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那年】尽孝没有百分比(征文·散文)
“大的稀罕小的娇,苦就苦在半中腰”,用这句俗语形容我们兄弟,特别是形容一生受尽苦累的二哥,是再恰当不过了。
在我们家,二哥小大哥十岁,大我十岁,刚好位于三人年龄的中间。我们兄弟年龄之所以拉得这么开,是因为大哥和我之间原本还有七个兄弟姐妹,但都不幸夭折,只剩下我们仨,变得稀稀落落,如同农田里被薅了苗的庄稼一般。
按照我们兄弟年龄,最苦的本应是大哥。大哥出生于抗日战争爆发那年,小时候受尽了苦,完小(高小)未读完便跟着父母下地劳动,十五岁起更是跟着父亲推车挑担干重活。十八岁那年,大哥在父亲的支持下,参加了人民解放军海军部队。按照父亲的初衷,送大哥当兵无非是让他见见世面接受锻炼,过个三年两载再回来,没想到大哥在部队提了干,一干就是十五年,而且在部队驻地城市成了家。部队转业时,大哥虽然回到了老家,但被安排在县城工作,家里的活就再也帮不上了。
大哥参军时二哥才八岁,父母也就四十岁上下,仍然年富力强。家里的日子有父母顶着,二哥起初还感受不到辛苦和艰难。但随着大哥参军迟迟不归,父母的岁数一年年增大,家里日子过得越来越吃力。当时的农村人均寿命短,年龄上了五十就是彻头彻尾的老人,推车、挑担、扛麻袋等重活再也无能为力,只能靠儿靠女了。面对越来越力不从心的父母,二哥不得不用稚嫩的肩膀,早早地扛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
吃苦耐劳加上极高的悟性,使得二哥不到二十岁便成了庄稼地里的好手。那时在生产队干活,二哥犁田、打沟、扶楼、踩耙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掘、锄、刨、割门门不在话下;推、抬、挑、扛所有重活都不怵头,是生产队乃至全村数得着的强劳力。记得夏收时,生产队上百人一字排开割麦子,每人四垄(行),二哥总是第一个割到地头,然后往回割帮助后面的人。生产队交公粮时,二哥扛着近二百斤的麻袋装车、入仓,如履平地。除了精通一般农活,二哥还学会了许多技术,如烤黄菸、做粉丝,当石匠等,在为家里多挣工分的同时,还能多少挣点儿钱支撑家用。
二哥十六、七岁时,每年冬天村里都要“出夫”。所谓“出夫”,就是组织民工参加水利工程建设。记得连续三年,秋收一忙完,二哥便跟着村里的大人出发,春节之前才结束回家。那时“出夫”只是挣生产队的工分,对个人没有任何补贴,连吃的都要自己带。在本县或邻近地区修水库时,二哥从家里背上一大包袱煎饼和萝卜咸菜带着,吃一个星期,然后深夜回家再拿;在外地修水库时,则要自己带上粮食。二哥参加的最远一次“出夫”,是到千里之外的河北省去修海河,连续干了近三个多月,归来时又脏又瘦头发又长,家人都差点认不出来了。那几年冬天,二哥因为参加“出夫”给家里多挣了不少工分,第二年分粮食时便能多分一些。
那时农村最苦最累的活不是农活,而是开山和用小车推石头,前者极累,一般人坚持不了;后者极难,一般人干不了,但二哥都干过。上山开石头时,二哥辛苦一年,赚得钱除了交给生产队,还能剩下七、八十元,这在当时农村已算天文数字,可使家里一年开销不愁。为了多开采石头,二哥每天都要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中午饭就吃从家里带的硬窝窝头。由于一天到晚与石头打交道,二哥从手到胳膊全是伤痕,冬天时双手则裂满了口子。用小推车从山上往火车站运石头,走的则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二哥一车能推八、九百斤,村里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得到。
二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时,我年龄还小,虽然无力帮忙,但许多事情已能记得。父亲由于多年担任生产队长,家里的事顾得少,里里外外主要靠二哥忙活,除了参加生产队劳动,还要种分给家里的自留地,用辘轳摇水浇菜园,每天挑水给家里用,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有时看到二哥干了半天农活刚到家,又要担着水桶到水井挑水,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只怪自己帮不了忙,恨不得能立即长大。一次二哥挑水回家,提着水桶往水缸里倒水时,一不小心没有抓紧,水桶把家里唯一的那个水缸砸裂了。在母亲的责怪声中,二哥赶紧找来绳子,想把水缸裂缝箍紧,哪知根本无法做到。看到二哥既着急又后悔的样子,我的鼻子直发酸。这年冬天征兵,支部书记来到我家,说二哥根正苗红能吃苦,劝二哥也报名参军,来一个“一门双英”。二哥想都没想,就当场拒绝了。
