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晚的事，柳阳心里堵的慌。每天看田娜浓妆艳抹招招摇摇，在会馆里和男人们调笑，又是鄙视又是烦闷，还要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柳阳早田娜两年来会馆工作，原本在纺织厂工作的柳阳，因为工厂倒闭被分来会馆工作。工厂与会馆同属一个老板。俗话说男不在钢女不在纺，道出了纺织女工的辛苦难熬。初到会馆的柳阳对会馆的豪华装修惊叹。会馆共有三层，设有餐饮部和客房部，装修既有欧式风格又不失古典之美。在小城里是为最奢华场所。住宿价格自然不低。平时的客人多是与会馆老板有生意往来的人和老板自己的朋友。老板是小城里的大人物，平时极少露面，出入都有人陪在身边。会馆的人和事超出了做了十几年纺织女工的柳阳的想像。
　　
　　 田娜不到四十岁，生的体态丰腴，皮肤细白水嫩，一双美眼轻佻佻，惹的男人们常围在身边。女人们不吃这一套，干活时偷懒不说，嗲声嗲气电话不停，没人愿意同她一组值班。领班把她和柳阳分在一起，柳阳热心肠人又和气，凡事不爱计较。
　　
　　 临近春节，会馆的客人比平时要少，晚了八点，田娜补好妆，拉开上衣，拿着香水瓶在脖子和胸前一阵喷撒，香气弥漫开，呛的柳阳扭过头屏住呼吸。今晚田娜又要偷跑出去，这不是第一次了，田娜几年前离异，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从没断过，人家的私事柳阳不好多说什么，埋下头继续读她的小说。
　　
　　 老板的司机四十多岁，高高瘦瘦的样子，光头小眼睛。家里有老婆孩子，却喜欢在女人身上扫来扫去，时常混在女服务员里，讲些黄色笑话，在她们身上摸来摸去。田娜一来，司机闻到了味道，不时盯上一口。
　　
　　 老板在会馆的三层有自己的豪华套房，司机住在旁边的客房里，他的房间也由服务员收拾，曾有一天早上，在他的床上发现了田娜工作时戴的工牌，上面有她的工号。望着凌乱的被子，收拾房间的服务员撇撇嘴哼了一声，满是鄙视。却不敢声张，只悄悄告诉其她服务员，女人们私下里议论。
　　
　　 田娜刚刚出去一会，司机醉熏熏的走了进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柳阳，两只手在胸前乱摸，柳阳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书，用手去掰司机的手，拼命挣脱出来，跳到一边，司机吐着酒气，满脸通红，脚步踉跄着扑上来，嘴里含糊的说着，躲什么躲，一个臭老娘们有什么了不起。柳阳用手推开司机跑到门口，大声说道，你再这样我可喊人了。司机斜着眼狠狠的看了柳阳一眼，踉跄着走了出去。柳阳重又坐下拿起书，却读不下去，长长的叹口气，如果不是丈夫下岗多年，女儿在读中学，一家人的生活靠她的工资维持，早就辞了这工作。已是四十岁的人，重新找份工作不容易。
　　
　　 晚上十点钟，田娜回来了，样子很是兴奋。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放进包里。她给柳阳带了萍果和饼干，热情的递给柳阳。她每次出去都会带吃的回来，柳阳没去接，婉言谢绝了。她觉得那东西脏。客人少没什么事情，田娜煲着电话粥，倒也不避讳柳阳，她知道柳阳的为人，不会讲别人的私事。
　　
　　 捱到夜里十二点钟，柳阳到三楼值班室休息，田娜留在二楼。门锁几天前坏了，一直没人修理。柳阳把椅子和布草车顶在门后，值班室不到十平米，迎面是一排铁架，放满清洗干净的布草，北面墙上挂了一个时英钟，南面靠墙放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东墙边放了一张窄床，值夜班的服务员在上面休息。因为怕黑，柳阳没有关灯，脱掉外面的工作服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眼睛紧闭躲避着灯光。她想浅睡一会，上班时间不敢睡沉，不知什么时候电话就会响起来，深夜里特别刺耳。有时是前台打来有客人退房或是有客人需要什么东西要送到房间里，在电话响第二声时柳阳就已翻身做起，穿好衣服起来工作。几年来从没出过差错。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柳阳有些迷迷糊糊想要睡去。突然，门被撞开，椅子和布草车倒向一边，声响很大，柳阳一下惊醒，腾的坐起来，扭头看向门口，眼睛涩涩的努力睁大。一个男人闪身进了屋，迅速返身把门关紧，把椅子重新挡在门后。柳阳的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快速看了一眼墙上的时英钟，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分。男人看了柳阳一眼，快步走到布草架旁站下，眼睛盯向门口，满脸的恐惧。男人三十出头，高高的个子，绿色小格衬衫，浅色休闲裤，年轻帅气的一张脸没有血色，他的右手捂在脖子上，血透过指缝在往下流。两人的距离不过四五米，相互对视了十几秒钟。柳阳的第一反应，这个男人会不会是老板的客人？今晚的住客不多，休息前没听见房间里有什么动静。