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孩子都娇生惯养，没有几个会洗衣服的。在家的时候妈妈给洗，上学住校有专门洗衣服的地方，只要花上点钱，不费自己的一点功夫，人家就给洗好了。有的嫌洗得不干净，把自己要洗的衣服放在一起，等放假回家的时候带回家交给妈妈洗。妈妈就是他们的洗衣机，妈妈洗衣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谁会觉得把衣服拿回家不好意思，也没有谁觉得难为情。
　　 谁如果自己洗衣服，那可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妈妈会到处炫耀，自己的孩子懂事了，会洗自己的衣服。孩子也觉得脸上有光，觉得自己了不起。在过去，女孩子洗衣服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五六岁就开始跟着妈妈学习洗衣服，洗自己的袜子，手绢。过去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也不都娇惯，谁七八岁了还不会洗衣服，会遭人嘲笑的，这么大的孩子了，不教她洗衣服，将来结了婚，衣服都不会洗，谁要呀？虽然说的有点夸张，可是，农村的女孩子，在结婚以前，必须学会的本领就是洗衣服，做针线活，做家常的饭菜。有了这些本领，媒人给介绍对象的时候，才可以夸口说，这女孩子，什么活都会干，家里外头没有她不会的营生，这样的女孩子找婆家也容易。如果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都没有人愿意给介绍对象。
　　 妈妈教小女孩洗衣服的时候，如果女孩子不用心学，妈妈也会说，你不好好学着做活，等将来找不到婆家，当个老闺女吧。虽然小孩子不懂老闺女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那是个不好的称谓。用心地跟妈妈学习洗衣服，为了将来能嫁出去，不当老闺女。过去洗衣服，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洗衣粉，洗衣液，用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洗衣服去污物，随地取材。记得奶奶、姥姥常说，她们用烧过的草木灰去污，也有用黑泥浆的，现在想来，那黑泥浆大概不是一般的黑泥浆吧？能用上碱面和肥皂那是很奢侈的，谁家有一小块肥皂，都喜欢的不得了。省着用，非是大事的时候，洗衣服是不用的。等谁家娶媳妇，去喝喜酒，用肥皂把衣服洗一下。那衣服上带着淡淡的肥皂的香味，闻起来特别舒服。
　　 记忆里奶奶和姥姥她们洗衣服，用肥皂是非常省的。她们有专门洗衣服的棒槌，把衣服在水里浸泡透了，把前襟，衣领，袖口，抹上一点肥皂，在洗衣服的石头上使劲地揉啊，搓啊。然后用棒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捶打。捶得差不多了再放到水里清洗，那时候觉得她们洗衣服太麻烦，太费劲。洗个衣服何必那么认真呢？不知道她们是从小养成了习惯，为了节省肥皂，才这么费劲地去洗衣服。
　　 记得小时候洗衣服是在村外的小河边，那河水常年奔流，永不枯竭。河边有细白的沙滩，有茂盛的草丛，还有高大的柳树。靠着柳树的小河边，并排放着许多大石头，那石头都是长方形的。那些石头就是为女人们洗衣服准备的，大石头的后边还有用来坐着的小石头。也有人喜欢自己带着马扎，小板凳。夏天的早晨，或是午后，女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到小河边洗衣服。她们端着大盆的衣服，来到小河边，有洗大件衣服的，喜欢下到河里，把河里的沙子往外挖，挖出一个大大的，深深的洞，那样漂洗衣服的时候就不会带着沙子了。洗小件的衣服就不用这么费劲了，随便的地方都可以洗。
　　 女人坐在石头上或是马扎小板凳上，把衣服浸到河水里，把腿也浸泡到河水里，那水不凉不热的，真舒服。她们一边家长里短的说着话，一边洗衣服。小孩子就在河里玩耍，那河水也不深，刚能没过女人的小腿，小孩子站在里边也就能到他们的大腿根。他们在河里嬉闹着，捉着捉不到的小鱼小虾。常常把河水搅浑了，惹得女人一顿呵斥，撵到下游去玩。他们在下游玩一会，又回来了。跟着大人捣乱，拿着肥皂在河水里玩，把衣服拖到河里玩。这都是些男孩子在捣乱，女孩子一般跟着洗衣服。听着大人说话，有时候听不懂会问一遍，大人往往呵斥一声，小闺女家家的，打听什么，这不是你们该懂的。遭到呵斥也不生气，还是悄悄地洗着衣服，听着她们说话。洗好的衣服就晒在河边的沙滩上，或是草丛上，夏天的阳光很强烈，一会就晒干了。她们一起来一起走，谁洗得慢，洗的衣服多，洗完都帮忙洗。这似乎成了习惯，谁都乐意帮别人洗。
　　 河是大家的河，谁都可以来洗衣服。谁家有小孩子需要洗尿布，都会走到远远的河的下游去洗。这似乎也成了规矩，谁都默默遵守着。还有谁家的婆娘懒，衣服上满是污渍，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洗，也去到下游洗。是呀，守着河还能让衣服脏成那样，自己不好意思也是应该的。谁家新娶的媳妇端着一盆衣服，羞答答的来到河边洗衣服，那些年岁大的女人就紧盯着她，看她怎样洗衣服。新媳妇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揉搓着衣服。看的女人却开言了，“哎，我说新媳妇，你那衣服洗得不对，肥皂怎么能那么抹呀，多浪费。衣服最脏的地方就是领子，前襟，还有袖口。你把这些地方抹上肥皂，别的地方不用抹。渗一点就够了。还有，裤子兜，袄兜，都得翻过来洗，才能洗干净。”新媳妇红着脸，按着她说的方法洗着衣服。看着的女人忍不住笑了，“这就对了嘛。别看裤兜在暗处，可是脏了不洗可难看了。”乡村有句话说，女人勤不勤快，看看男人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了，衣服干净整齐，说明媳妇是个勤快人，反之就是个懒婆娘。在农村里谁都希望赢得一个勤快能干的好名声，谁都不愿别叫做懒婆娘。如果不慎落下这么个名声，一辈子都洗刷不掉。儿子娶媳妇，女儿找婆家都难。谁都不愿找一个懒婆婆，什么都不干，就知道游手好闲。也不希望找个懒丈母娘，丈母娘懒，女儿还能不随妈吗？也勤快不了。
