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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百味】麻木(中篇小说)


作者:张慧兰 布衣,463.8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06发表时间:2016-06-04 15:5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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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傍晚,接到堂弟夏历打来的电话时,夏辉正在村村通的小路上开着麻木送人。
   夏辉的这辆麻木是去年秋天找人买的一个二手货,麻木主人赚了钱,换了新车,就把它给淘汰了。夏辉当时拣了个便宜,只花了两千块钱。买回后,把它送到修理铺去换了几个零件,花几十块钱换了两排新座椅,又用街上售楼小姐发的花花绿绿的购房广告把车厢里外糊了一遍,就开始营业了。
   夏辉右手握着龙头,左手打开手机,放到耳朵边。电话中夏历叫道:“哥,你在哪?怎么打你那么多电话都不接?”夏辉忙说:“我正在送人,没听到,有事吗?”夏历说:“夏天又发病了,你快回来吧!我先送他去医院。”夏辉一听,心“咯噔”往下一沉,随口“哦”了一声。正想问问夏天是怎么发病的,夏历已把电话给挂了。
   收起手机,夏辉的心乱了,两只手也不听使唤,明明车要向右,却扭向了左边。恰巧一辆小车从对面转弯过来,夏辉吓了一跳,一扭龙头,小车几乎贴着耳朵呼啸而过。那辆小车开出老远,司机还从车窗里扭过头,冲着夏辉叫:“想找死啊你!”夏辉一声不吭,用力一踩油门,麻木顿时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往前蹿去。
   夏辉的儿子夏天患有癫痫病。五岁那年,一天傍晚,夏天和村子里的几个小朋友一起玩捉迷藏,跑来跑去,玩得挺开心。后来,轮到夏天躲迷藏了,捉他的人找到他后,发现他像一只发瘟的小鸡,倒在草堆里不停地抽搐,两眼紧闭,脸色惨白,嘴角边不时冒出白色的泡沫。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叫。等夏辉和兰香赶来时,夏天已经清醒过来,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第二天,夏辉和兰香带着夏天到武汉的亚迪医院做检查。医生告诉他们,夏天有癫痫病。这种病属于神经系统一类的病,平时不能剧烈运动,情绪不能过于激动,饮食也要相当讲究,否则就容易发病。发作严重时,如果没有人在身边,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自从那次检查出夏天患有癫痫病以后,夏辉和兰香的心里就笼上了一层阴影。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夏天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夏辉和兰香的心几乎每天都被悬着。有时,夏辉正在开麻木,一听到手机响,就会条件反射地想:是不是儿子又发病了?
   两个月前,夏天就曾发过一次病。那天早上,夏天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走到半路,忽然记起家庭作业本忘在家里了,于是转回家来拿。怕时间来不及,夏天忘了夏辉和兰香平时的嘱咐,一口气“噔噔噔”爬到了六楼,刚刚举手按响了门铃,就倚着门框倒了下去。等夏辉打开门来看,只见夏天像个醉汉倒在地上,嘴里吐出的泡沫把头发都打湿了。
   当初,从夏家湾搬到统建楼来时,夏辉曾找过村长刘全富和书记赵有德,请他们照顾一下,把自己家分在一楼,这样就不用担心夏天爬楼发病了。可他们说,这件事他们做不了主,还是按村委会制定的分房方案抓阄,实在不行再和别人换。抓阄那天,夏辉特地站在父母的遗相前祈祷了好半天,用香皂把手洗了好几遍,没想到那双手还是不争气,统建楼总共只有六层,他一下子就拈到了六楼。夏辉只得找人说好话,想把楼层尽可能调低一点。可由于是顶楼,大家大多担心房顶漏雨,没人愿意同他换。无奈,夏辉一家只得搬到了六楼。从那以后,每天上下楼,夏辉和兰香都要反复叮嘱夏天,不要跑,慢慢走。可没想到,一不小心,夏天还是发病了。
   那天,一直给夏天看病的那位老教授非常严肃地警告夏辉和兰香,再不能让夏天发病了,必须立即手术治疗。教授说,现在亚迪医院新引进了一种SOMA渗透激活手术,对于彻底根治癫痫病有很好的疗效。只是费用有点贵,连材料费、手术费、医药费等加在一起,大约需要八万元。从医院回来,夏辉和兰香整整一夜没合眼。自从前两年夏家湾被划为开发区以后,村子里的土地全部被征用了,家里一下子没有了经济来源。为了住进这栋九十多平米的统建楼,夏辉和兰香借钱简单地装修了一下房子,到现在还欠着债,哪来钱给夏天做手术呢?