恰好，老板今晚住在会馆里。柳阳坐在床上没动，小声问了一句，“你要毛巾吗？”她看见血一直在流。“不用。”男人回答着。在他的手边就是布草架，柳阳不在看男人，拿起枕边的工作服来穿。两条腿怎么也伸不进裤腿，裤子在她手里翻转几次才算穿好。她依旧坐在床上，男人慢慢走过来坐到椅子上，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拿起桌子上她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我去楼下给你拿瓶新的把？”柳阳把腿搭在床沿想站起来，“不用，你给我打120”。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说完把身体趴在桌子上。柳阳看着男人小声说“我不会打，你自己打吧。”“我没带手机，把你的手机给我。”男人抬起身体，柳阳把手机递了过去，男人用左手接过手机，右手依旧捂在脖子上。柳阳看不到伤口，但猜想伤的不轻。因为血一直在流，从男人进屋到现在十几分钟的时间，男人似乎支撑不住。男人拨打了120，随后给自己的老婆打了电话，告诉老婆他现在呆的地方。柳阳接过男人还给她的手机，问了一句“要报警吗？”男人摇摇头，“你把被子收起来我想躺一会。”柳阳飞快的卷起被子放到一边，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下歪倒在床上，眼睛紧闭，脸上白的吓人，呼吸很弱。柳阳站在旁边看了几分钟，轻手轻脚向门口走去，她想快点走出这间屋子。走到门口拉开椅子，才要伸手去拧门，手机突然响起来，吓了她一跳，缩回了手。是120救护车到了楼下，要她下去接一下。柳阳回头对男人说了句我去接120，男人没有回应。柳阳伸手去拧门把手，却突然缩回手，把手上有血迹，门是栆红色的有血迹不显眼，白色的把手上血迹刺眼。她返身从布草架上拿来毛巾垫在把手上，连拧几下门都没有打开。她知道自己被吓坏了，没有迟疑，她回身拿起值班室电话，语气故作平静打给二楼的田娜“我想出去，打不开门了，你上来开下门。”放下电话，她快速的站到门后，很快田娜在外面拧开门推向里面，在门打开一瞬间，柳阳一下挤了出来，拉起门外的田娜往楼下跑，田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随着她往下跑。“快走，屋里有人被砍伤了，流了好多血。”柳阳说着一边打电话给领班。告诉她发生的事情，领班在睡梦中被吵醒，有些不高兴回了一句，“太晚了，我一个人不敢从家里出去，你打电话给经理吧。”领班的家到会馆走路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柳阳接着打给经理，电话里经理询问了情况，柳阳确定受伤男人既不是老板的人也不会是会馆住客。这是几年来积下的经验，只要打过一次照面她就能记住。经理听完她的话决定报警。
　　
　　 柳阳放下电话，发现田娜不见了，站在昏暗的楼梯口她犹豫了一下，田娜一定是躲了起来，此时容不得她想太多，受伤的男人很危险，她快步跑下楼去接120的人。
　　
　　 柳阳带着120的人来到值班室，医生给男人做了简单检查，男人躺在那一动不动，已有些昏迷。柳阳站在旁边看着，有些害怕男人会死在这里，在120的人要她去找人帮忙把人抬下楼时愣了一下，随即蹬蹬跑下楼。在一楼大厅的拐角处，保安张宝在沙发上睡熟，柳阳拍了拍张宝蜷曲的腿，大声叫醒了他。张宝是五十多岁的男人，原本在一家煤矿工作，退休不久妻子得了脑血栓瘫痪在床，他不愿在家里伺候妻子，让自己读大学的二女儿退了学回家照顾母亲。自己托人来酒店做了保安，平日里很少有人愿意搭理他。张宝睁开惺忪的眼坐起来，听柳阳讲了楼上的事。答应和柳阳上楼抬人，两人来到电梯口，张宝突然停下，他所站的位置恰好是监控死角。他改了主意，说自己一个月才一千多块钱的工资，犯不着管这事，谁知道那个男人什么来路。柳阳又气又急，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怕什么?_?你只帮忙把人抬下来。两人在那僵持了几分钟，张宝转身走回沙发，柳阳无奈的叹口气，她一个月的工资也一千多块，可她能不管这事吗？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步步走上楼，她没敢坐电梯，那封闭的狭小空间更让她恐惧。看来只有自己帮忙抬人了。
　　 柳阳回到值班室，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屋里。是男人的妻子和朋友赶来了。男人的妻子并没有焦急慌乱，一边唤醒丈夫要他坚强些，一边帮120的人把男人抬上担架。她的冷静让柳阳惊讶。女人临走时回过头对柳阳说到“，吓坏你了，大姐，谢谢你帮了他，我们会来感谢你的，你的电话我记下了。”柳阳不想要什么感谢，只想快些把男人抬走。屋里剩下柳阳一个人，她环顾一下屋子，凡是男人呆过的地方都留有血迹，地毯上，桌子上，床上，柳阳不由打了个冷颤，冲出屋子。
　　
