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揪着他的衣襟，
　　 昂着短小的脖子
　　 仰视父亲自觉高大魁伟的身板；
　　 曾经流着口水
　　 瞪大双眼
　　 看着父亲
　　 端着海碗
　　 “嘶啦，嘶啦”地蹲在茅檐下
　　 吃着弟弟老是留下碗底的剩饭；
　　 曾经痴痴地托着自己脏兮兮的下巴，
　　 倾听着月下
　　 父亲津津有味地给我们海侃
　　 什么前朝与后汉；
　　 曾经在父亲手里紧攥的鞭子的威吓下，
　　 乖乖地拖着没有背带的书包，
　　 没命的逃向老家站着老师的古老祠堂下。
　　
　　 曾经看着父亲跟在我家那头步履蹒跚的老牛后，
　　 挥动着那根
　　 也曾时常鞭打我屁股的竹竿；
　　 曾经不解地看着父亲
　　 失落的眼神，
　　 时常游荡
　　 在我那徒立四壁的家门；
　　 曾经看着父亲健壮
　　 却也背着刚刚学会挪步的弟弟
　　 而渐至佝偻的身板；
　　 曾经看着父亲
　　 因为哥哥手里扬着大红的奖章
　　 春光满面的表情；
　　 曾经仇恨地瞪着父亲，
　　 因为大年初一
　　 莫名其妙地爬倒了人家的院墙，
　　 从而
　　 招来他一顿棍棒相加。
　　
　　 曾经看着父亲
　　 为我系好背包
　　 将要留宿中学的路上，
　　 一直念叨
　　 不时叹气
　　 夜晚不再有人
　　 经常咳嗽着起来
　　 为我压被的无奈；
　　 曾经看着父亲
　　 远远跟在哥哥嫂嫂的身后，
　　 看着自己的孩子
　　 终于挽着他未来的新娘时，
　　 忽然
　　 涌出眼角的泪花；
　　 曾经看着父亲
　　 因为我终于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
　　 几天几夜神经失常般日夜忙碌的身影；
　　 曾经看到在升腾的爆竹的烟尘里，
　　 父亲在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
　　 被眼前的另一个陌生男人牵挽着
　　 第一次离开家门的失落的眼神。
　　
　　 曾经看到
　　 父亲把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塞进我新婚妻子的手中，
　　 他那难以抑制的欣喜
　　 分明伴有我爱妻的一份娇羞；
　　 曾经看到父亲一把拉住我的女儿，
　　 问长道短，
　　 眉眼柳芽般初绽的额头；
　　 曾经看到父亲
　　 站在我离家的村口，
　　 向着
　　 我们一家四口远去的背影
　　 仍旧频频回首；
　　 曾经看到父亲
　　 省吃俭用，
　　 把几十天才攒下的“几个”鸡蛋
　　 硬是塞进他孙子的小手；
　　 曾经看到他
　　 笑容可掬的脸上
　　 第一次
　　 被可恶的风霜
　　 刻上老迈的纹皱。
　　
　　 今天，
　　 再次回首，
　　 我分明看见
　　 父亲蹒跚的脚步
　　 已经不胜孱弱的老朽；
　　 他那佝偻的背上
　　 已经不见当年
　　 坐着我的坚挺；
　　 那朦胧湿润的双眸
　　 已经看不清
　　 自己结满老茧的大手，
　　 究竟抚摸的
　　 是我宽阔的额头，
　　 是我儿子圆实的屁股，
　　 还是几十年前
　　 那个
　　 小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