   想到这里,夏辉心急如焚,两只手不由自主地一捏刹车,麻木“吱”的一声滑出老远,停了下来。夏辉下来,打开麻木车门,对里面坐着的两个妇女说:“你们下车吧。”两个妇女看了看,叫了一声:“还没送到呢。”夏辉瓮声瓮气地说:“你们下车往前走一会就到了。我有事,不能送了。”两个女人边下车边说:“你把我们甩在这半路上,算什么事啊?”夏辉说:“你们走吧,我不要你们的钱。”说着爬上麻木,调转车头。很快,麻木就哼哼唧唧地开走了。说实话,一听说儿子发病,夏辉的心就会发慌,腿就会发软,感觉天随时随地都会塌下来一样。儿子的病就是命令,就是召唤。
   搬到统建楼后,为了赚钱养家,同时方便照顾夏天,夏辉和兰香费尽了心思。夏辉也曾想过和别的村民一样到城里去打工,但想来想去,还是听夏历的话开起了麻木。夏辉每天把麻木停在小区后面的菜场边,即使送客也不走远,就在于随时随地能及时回家。兰香刚开始在菜市场摆地摊,后来参加了蔡鸭子乐队,几个月前,经人介绍晚上到开发区玫瑰红酒店去打工,都属临时性的。因此,多半时候,两个人白天晚上轮流照顾夏天。今天是星期天,中午夏辉出门时,兰香说下午乐队有人请,叫夏辉早点回来。刚才夏辉还在想,送完这趟客就回家。没想到,客人还没送到,夏历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夏天今年八岁,读三年级。在他的记忆中,自从犯病以来,夏辉和兰香就很少让他出门了。偶尔带他出去,也总是牵着他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遇到周末,别的孩子可以出去玩,而他只能呆在家里看电视。今天下午,好不容易夏辉和兰香都出去了,夏天一个人呆在家里做作业。楼下,院子里伙伴们玩耍的叫喊声一阵连着一阵,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匆匆忙忙做完作业,还没把本子捡进书包,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楼。
   统建楼小区总共有三十多栋楼房,其中有五栋楼住的全都是从夏家湾搬过来的村民。小伙伴们和以前在夏家湾稻场上一样,常常集中在小区院子里玩。平时,夏天很少到院子里来,即使下来,兰香也不让他参加他们的活动,更何况院子里的伙伴都知道夏天有病,从来不和他玩。多半时候,夏天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他们玩各种各样的游戏。
   今天,他们玩的是赛滑板车。其实,很早以前夏天就想要一辆滑板车了。他曾向夏辉和兰香提出过这个要求,可他们都没答应。院子里的伙伴几乎每人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滑板车。看着他们踩着滑板车,展开双臂轻盈地在花坛边溜来溜去,夏天的心里痒痒的,像有一只毛毛虫在来回爬动一般。他找了一块草坪坐下来,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他们滑车,一边想像自己滑车时的样子。
   不一会,伙伴们玩累了,东倒西歪地躺在花坛边的草地上,七、八辆滑板车横七竖八扔在一边。夏天心里又痒痒了。他走过去,找一个男孩借车,男孩不肯。夏天又找另一个女孩子借,也不肯。夏天眼馋地望着滑板车,伤心得都快哭起来。他再一次开口找其中一个男孩借,那男孩用轻蔑的口吻说:“凭什么借给你?借给谁都可以,就不借给你!”夏天委屈地说:“为什么?”那个男孩笑起来:“我妈说了,你有病,要是把你的病惹发了,你妈妈会死皮赖脸缠着我们赔钱的!”夏天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你胡说!我妈才不是那样的人呢!”那个男孩看了看两边坐着的几个伙伴,得意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听人说,你妈妈在外面唱歌跳舞,就是靠死皮赖脸赚钱!不信,你回去问她!”周围的几个伙伴也都一起笑起来。夏天急得面红耳赤:“我不许你们胡说!”见他那着急无助的样子,伙伴们笑得更厉害了。夏天本想还跟他们争辩几句,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双腿也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2
