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萧枫第一次见到林雨渡，是在一个低迷的小酒吧。
　　 昏暗的五彩灯光，折射在林雨渡身上，虚幻而朦胧。她安静地坐在酒吧中央的高台上。怀里的琵琶，叮叮咚咚地响，口中唱着“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唱到“一个是水中月，一个镜中花”时，萧枫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他抬眸，看着台上的林雨渡。
　　 今晚的雨渡，长长的头发，直直地，散散地，随意垂到了腰部。穿着一件素素的白色亚麻长裙，一双白球鞋，很旧。眼睛大大的，身体瘦瘦的，有弱不经风的感觉。眼睛里透着三分冷漠，七分沧桑。
　　 台下是闹轰轰的一群年轻人，漂染成黄色头发的小混混，还有穿着性感的坐台小姐，他们喝着啤酒、廉价的鸡尾酒，醉眼迷离地起哄“唱的这是什么啊？唱个情哥哥，情妹妹……”“酒吧里弹琵琶，有没有搞错啊？”“下去，快下去，叫你们老板来……”
　　 “对不起，我只会弹琵琶，对不起……”雨渡站起来，深深鞠躬，再鞠躬。一缕长发随着身体的晃动，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萧枫看着林雨渡惶恐的样子，嘴角上扬了一下，抿了一口黑啤。黑啤涩中带苦的味道，途经喉咙，缓慢地到了胃里，胃部有一丝清凉。萧枫一直喜欢黑啤的味道，他觉得黑啤酒里镶嵌着人生，有甜、涩、苦，又有一股寂寥的落寞，使人想到轮回。他又抿了一口，黑啤酒再一次在口中徘徊时，他看着台上——继续弹奏琵琶的林雨渡，突然笑出了声，他觉得林雨渡有点像黑啤酒，有世俗的沧桑，很让人回味。
　　 “她叫什么名字？”萧枫突然对雨渡来了兴趣，问身边的阿生。
　　 “林雨渡。”阿生看看台上，又看看萧枫，继续说，“她很冷清。”
　　 “有多冷清？”萧枫笑了，“嗯，雨渡，很婉约的名字，她能渡得了天空飘洒的雨吗？哈哈……我看她连自己都渡不了。阿生，一会约她陪我喝酒。”
　　 “我只能试试，我从没见她陪人喝过酒。”阿生看上去有些为难。
　　 “给钱，一千不行，两千，两千不行一万，一万不行，三万……只要她来陪我喝酒。”萧枫的嘴角露出了邪恶的表情，“我就没碰到过不喜欢钱的妞。”听着阿生的话，萧枫突然感觉好玩极了。“冷清……”他默念了一句。
　　 在他的字典里从没有遇见过“冷清”这两个字。他的世界，永远都是热烈而喧嚣的，有多少女人，争着抢着要和他在一起啊，他根本不屑一顾。萧枫是谁，高富帅，身价上亿，美国剑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今年二十六岁。多年轻，又多英俊。这样的男人，仿佛是稀世珍品，女人如蜜蜂见到蜂蜜般粘着他。他也相当阔绰，一周前，他就甩出一沓美金，为一个美国女明星抢购了一款限量版的LV皮包。那个女明星喜出望外地与他开房，却不想，女明星的黑人男朋友找上门来，差一点闹出“血光之灾”，还好萧枫的父亲——萧远航及时赶到，给黑人一笔钱，摆平了此事。自然，萧枫也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随萧远航回国了。
　　 回国后，萧远航将他打发到了这个被萧枫形容成“兔子不拉屎”的，淮南以西的边缘小城，开发新项目。接待他的阿生，是和他一起玩“尿泥”长大的。武汉大学毕业后，一直给萧远航当私人助理。三个月前被派到这个小城拓展业务。
　　 小城很小，唯一能娱乐的地方，就是他们身处的“圆梦”酒吧。
　　 如果不是寂寞、无聊，以萧枫的身份，是怎么也不会到这种低级酒吧来。他往日可是只出入私人会所，或豪华夜总会。今晚，是有些鬼使神差，他竟然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阿生来这种地方消遣。
　　 也许，他正是为了遇见林雨渡而来吧。
　　
　　 二
　　 一曲歌罢，林雨渡抱着琵琶，从台上下来，轻飘飘的身影，有不真实感。途经萧枫的身侧，飘然走向后台，留下身体上的淡淡香气。对萧枫这个大帅哥，根本未入目，连一个斜睨都不曾有。萧枫嗅着雨渡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心跳动了一下，他甚至有些紧张了。林雨渡的冷漠，又让他心头升起丝丝恨意。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对于萧枫来说，换女人就如换衣服，电影明星，他根本玩腻了。他喜欢限量版的物品，包括女人。什么服装设计师、模特、舞蹈演员，还有那些所谓的艺术家，只要见到红红的钞票，无不贴近他。他从来以为，女人都是拜金的，为了钱，她们可以互相践踏。所以，他从来看低女人，他说，金钱就是女人的代名词，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爱情——他没想过。
