们都爱莫能助。”
　　 小鲍越说越伤心：“黑科，我这样的下乡去教育老百姓，我合格吗？你不怕我给你捅娄子吗？”老黑说：“年轻人嘛，知错就改，下去权当散散心。再说，咱们局里就你一个犯了点错，你不去……。”老黑看小鲍鸡冠子似的脸，把到了嗓子眼的话硬硬咽了回去。
　　 老黑还想说下去，下边可是人声鼎沸了。其他人纷纷地发起了牢骚，说到底谁也不想下去。开始老黑也有怨气，混了半辈子还没弄上个正局。今年马上换届了，凭着资历资本，自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偏偏来了文件，正科级干部三包一联，统统下去帮扶，他不想去，可是不去就意味着提拔成了泡影，那只有乖乖回家看孙子去了，他不甘。
　　 老黑那几天夜里睡觉就像烙饼，辗转反复难以入眠，他老黑自有老黑的想法，局长不算什么，有的人一辈子还赶不上自己呢，一辈子混个科员的比比皆是，可是老黑不这么认为，他要的是脸面，他那一幢楼，退休的基本都是局长级，他也马上面临退休了，他心思退休之前再进一步，弄个局长干一届，不求有功但求全身而退，这样就能够在退休的那帮老头面前挺起了脊梁。
　　 老黑为了这事专门去了组织部老同学家里，老同学面授机宜，让他变一变，争取下乡，老同学说：“这次三包一联是中央的政策，据说县委书记都要带队下去，你有基层工作经验，下去整点事，弄出点成绩，那不就全办了吗？”
　　 高手拨点茅塞顿开，老黑信心十足想下村搞点名堂。谁知，一看自己的组员名单，老黑心凉了半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别的组都是局一把手带队，自然兵强马壮，而且都是来自有权有钱的单位，他呢，文体局、老干局、宗教局……这年头下乡，不带实惠老百姓不赞成。老黑对分组的发牢骚，分组的摇头苦笑说：“这都是钦定，这你也不懂吗？”看老黑愁眉苦脸的，分组的又说：“老黑，何苦呢，搞出成绩搞不出成绩，还能少了你的下乡补贴不成？”老黑长叹一声，只好自认倒霉，谁让自己的局是个不争气的局呢？
　　
　　 一路颠簸一路尘土，开了四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林子镇。这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冀鲁豫三省交界，自古就是天高皇帝远，神仙都不到的地方，一干人摸着屁股下了车，说再不到屁股准被颠成两半儿。
　　 随着稀稀落落的掌声，举行了简短的迎接会，老黑一行被所包村前屯支书韩江山领进了简陋的大队部，马上开饭。
　　 宗教局老李一看摆上桌的饭菜，苦瓜脸越发狰狞，拿筷子敲敲碗沿：“咱这那是下乡，纯粹是忆苦思甜来了，看看，这伙食，减肥啊！”旁边曾经在县委做过短暂秘书的小黄一旁附和：“草，看这馒头，这么大的酸味，白菜汤里没有油，比老八路吃得都艰难，这样的后勤，我可顶不住，咱这豆芽身子板还指望下来大补来，看看没指望了。”
　　 文体局记者秀才小路霍地站起来，“我去找你支书，让他加个菜，这样的饭食他咋不来陪着呢？”
　　 老黑拦着了小路，“对付一点吧，现在是关键时刻，中午不允许大吃大喝，我们是下派干部，代表着政府形象。”
　　 小路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笔杆子相当厉害，就是有点毛躁，否则早就提拔上去了。尽管这样还是不买老黑的帐。“我说黑头，别这么正经，我们下来不求升官不为发财，最起码也得吃口吧，别和我们唱高调，论拍马屁，我是科班出身……”
　　 老黑一想也是，那小路稿子写得特别棒。就是因为一次拍马没拍好，惹得领导大怒，被打入冷宫，否则青云直上，怎么会来这个鬼地方。
　　 那是去年迎接市里检查，县里主要领导陪同，小路本准备去一同采访的，不成想拉肚子，就没去。自然想当然把领导好好吹嘘了一番提前发到了报社，报社一看是小路的文章，全部免检。报纸登出来了，偏偏是那天市里领导没有亲临现场。小路报道严重失实，市里领导看了自然不爽，一层层追究下来，小路写了检讨，也就成了第一个下放人员。
　　
　　 这次大面积下村帮扶，出动了这么多干部，自然是响应上面的号召。三包一联也好，第一书记下乡，都是来精准扶贫的，一句话就是要为老百姓做实事做真实，不要原来的花架子，不走过场，要实效。这不，县长挂帅，每天都有工作简报，老黑一边看着人家的简报一边叹气，咱们落后了……
　　 小鲍挖苦老黑：你真是书呆子，老百姓该办的事情多了，你看看那简报什么内容，不疼不痒的，送温暖啊捐图书了一类的，真正为老百姓开沟挖渠的有吗？为老百姓打机井的有吗？民以食为天，不解决他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专干那些吸引眼球的事情，就是走秀！
　　 听到走秀，一下打动了老黑的灵感，他对小路说，你是我们的大秀才，写点东西也自我吹嘘一番，省得我们这里风平浪静的，领导认为我们消极怠工。
　　 小路挠了挠头，写什么啊，这就像媳妇生孩子，我们没做事就像肚子里没有，怎么生出来？
　　 老李慢沉沉搭言道，现在材料都是假大空，谁信？老百姓也不傻。
　　 就是，现在农民精明着呢，小鲍很赞同，其实人家没咱们一样种地，一样发财，咱们下来纯粹就是添乱。
　　 果不其然，老黑回去参加总结会，被狠狠批了一顿，说按兵不动，什么意思？马上行动，做几件漂亮的实事，年终考核要与奖金挂钩。
　　 老黑快退休的人了，鲜有被点名的时候，又是当着全县各部门的面，老黑那天羞愧难当，恨不得会议马上结束，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反正感觉如芒在身，人们眼光齐刷刷像刀子，刺得他体无完肤。