   接连唱了三首歌,又一口气跳了几支舞,兰香再也坚持不住了。她冲乐队的老板蔡鸭子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想休息一会,然后挤出了围观的人群。
   今天请乐队的是华新冲压厂的厂长黄凯。黄凯的母亲八十多岁去世,在柏林镇属于白喜事。黄凯特意把蔡鸭子乐队请来,并且要求他们演连场,就是想风风光光地热闹热闹。
   蔡鸭子乐队连唱歌跳舞的、伴奏的、调试音响的都算在内,总共只有二十个人。很多人都是多面手,唱歌、跳舞、打杂,什么都干。平时演一场三个多小时,大家还不觉得怎么累,可要演连场,把七、八个小时硬撑下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下午四点钟开始,乐队已连续表演了三个多小时,大家都有些吃不消了。
   说实话,兰香不知道今天请乐队的人是黄凯。黄凯和兰香是初中同学,读初三时还曾同桌过半学期。读高中时,两个人都参加了学校的文艺宣传队。那时,黄凯喜欢兰香,还曾给兰香写过一封求爱信,被拒绝了。此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慢慢地断了。兰香到玫瑰红酒店上班后不久,一天晚上,黄凯带着几位客人去喝酒,无意中碰到了兰香。知道兰香在蔡鸭子乐队表演,这次,黄凯就把蔡鸭子乐队请来了。黄凯在柏林镇算得上比较知名的人物,听人说,他在市内有几处房产,并且包养了一个小三。尽管这些与兰香无关,可兰香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况且这次要求他们演连场,兰香总感觉黄凯是有意要在自己面前炫耀和显摆,要是知道今天是黄凯请乐队,或许兰香根本就不会来。
   晚上八点,表演暂停,举行哭灵仪式。屋门前的八仙桌上供着黄凯母亲的遗相,亲属们全都按亲疏远近在空地上跪成了几排。主持哭灵的师傅声音嘶哑地把黄凯母亲一生的苦难一一陈述,那些跪在遗相前的人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种场面,兰香见得多,每一户人家办葬事,基本上都有这个程序。可今天,兰香被打动了。看着老人遗相前跪着的成排的子孙,兰香无意中想到了夏天,想到若干年后倘若自己不在了,不知有谁会跪在她的遗相前。想着,想着,眼泪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哭灵过后,乐队继续表演。村民们大多兴致很高,继续围观。乐曲响起来了,演员们成双成对旋进了舞场,有几个亲戚也跳了起来。兰香正在想要不要加进去,黄凯走过来。他礼貌地向她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兰香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只手。这是高中毕业十年来,兰香第一次和黄凯牵手。令兰香想不到的是,黄凯的舞跳得相当好。有那么一会,兰香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飞了起来,如同飘在空中的风筝。一曲结束,从场子退出来,黄凯把兰香拉到旁边,给了她一个信封,然后转身进了屋。兰香掏出信封,借着月光看出里面是三百块钱。兰香想,黄凯到酒店舞场去多了,大概把这种场合也当作是付费的。要不,就是想羞辱自己。本想赌气把钱退给黄凯,想了想,还是把它揣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表演结束后,蔡鸭子乐队的大巴径直开到了镇上的大排档。蔡鸭子很高兴,一定要请大家宵夜。在等宵夜的时间里,蔡鸭子满面红光,一张瘪嘴兴奋得差点合不拢,他说今天这场演出大家都辛苦了,但很值得,黄凯给了他们超过两倍的演出费。说着,蔡鸭子从怀里掏出一大摞花花绿绿的钞票。除去基本花销,每个人分了三百块钱。
   吃完宵夜,蔡鸭子趁人不注意,把兰香拉到一旁,悄悄地又塞给她三百块钱,神秘地说:“这次黄厂长给这么多钱,都是看着你的面子,这一点我心里有数,我不会亏待你的。”说着,蔡鸭子抬起他粗糙的手,在兰香的背上拍了拍,并顺势往下摸了一把她的腰。兰香的身体微微一颤,站着没动。
   等蔡鸭子走开,兰香找来皮包。刚才演出时,人多手杂,兰香把皮包放在乐队随身携带的一口装杂物的大箱子里。这会,兰香拿出皮包,把钱放进去,顺手拿出手机,没想到打开手机,竟吓了一跳。手机上有八个未接电话,全是夏辉打来的!
