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一个清晨，在大街上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地慢步行走。看他肩挑一副箩筐，手里还拄着一根棍子充当拐杖，在初冬的寒风中身影孤单，楚楚可怜。走在他的身后，我突然涌出一种怀念，少年时期父亲的影子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小时候，和其他农村家庭一样，我们家生活特别清苦，一日三餐能有一顿细粮就是很幸福的日子。我们姊妹多（父亲的哥哥早年去世，给父母留下了三个孩子，再加上我们姊妹6个，一共9个孩子），日子过得是紧紧巴巴。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做起庄稼活细致又勤劳，一年四季他很少有清闲的时候。就是在大年初一，父亲也是帮着母亲一起做好年饭，吃完之后就一刻不停去田里找活干。
　　 父亲一年到头很少添新衣裳，记忆中每次过年他都是穿那件深灰色的地卡中山装。父亲很瘦，那件宽大的老棉袄在冬天的时候总被他用腰带系住腰间去挡风。父亲也很爱干净，虽然就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但我的记忆里没有看到父亲邋遢过的模样。就是总记得那件旧棉袄，好多次在袖口露出了白色的棉絮后，成为母亲灯下缝补对象。
　　 有几次他去田里捡石头和瓦砾，我就跟在他身后。在凛冽的寒风中，父亲时而弯腰往框里捡拾瓦砾，时而起身行走，他的背影在冬日的原野中显得那么清瘦和单薄。
　　 六岁那年，父亲在村里任干部，为给贫困的村民增添一份收入，他带领一些青壮劳力到距离村子十几里开外的河套旁边，在靠山的地方挖了一个小煤矿，开采烟煤。那时刚进入小学一年级的我很好奇煤矿是什么样子，所以在一个礼拜天就嚷着闹着要跟父亲去煤矿。
　　 在小煤矿陪伴着父亲和其他工人忙碌了一天，晚上我和父亲一起在一个简易潮湿的窑洞里睡得很是香甜。直到第二天下午父亲准备带我回家。
　　 和父亲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父亲脱下他身上那件洗的发白的灰色衬衣盖在我头上，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步伐变得快了些。雨水透过顶在我头上的衬衣，从脸颊流下，我渐渐地感觉到体力不支，灵巧的双腿越来越迟钝麻木和乏力。于是，父亲背起我在雨中急速前进，暮色已暗时，我们才走进家门。
　　 一头倒在床上的我第二天都没能起来。母亲在我的额头敷了热毛巾，并请来了村医，由于我高烧不退，医生建议尽快住院治疗。没吃一口早饭的父亲二话没说，背起了我向医院走去。
　　 当时距离村子最近的医院是二十里以外的县二院，七十年代初期的农村既没有公共交通，也没有私家车辆。父亲背起我急匆匆地走着，我迷迷糊糊的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瘦俏但仍然坚挺的双肩，闻着父亲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朴实体香和熟悉的体汗味儿，他的一双大手稳当有力地在背部托着我的身体，在昏昏沉沉中我被父亲送到了医院。
　　 当我被确诊为肾炎后，父亲那双瘦而有力的双手和坚挺的臂膀，常常托着我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我搂着父亲的头在他的肩膀上玩着坐飞机的游戏。
　　 在医院里，父亲每天管理我的锻炼和饭食。为了配合治疗，他监督着让我少吃食盐。为了尽快康复，他每天给我讲少年励志的故事，教会我在疾病面前要勇敢和坚强。记得那次住院期间的医生和护士都夸我，夸我很勇敢而且认真配合医生治疗，护士们还号召其他小朋友向我学习呢！
　　 出院那天，回家的崎岖小路上，又出现父亲背着我行走的踽踽身影。
　　 长大后上高中的几年，为了筹集学费，父亲把家里的粮食扛出来，放在一辆破旧的平车上，斜挂着平车上的那条背带，猫着腰吃力地行走在满是上坡的土路上，汗珠吧嗒吧嗒滴落在覆满尘土的路面，他只停顿片刻，用肩上的旧毛巾擦一把汗后又继续前行。父亲把一整车粮食拉到粮站卖掉，然后再拉一部分送到学校的食堂，做为我的伙食。
　　 1988年参加完高考的我跟随父亲住在县城，为了顺应改革开放的潮流，过了农忙季节，父亲就重操旧业，在县城唯一一条街道上租了一个很小的门面房，用“针灸按摩”治疗一些病人。我为了学习并了解父亲的医技，每天在父亲的指导下翻看几本旧得发黄的医书。
　　 好景不长，仅仅在我高考结束的第七天，一直感觉腹痛的父亲被县肿瘤医院确诊为“肝癌晚期”。遵照医嘱我和母亲，以及大哥把重病的父亲接回家中。
　　 父亲的双脚已经肿得发亮，大姐和二姐日夜在为父亲赶制寿衣。和父亲相依为命的母亲双眼塌陷，满脸憔悴，短短几天就好像苍老了十几岁。父亲让我陪在他的床前，用虚弱的声音讲述着人体穴位的分布。病痛难忍时，她让我在他的身体上寻找穴位，按压止痛，而且告诉我按压穴位后的感受。
　　 就在回到家的第五天凌晨，父亲永远地离我而去了，他微启的嘴唇和期待的目光向我们诉说着他的无奈和绝望，父亲去世那年才五十三岁。可他清瘦的面容和苍白的头发却像是记载了七八十年的光阴。
　　 父亲去世了，看着他慈祥的容颜，我已泪覆满面，却不会大声恸哭。守在父亲的遗体旁，我满脑子是父亲的影子，父亲的笑容和磁性的声音一直在脑海萦绕。
　　 我甚至侥幸的希望父亲只是睡着了，他在某一刻总会醒来，握着他冰凉的手，我还不相信他已离去。在入殓的那一刻，我发疯般的大哭起来，趴在父亲的遗体上，我哭得无法自制。邻里乡亲也看的纷纷落泪。
　　 父亲就那样走了，陪伴着他的永远是村前的那道沟，那片坡，以及那颗孤单的小松树。那道沟的对面有一条通往我家责任田的小路，在那条小路上记载着父亲生前的所有足迹。春天的时候，父亲的双肩上扛着种子去播种；夏季的时候父亲肩挑扁担去运回收割的小麦；秋季的时候父亲肩挑箩筐搬运回刚出土的地瓜，以及一穗穗洒满汗珠的玉米；立冬前父亲肩扛犁耙打整好土地，播种上冬小麦......
　　 父亲走后的那几天，下了一场特大的冰雹，所有树上的叶子都被击落了，果树上的果子也掉落了很多。田里的庄家被击倒在了地上。
　　 我家的责任田里再也找不回父亲那瘦骨嶙峋的背影，只有我和十五六岁的弟弟手握剪刀蹲在地上一穗一穗的收获着成熟的谷子......。
　　 二十七年了，岁月几经沧桑，如水般流逝。在我的梦中总是会看见父亲的影子，就像生前的音容一般，好多次父亲就站在我的面前，一双慈祥的眼睛默默地望着我，一双启动的嘴唇好像一直想说点什么。看着自己的儿女慢慢长大，步入知命之年的我们，想得更多的却是清贫了一辈子的父亲，父亲的容颜，父亲的脊背是我终生难忘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