看到二哥如此辛苦地支撑着这个家,我于心不忍,总想尽早减轻二哥的负担。初中毕业时,我虽然被学校推荐升高中,却不想再读,只想帮助家里干活。一向对我呵护有加的二哥,为此事把我狠狠责骂了一顿,就差没有打我,逼着我在父母面前保证继续读高中,并要努力读好。在此后两年的时间里,每天吃完早饭,总是二哥扛着农具去干活,我背着书包去学校,不知情的人都会觉得我父母偏心。那时高考还未恢复,虽然明知高中毕业后还要回到农村劳动,但我还是牢记二哥的话,刻苦读书,学习成绩在全校一直数一数二。如今回过头来想想,高中学习的二年,对我一生发展走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为此我终生难忘二哥的恩情。
二哥结婚后,家里有二嫂帮着,日子轻松了不到一年,小侄子便出生了。小侄子一岁多时,我高中毕业。这年冬天村里征兵,好多同学都在报名,我也特别想,因为这是当时跳出农村的唯一出路。但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尤其是考虑到父母的年龄和二哥的辛苦,我又不忍心刚毕业就离家,心里很矛盾。年近六旬的父亲不愿意把家庭重担都压在二哥身上,也不支持我再参军。其实我心里想的,二哥早就知道了。他帮我说服了父亲母亲,使我在这一年顺利参军。
我离家后,二哥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顾父母,父亲每次给我来信时都会夸赞二哥二嫂。老家的冬天比较冷,二哥怕年迈的父母冻着,省吃俭用,甚至一年没有让二嫂做新衣裳,攒钱为父母每人做了一件羊皮长袄。父母穿在身上,暖在心里,高兴得逢人就夸。后来,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去世前瘫痪在床三年多,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二哥二嫂尽心照料瘫痪父亲几年,没有说过一句嫌弃的话,没有让父亲看过一次脸色,左邻右舍都夸二哥孝顺至极。
父亲去世后,六十多岁的母亲依然由二哥照顾。有一次我探亲回家,看到二哥二嫂跟母亲分了家过,心里便有点不高兴。后来二哥告诉我,是他劝母亲分家的。原来,母亲和二哥二嫂一起生活时,侄儿侄女年龄小不懂事,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母亲还没有动手,孩子们就抢着吃;大哥和我给母亲再多钱,母亲也吃不到肚子里。分家过后,母亲想吃啥自己做;二嫂做什么好吃的也会送给母亲。我一问母亲,果然是这样,不得不佩服二哥的细心。
二哥读书不多,但人聪明,许多事情一学就会,甚至无师自通。父亲在世时经常自责,怪自己没有让二哥多读几年书,也怪自己没有支持二哥参军,否则二哥可能不会一辈子都呆在农村。尤其是我在部队提干后,父亲的这种自责更加强烈。同时,父母都觉得照顾自己的事让二哥一人承担,有些亏待了二哥。为此,父亲生前多次叮嘱大哥和我,一定要替他帮衬好二哥。其实,聪明勤劳的二哥并不需要我们帮助,他自己办养鸡场,种大棚蔬菜,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称心如意。二哥还时不时地把家里种的粮食、蔬菜送给大哥。由于我离家几千公里,一般蔬菜没有办法送,但每年春末,二哥都会把家里种的香椿腌好给我寄来;夏天收了麦子后,则第一时间把麦子碾成麦仁寄给我,至今年年不落。
我时常想,父母把三个儿子养大成人,我和大哥却基本上没有服侍过父母,亏欠二老太多,为此一生心里都沉甸甸的。再仔细一想,我亏欠的其实不止父母,还有劳累了一辈子却始终无怨无悔的二哥,没有二哥的辛苦,我就不可能读十多年的书,也就没有了如今的一切。我和大哥由于年青时到部队当兵,营养及时补上,个子长得高高的;二哥却比我们矮了十几厘米,让外人觉得我们一点儿都不像亲兄弟。在农村一辈子的二哥,相貌显得特别粗老,以至于有时到县城,外人都把二哥当成大哥的哥哥!近年来我们兄弟相聚时,大哥和我都会感激二哥照料父母和家,同时觉得对不住二哥。但二哥总是说,父母不管有几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有照顾父母的义务,而且必须是全心全意!二哥还说,如果大哥或我留在老家,肯定也会这样做,因为父亲已经给我们树立了榜样。二哥说的没错,当年父亲唯一的弟弟二叔被国民党军抓壮丁后下落不明,父亲不仅把爷爷奶奶照顾好,而且事事让着、帮着二婶母子,保持了大家庭的和谐,渡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如今,我和大哥都在城里居住,只有二哥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许是好人自有好福,二哥的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并经常接二哥二嫂到城里去住。二哥说,他已经享受过城里人的日子,也不遗憾了,不过还是觉得农村生活方便,更乐意住在那个老宅子里。
这些年,每当看到或听到儿女不孝、兄弟反目之事,我就为自己兄弟和睦感到高兴,进而从心里敬佩二哥。二哥用行动让我懂得:尽孝是一种责任,而且是一种无限责任,是没有百分比的;如果说有,那一定是百分之百!
祝夏日快乐,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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