　　 憋着一肚子气的老黑连夜赶回了驻地。小鲍、小路、老李和支书韩江山在甩扑克，拍得桌子啪啪响。老黑知道这几个都不是善茬，也不好发火，只得强忍住说，“停停，我总得把会议精神传达一下吧。”
　　 老李甩出一张大王，慢悠悠说，“老黑，你想升官啊，我们几个可是都有褶的人，也没兴趣争先进。”
　　 老黑苦笑了一声，“瞎说什么啊，上面强调了纪律，你看看，咱不做事也就是闹个不作为，可不能明目张胆地打扑克啊！”
　　 小路笑了，“草，什么规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的苦谁知道，要电脑没电脑，也没信号，手机都不能玩，不打扑克消遣一下还不把人憋死。”
　　 尽管几个人嘴上这么说，人家老黑是组长，也算不大不小的领导，最起码也要给点面子，打完了一牌就停下来，扑克是小鲍买的，他把扑克收起来，从被子地下摸出一本周易大全，盖在脸上，大声嚷嚷，“这哪是下乡，这是蹲拘留所。”
　　 小路天真地问，拘留所滋味比这个还苦吧。
　　 打人不打脸，小路的这句话戳了小鲍的软肋，小鲍气得脸勃然变色，“国家化了这么多钱，就培养出你这么一个傻逼大学生。”
　　 小路被呛得愣了，他不明白小鲍怎么一下子变了一个人。
　　
　　 第二天，检查组下来视察工作组进展情况。听了汇报，连支书韩江山包括在内狠狠被批了一顿，让他们立即行动，并让每个工作组成员说出下步计划。轮到了小鲍，他煞有介事比划着自己的嘴唇，“对不起，上火了，水土不服！”老李耷拉着脑袋，“唉，这里的蚊子是黑花的，又大又肥，喷药不管事，咬得人睡不着！”说着打了几个哈欠。检查组也不好说什么，瞪着眼看支书韩江山，韩江山人实诚，说大家受委屈了，村里条件就这么艰苦，其实你们嫌条件不好就回城里，少一个村里也减轻点负担。
　　 “小农意识，就知道享受，”检查组组长摇摇肥硕的大脑袋，无可奈何转了一圈，爬上了黑色轿车，屁股后喷出一股浓烟，扬长而去。
　　 有本事你在这里住几晚试试！”小鲍冲着汽车屁股喊。
　　
　　 老黑被上面点了名，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平日子在机关，尽管不求上进，但是中庸之道做得游刃有余，被领导批评从来找不到老黑。可是这次的检查组长回去添油加醋，局长坐不住了，眼下正是非常时期，打击慵懒散，向不作为亮剑，这个时候捅出篓子，他这个局长仕途可就不平坦了，一个电话把老黑呼回去，劈头盖脸批了一顿，让老黑立刻回去整顿，抓紧做出点实事，省的老让别的小组看热闹。一脸郁闷的老黑那个后悔，悔不该接这个烫手的山药，稳稳当当熬个退休，多好。鬼迷心窍，还想再上一步，现在是骑虎难下，只有硬下头皮，活马当死马医，撞大运吧。
　　 老黑找来支书韩江山，急切地说怎么也规划一下，看看能干点什么项目？
　　 “黑头，能给跑点贷款吗？我们开沟挖渠，把马颊河水引进来，我们西洼的800亩地就有水喝了，群众准给您们送牌匾。”
　　 老黑一听凉了半截，眼下正在搞农信社改革，很多担保人被送进了监狱，他去担保，贷款换不上呢？自己不就成了无赖了吗？
　　 老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韩江山像泄了气的皮球，满怀的希望肥皂泡一样破碎了。
　　 韩江山想借故溜走，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揶揄道：“黑头，你跑不来贷款就算了，我给你们办点实事吧，领导们都抱怨大队部条件简陋，干脆，你们搬到秀娟的楼上去吧，有空调也有电脑，便于领导们工作和休息。”
　　
　　 秀娟在村里可是名声在外，年轻的时候是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亭亭玉立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走到哪里都有年轻后生跟着，眼睛长了钩子，魂活活被秀娟的美貌勾走了，撞到电线杆子掉进沟里的笑话屡屡发生。
　　 花一般的秀娟却嫁给了相貌平平的二牛，都说赖汉好妻，一点不错。年轻的后生都遗憾不止，一棵黄花菜被猪拱了，既有吃不到葡萄的嫉妒，也有几丝的真实。但事实就是人家二牛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那是天注定。
　　 开始小两口恩恩爱爱，那个二牛乐得合不拢嘴，如花似玉的秀娟成了自己的老婆，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后来二牛恋恋不舍告别新婚的秀娟去了内蒙。身为瓦匠木匠一身的二牛在建筑工地拼出了一块新天地，先是自己打工，后来领几个人包活，现在则成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在内蒙买了楼开上了豪车，发了成土豪了。可是秀娟却并没有去，人们隐约捕捉到了蛛丝马迹，那是他们的婚姻亮起了红灯。猜测归猜测，但是秀娟依然乐乐呵呵，现在尽管快四十岁了，依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除了上街买时装把自己打扮得鲜鲜亮亮，就是打麻将，日子过的也比较潇洒。
　　
　　 秀娟的家是一层高层建筑，在村里特别显眼，村里都是瓦房，独有秀娟的三层小楼傲然挺立，预示着家庭的与众不同和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