　　 “去，阿生，约她来陪我。”萧枫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地说。他突然感觉林雨渡很有意思。
　　 阿生无语，起身去了后台，也只是片刻便回来了：“她走了！”
　　 “走了？谁接她走的？”萧枫有些气急败坏。
　　 “一个人走的，骑自行车。”阿生淡淡地说，仿佛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
　　 “骑自行车？”萧枫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了一下，他深呼吸。默然。“嗤”地一声，笑了。他突然感觉更好玩了。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阿生，叫这里的老板来见我。”
　　 阿生点着头，又一次走进了后台，二十分钟后，“圆梦”酒吧的老板——一个妖艳的女人站在萧枫面前。
　　 “这是梅姨。”阿生介绍。萧枫看见梅姨时，微蹙了蹙眉。梅姨见到萧枫时，眼睛一亮。虽然小城很偏僻，梅姨能开得起酒吧，就一定是有见识的。她早就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出了眼前的年轻人不简单。一身西服是范思哲的限量版，一条皮带，是皮尔卡丹的，只发行了200条。几万块的卡地亚名表在手腕闪闪发光。衬衫、皮鞋当然不用说了，萧枫身上堆满了奢侈品。
　　 “哟……原来是阔少啊？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梅姨的指尖夹着一根纤细的香烟，吸了一口，将烟圈顺势吐到了萧枫的脸上，“咯咯”地笑起来。
　　 “别给我玩这套，你们这里有个叫林雨渡的妞？”萧枫厌恶地用手扇了扇烟雾，捏了捏鼻子说。
　　 “我当是你要找谁呢，原来是找雨渡，我劝你还是打消找她的念头。”梅姨听到萧枫嘴里吐出“林雨渡”三个字，一下子正经起来。
　　 “找她有什么不对吗？她不是你这里的姑娘吗？”萧枫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转而，他的笑又邪恶起来，看着梅姨的表情。这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女人，一收刚才媚媚的勾魂眼，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他突然又觉得好玩了。
　　 “我怕你玩不起。”梅姨掐了香烟安静地说。
　　 “我还没遇见过我玩不起的女人。”萧枫讥讽地笑。
　　 “她杀过人，你玩得起吗？”梅姨望着愕然的萧枫，哈哈大笑着，淡出了萧枫的视线。
　　 “杀过人？”萧枫重复着，他捏着下巴。早上刮过的胡须，已冒出了青青的一层，触摸，手神经有如芒般的刺感，他来回蹭着，胡须发出“刺啦刺啦”的微小声音。萧枫依然微笑，林雨渡在他心里披上了神秘的面纱。他还从没玩过杀过人的女人，那该是很刺激吧？
　　 如果我追她，该多好玩，也许追到手后甩了她，会更好玩。如果这样，她会对我怎样呢？萧枫眼睛迷成了缝，他开始想像林雨渡，还有被他甩了后，林雨渡的模样。
　　 萧枫笑出了声，为心中的决定。
　　 “阿生，林雨渡在这里唱一晚要多少钱？”萧枫若有所思地问。
　　 “我问过梅姨了，一百块，萧少，我奉劝你，还是别玩火。我听说她真的杀过人……”阿生有些担心地说。
　　 “放心，我是女人的克星，什么样的女人在我这里，都会变成‘怜香’，因为我是个非常‘惜玉’的男人。哈哈……告诉梅姨，明天，这里我包了，一晚上三万，只听林雨渡唱……”萧枫坏笑着。
　　 “你有没有搞错……我听说这个林雨渡十六岁就因杀人坐牢，在狱中待了六年，刚出狱不到一年。你还是……”阿生有些忧虑地说。
　　 “别啰嗦，去找梅姨。”萧枫仿佛铁定了心，要招惹林雨渡。
　　
　　 三
　　 第二天傍晚，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
　　 萧枫拒绝阿生的陪同，独自驾驶他的红色兰博基尼，早早来到“圆梦”酒吧。他把车停在一个隐秘的角落，便在酒吧间落地窗前坐定。他还不想让林雨渡知道他阔少的身份，他怕雨渡和凡尘间的俗女一样，知道他身价上亿，便死缠着他不放，当然，他更怕把林雨渡吓跑。
　　 他目光一直盯着前方的街道，手边仍然是黑啤酒。他抿一口，又抿一口，眼睛一刻也没有放松，他专注的样子，梅姨感觉可笑。
　　 “嗨，萧少，你是喜欢林雨渡了吗？一见钟情？不会吧！阿生说你是萧氏企业的唯一继承人，怎么会喜欢一个杀人犯？太奇怪了。你是不是钱太多，把脑子烧坏了。不过，我还是想说，你最好不要招惹雨渡，说实话，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梅姨不知道是同情、可怜雨渡，还是对萧枫的专注感到好奇，自顾自地坐在萧枫对面，喋喋不休起来。
