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件事给我的印象太深刻，我忘不掉，所以记下。
　　 去年冬天，朋友叫我和她一起，去一个农家大院看杀猪，是土猪。我们顺便吃农家杀猪饭，并可以带土猪肉回来。
　　 我听着当然欢喜。土猪肉，鲜甜浓香，非常好吃，比我们平日里吃的，那些木屑一样的猪肉好吃多了。
　　 我们一路欢歌，去到那个深山里的农家院落。
　　 由于养了猪，整个院落洋溢着一股子猪屎味，但仔细闻起来，这种猪屎的臭味不难闻，带着一股子山野的泥土气息。不像我们在养猪场里闻到的那种屎臭，令人作呕。
　　 主家抓了四头猪出来。首先杀了三头。屠夫在砧板上剁肉剁得山响，砰砰的声音，在山间产生了悠长的回响。
　　 还有一头猪没有杀，就放在剁肉砧板的边上。那猪肯定是知道自己将要被杀，浑身筛糠似地颤抖。它已经发不出叫声，只是“呼呼”地喘着粗气。它的眼睛变成红色，可怜可怖地盯着我们。
　　 我小时候见过杀猪。听着猪被杀的叫声，我就知道有肉吃了，以为这是一件大喜事，那个时候，总是跳着笑着拍着手。我从来没有关心猪会不会痛，会不会怕，会不会发抖。
　　 但是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血腥、残忍。还看到了一头猪的害怕、疼痛和颤抖。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听说有野味吃的时候，最舍得掏腰包，因为爱吃肉，还患上过病，在我视作当然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肉才有营养的观念中，猪就是被吃的动物，我也不知这辈子吃掉了多少头猪和其他动物，把自己吃的幸福，建立在其他动物憾心的疼痛、恐怖、颤抖上面。
　　 餐桌上面，大家吃着小炒鲜猪肉，清炒鲜猪油，豆腐煮猪血等，真是大快朵颐。可是这一次，我感到胃里翻腾，我吃进去的不止是美味，还有恐怖的感觉。
　　 我把猪肉带回家。将它洗净，切成小块放入冰箱，我的脑海里总是浮动着，那将杀未杀的猪的颤抖。
　　 第二天，我去菜市场买菜，菜市场里，卖猪肉的，杀鱼的，杀鸡鸭的，聚集一起。
　　 这里又来了一个杀狗的。
　　 过去，我到这里来买菜的时候，见到杀鸡杀鸭习以为常。可是，由于昨天看到猪的颤抖，所以，今天就特别关心鸡鸭的表现，它们知道被杀，是不是一样会感到恐怖？
　　 我只看到，当那些屠夫将手伸进鸡笼鸭笼的时候，鸡鸭群就一阵骚动，然后，它们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抓出去，在颈上割一刀，然后丢进绞毛桶，变成一块白色的肉出来。这些麻木的动物，死是它们必然的结局，看来都习惯了。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旁边的一个摊子在杀狗。
　　 首先，我以为是一个女的在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四处张望，看是不是有人家里遭了灾难。然而不是，是那个摊位在杀一只狗。
　　 那只狗眼泪双流，发出绝望的，怨恨的，无可奈何的悲鸣。
　　 我被这只狗的哭声震憾了。我第一次听到狗是这样哭的，杀狗是这样杀的。当屠夫笑着将狗毛褪尽，叫卖着让大家来买的时候，我心里一阵翻腾。
　　 过去我是最喜欢吃狗肉的。有名的新市手撕狗肉，一买就是一大盆，几百块钱，一家人吃上一顿，人们说狗肉吃了大补。
　　 从这一天起，我不再吃狗肉，尽管它喷香，尽管它大补，可是我一看到它，就会想起那只狗的悲鸣。
　　 我依然会吃点猪肉，不知为什么，再也品尝不到儿时的美味。每当吃肉时，就会想起那苦难的、悲哀的、恐怖的颤抖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