  
   3
   兰香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夏天已经睡了,夏辉坐在床头抽烟。屋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夏辉手中的烟头忽明忽暗。
   兰香进了房,打开灯,发现夏辉脸色阴沉,愁眉紧锁。兰香问:“给我打电话有事吗?我正演出,包包放在箱子里,没听到。”夏辉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儿子又犯病了。”兰香问:“严重吗?”夏辉说:“我正在开麻木,接到夏历的电话,马上赶回来了。听夏历说,昏了十几分钟,腿脚不停地抽,好像比上次还要严重。”兰香“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夏辉接着说:“我回来时,夏历已经把夏天送到医院去了。夏历是回家拿什么东西,正好碰上了。夏天倒地时是后脑壳落地,破了个口子,夏历带他去医院缝了两针。我回来后又给他打了一瓶吊针,做饭给他吃,帮他洗澡。你回来时,他已经睡了一会了。”夏辉像背课文似的,一口气说下来,说得很平淡,可每一句话都似扎在兰香的心尖上。
   兰香来到夏天的房间,拉亮灯,坐在床前,仔细看他的脸。睡梦中的夏天不知遇见了什么高兴事,嘴角边露着一丝微笑。他的头上缠着一块纱布,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白亮。兰香盯着夏天看了好半天,伸手轻轻地在他的脸蛋上摩挲了几下。随后拿过皮包,把刚刚赚的钱拿出来,放进夏天床头柜里的一个小木盒里。小木盒上着锁,打开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匝钱,是这几个月兰香攒的。平时,兰香舍不得花钱,每一笔钱都放在这个小木盒里存着。兰香心里默算了一下,估计有一万多块钱了,可离教授说的那个数字还差十万八千里。不过,兰香想好了,只要能攒到五万块钱,她就带夏天去做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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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笔锋犀利的刻画出充满残酷、充满贪婪;充满牺牲、充满爱的这样一个复杂的情感故事。剖析了当今社会这个大的环境,在不断的进步与发展的同时,它也更像一张巨大无形的网,将好与坏、善与恶,美与丑交织在一起,令人辨不清方向。人性的黑暗,社会的虚伪,道德的沦丧,良知的泯灭,人们尔虞我诈的阴险,在这个物欲横流嘈杂的都市生活中,人们渐渐地被人性冷漠所侵。在温暖的阳光与七彩的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到底隐藏着与繁华格格不入的颓败,从而导致了到底多少悲剧的发生。让作者笔下的女人公为筹备给孩子看病的巨款而出卖了自己,男主人公隐瞒癌症病情选择死亡,无一不是为了爱。本文内容生动丰富,文章以准确流畅的语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使文章的主题自然而然升华到了较高的境界,故事虽平凡,感情却真挚、充沛、感人。推荐共赏,谢谢赐稿百味,期待佳作多多。【编辑:金青衫客】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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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金青衫客        2016-06-04 15:50:40
  故事虽平凡,感情却真挚、充沛、感人。
2 楼        文友:金青衫客        2016-06-04 15:51:18
  佳作欣赏,拜读了,祝创作快乐!
3 楼        文友:沫同        2016-06-04 23:31:50
  欣赏佳作,感谢赐稿。期待您的下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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