　　 小河就是小河，小得都没有桥。一年四季，只有春天，秋天的时候河水凉，在河里放几块石头，行人踩着过河，夏天河水多一点，那石头都没在了水中。行人就卷起裤腿趟水过河，那河水不冷不热的趟起来也舒服。冬天河水封冻了，结上了厚厚的冰，过河就省事多了，直接从冰上过就行了。女人们在冬天，也没有了洗衣服的去处。只能在家里用井水洗衣服，用水桶打水又费劲，又不方便，洗衣服的次数就少了许多。单等着春暖花开，就去河里洗衣服呀。有时候还没等春暖花开呢，就有性急的女人去河里砸开厚厚的冰，洗衣服。在暖暖的冬日里，脸上虽然觉不出有多冷，手却冻得通红，她们不觉得冷，感觉在河里洗衣服就是好。不像在家，一桶一桶地挑水，又累又麻烦，还洗不干净。可是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手冻得不听使唤，脸也像刀子在割，只能匆匆洗完赶快回家暖和。等到河水解冻的时候，洗衣服的女人，就三五成群地端着一盆盆的衣服去河里洗。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大人孩子的衣服，要洗上一个上午才能洗完。有时候也觉得累，腰酸背痛。可是看着河滩上发芽的小草，河边摇摆的柳枝，枝条上绽开的嫩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似乎一个冬天冷的都没好好说过话，天气暖和了，该敞开心扉说个够了。
　　 洗衣服是女人一年四季都要干的活，不管多忙，多累都要洗。忙的时候没时间洗，中午，傍晚抽空来到小河边洗上一会，跟小河亲近一下。农闲了，女人们几乎天天都洗衣服。特别是夏天，女人洗的衣服更多。冬天穿的棉袄棉裤，需要拆洗，还有被子褥子都需要拆洗一番。那时候沙滩上，草丛上到处都晒着花花绿绿的被面，白色的被里子，棉袄棉裤的里子面子。远远望去，就像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洗被子是件力气活，女人谁都不惜力，都比赛似的把被里被面洗的特别干净。上了年纪的女人，喜欢用棒槌敲打着抹上肥皂的被里被面，一边敲打一边翻腾，敲打一段时间，再放到水漂洗，能把被里洗得跟新的一样。雪白雪白的。洗好的被里被面，不能晒得太干了，似干未干的时候就收了起来，两个人抻着，把褶皱抻平了，再叠起来，等着有时间再缝起来。有的女人这样还不算，还要在锤板石上，用棒槌捶打一番，直到捶打的一丝褶皱都没有才算完。记得奶奶和姥姥的院子里就有这样的锤板石，多少年过去了，她们都故去了，那锤板石也不见了踪影。那长条的石板上，留下了老人们多少嘭嘭的捶打声。
　　 城里有亲戚的女人，去城里的亲戚家，看见他们用洗衣机洗衣服，又快又省事，心里别提多羡慕了。回到村里到处说洗衣机，洗衣服的好处，妙处。女人们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所踪。没见过的东西，觉不出它的好。不知什么时候，村里有了第一台洗衣机，那轰隆隆的洗衣服的声音，吸引了村里的女人。她们围着洗衣机看着，议论着，拿出洗衣机洗的衣服看着，看看洗的干不干净，那机器那么转着，不能把衣服磨坏吧？就有人笑，棒槌捶，都捶不坏，还能磨坏了。磨坏衣服谁要这东西呀。女人们的心都是善嫉的，看见别人家有的东西自己家也要有。回到家就跟自己的男人嘀咕，人家买的洗衣机有多么多么好，洗的衣服又快又干净，什么时候也得去买一台。嘀咕的时间长，男人发话了，咱也去买。女人眉开眼笑地跟着男人去买洗衣机，挑个结实耐用的。回到村里急不可耐地开始洗衣服，吸引着左邻右舍的都来看，那是女人最得意的时候。农村就是这样，只要一家有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家家户户就都有了。除了那些七老八十不会用的老人，年纪相当的女人们都拥有了自己的洗衣机。
　　 有了洗衣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洗衣服就洗，是够方便快捷的。小河边从此没有了洗衣服的女人，显得冷清了许多。那些长方形的石头久没有人用，都长了青苔。河边的柳树孤寂地摇摆着枝条，再没有人在它的阴影里说笑，叫闹了。小孩子有了电视机电脑，闲暇时间都待在家里，没有谁再去河里洗澡了。偶儿谁去一次，回到家里让大人骂上一通，说河水不干净，想洗澡，家里有洗澡间，怎么洗都可以，可不能再去河里洗。又不干净又危险。小河还是原来的小河，因为周围没有工厂，河水没有受到污染，依然那么清澈，可以看得清河底的沙子和小石子。河里的鱼虾一样不少，可是没有人再有闲情去捉它们了。河滩上的沙子倒是好东西，有人就在河边开起了沙场，专门卖沙子。把河滩挖得不成样子。河水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夜以继日地奔流不息，唱着自己的歌，一路往前流淌着。它在想，什么时候它的身边才能又有了女人的欢笑，孩子的嬉闹呢？小河在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天却是不会再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