　　 “包场的三万元，阿生昨晚给你了吧？今天是我包场，如果没什么事，我想，你可以离开了，如果需要，我会找你。对了……我警告你，对于我的身份，及今晚包场的事，你若透露半句，后果……”萧枫蹙了蹙眉，冷冷地说。
　　 “嘿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多嘴了，我当然知道游戏规则。我真希望你每天包场。林雨渡，关我什么事，你哪怕和她上床，和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只是，希望你还是放过这个可怜的丫头……好了，不打扰你了。”梅姨说到雨渡，收起了媚态，眼睛里闪出怜悯之色。
　　 “嗯，我想，我还不用你教我怎么做。”萧枫挥了挥手，示意梅姨离开。可是“杀人犯”三个字，重重地落在他的心头。
　　 从昨晚看见林雨渡开始，仿佛与她相关的人，都在说她是杀人犯，萧枫却怎么都不能把雨渡和“杀人犯”，联系到一起。
　　 他没有见过杀人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杀人犯是在小说里、电影里、电视剧里。林雨渡杀人？她怎么会杀人？一个如此纤细而柔美的女子，纯纯的模样。坐在台上唱歌时，惶恐的样子，眼中的清冷与沧桑，让萧枫真的感到迷惑。
　　 他点燃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看着林雨渡要来的方向。
　　 远处，一个裹在透明雨衣里的白色影子，在细雨里踩着自行车，慢慢近了。几丝头发湿了，脸上还有雨滴。依然是昨晚的白球鞋，早被雨打湿了。她仿佛很吃力，那辆自行车，旧了，车身上的粉色油漆早已斑驳，挡泥板，可能有些松动，随着车身的颠簸，晃荡着。
　　 白色影子下了车，将自行车停在了落地窗前，停好，她抬起了头。恰好与隔窗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萧枫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她突然僵住了。
　　 倏忽间，她仿佛受到了惊吓，自行车被她惊慌中碰了一下，车身一趔趄，她慌忙扶了一把。她将自行车再一次停放好，站了片刻，慢慢，从背包里，翻出了自行车链条锁的钥匙，打开缠在后座上的锁子，拿起一端，麻利地穿过自行车后轮，又绕上两圈，锁好，用力拽了拽，转身进了酒吧的门。
　　 萧枫一直看着她，看她做这一切。这辆自行车，在他眼里，真的一文不值吧，也许还顶不上他一双袜子值钱，可林雨渡却那么仔细。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真的无法理解。
　　 萧枫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怎么会理解穷人的生活？
　　
　　 四
　　 林雨渡走进酒吧，酒吧里的五彩灯早就点亮了，唯一的顾客是萧枫。
　　 “梅姨……今天，怎么……”林雨渡并不知道萧枫包场的事，她站在吧台旁，眼神疑惑。
　　 “哦，你是说今晚生意很冷清，可能是因为下雨吧！雨渡，别好奇了，准备上台唱歌。今晚，至少你还有一位观众。他叫萧枫，昨晚听你唱歌，今天早早就来了。”梅姨朝萧枫努了努嘴。
　　 林雨渡望向萧枫时，萧枫向她举了举握在手中的黑啤酒。嘴角的笑，依然似是而非：“嗨，林雨渡……”
　　 林雨渡看着他的眼神，心头跳动了一下，她对萧枫点了点头。
　　 “梅姨，今晚非唱不可吗？”雨渡突然怕萧枫，她想逃走。
　　 “是，雨渡，你得唱，虽然只有他一个顾客，人家也是付过钱的，我也收了。所以，你必须唱。”梅姨不容雨渡退缩。
　　 “……”雨渡的嘴角嚅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冷清。
　　 “好，我唱……”她取下背上的琵琶，来到萧枫面前。“先生，请问你要听什么？不过，我只会弹琵琶……”
　　 “嗯，就听你弹唱昨晚的那段……你昨晚唱的什么歌来着？还蛮好听的。”萧枫依然笑着，只是眼里多了份淡淡的轻柔。他面对她的柔软，又怎么会不轻柔。
　　 “是《枉凝眉》。”林雨渡依然是昨日的模样，素素的样子，亚麻长裙，直直的长发，旧了的球鞋，湿了。她捋了一下额前垂下的几缕湿流海，抿了抿唇，坐在酒吧中央的高台上。梅姨打开了彩灯，彩灯虚幻的色彩，打在雨渡身上，她亮亮的眼睛，闪着光，做一个深呼吸。指尖轻颤“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歌声响彻在酒吧间，回旋、缭绕。
　　 萧枫似笑非笑，把玩手中透明的玻璃杯。杯里的黑啤酒，渐次消融在他的口里。他很专注，静静地听。这首曲子，本是古筝弹奏，可雨渡用琵琶弹唱，又多了几分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