　　 二楼值班室的门被反锁，柳阳用力敲打着门，一面喊田娜快点开门。她知道田娜一定躲在里面。田娜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柳阳用力推开门走进屋里。沉着脸坐到离田娜最远的椅子上，田娜关上门，看了柳阳一眼没说话，继续躺回床上。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刚才的一幕幕在柳阳的脑海里翻腾。
　　
　　 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柳阳一惊做直身体，拿起电话接听，前台的小姑娘要柳阳到三楼值班室，110的人到了要了解情况。柳阳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重又上楼，站在三楼值班室门口，看到几个穿警服的人一边拍照一边写着什么。看到柳阳他们走到门口。拿相机的人对着柳阳啪的拍了照片，闪光灯一闪，柳阳吓了一跳，另一个打开本子开始问话。柳阳心里咚咚咚乱跳，想起电视剧里审犯人的情景。可自己明明做了好事心里紧张什么呢？直到现在她还不能确定受伤男人一定是老板的人，给经理打电话时确定是外面的人，现在有些把不准，有些话她要想好才能说，说错话的后果她想的到。她回避着警察的目光，眼睛不时瞟向楼梯口，谢天谢地经理出现在了楼梯口，并高声同警察打着招呼。警察撇开柳阳迎过去，同经理握手寒暄。张宝此时跟在经理后面，一群人走进屋里，柳阳依旧站在门外，看他们在屋里来回走动说着什么。张宝在一旁不时用手指东指西，应该在说那些留下来的血迹。看着张宝象狗一样摇头晃脑，柳阳心里充满鄙视厌恶。此时她把张宝刚才的行为说出来，无疑他会被开除。可这事柳阳做不出来。
　　
　　 待这群人离去，柳阳重又回到二楼值班室。门又一次被反锁。柳阳有些气愤，敲门声比上次更重，田娜打开门，柳阳进屋瘫在椅子上，说不出的疲惫与害怕，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却没有一点睡意，她想同人说说话，安抚一下惊魂未定的自己。此时，田娜歪在床上拿着手机看，不时撇一眼柳阳，对田娜的逃避，两次把她锁在门外，柳阳愤怒中感到一种悲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人各怀心事，彼此无言。
　　 早上下班，柳阳看见一楼大厅里白班的保安和几个保洁员在说着什么。见到柳阳走过来纷纷围住她问，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保洁员在早上发现大厅西墙边和电梯里有血迹。前台的小姑娘讲，昨天夜里一点多钟曾有一群人闯进来，问她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伤的男人，样子特别凶。小姑娘在瞌睡里被叫醒，没有看到受伤的男人。柳阳一阵后怕，那受伤的男人应该对酒店熟悉，擦着西墙边直接上了老板专用电梯到了三楼。没被那群追他的人看到。如果自己昨晚不够冷静，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昨晚的事她不想多说，她累了只想回家休息。当保安队长说昨晚怎么没打电话给他，柳阳苦笑，她没有他的电话。
　　
　　 两天后，柳阳在值班室写交班记录。保安队长和张宝走了进来，一进门张宝怒冲冲用手指着柳阳质问，为什么告他的状，他被开除了。柳阳一愣，随即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样用手指向张宝，“我没告过你的状，那种事我不会做，你工作时间睡觉，出事时叫你你却躲起来，让我一个女人去处理事情，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柳阳委屈愤怒，声色俱厉的说着，眼泪不禁流下来。那晚的惊吓、无助涌上心头，如今又被冤枉指责，她的身体有些发抖，“你我去经理那问个明白。”柳阳说着去拽张宝的衣服，保安队长忙上前陪着笑脸道歉，那张宝自知理亏，不过想在柳阳这出出气，如今被问的理屈词穷灰溜溜的走了。
　　
　　 出事那晚老板住在会馆里，那晚的事让他很恼火。经理把张宝开除来平息这件事。柳阳发觉其他保安在和她说话时有些不对头，客气中带着戒备。似是张宝被开除是她告的状。张宝的行为被开除是必然的，和她无关。自己的满腹委屈无处说，别人的态度倒让她有些不安。
　　
　　 张宝被开除吓坏了田娜，当着柳阳的面在领班面前哭哭啼啼，声泪俱下诉说那晚的事吓坏了她。再不敢上夜班。领班极大的理解同情，轻声安慰着。对那晚的事未问及一个字。平日里两人的关系好，常在一起喝酒唱歌聊男人。柳阳的正直不讨领班喜欢，如果不是柳阳的工作能力强为人谨慎，早就被排挤出去。看着田娜的表演，柳阳一言不发，心里如同压了巨石透不过气。人竟然可以这样无耻，当初她没有说出田娜的行为，现在更不想说，说出真相，不一定有好的结果。为这份工作，她只能选择沉默。
　　
　　 事情过去好久，受伤男人的家人终是没来谢她，田娜被调去前台工作，只上白班，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有柳阳心里的结一直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