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织梦者(小说)
序:
一些名字,一些模样,还有一些故事
是熟悉,且遥远的感觉
也许,这是即将跟我一起长眠于土的陪葬品
我的手颤抖着触碰这些梦
这些梦真实得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就像一阵飓风吹起了埋在内心深处的执念
我怀着坚定的信念却跌进深渊
黑色的浓雾迅速涌过来,紧紧地围绕着我
有种密不透风的感觉,是窒息
无论在哪里,我记得还有一个梦,是消残
我点燃了一根被时间包裹着记忆的烟
白色的烟雾不自量力地反抗着这场黑暗
在我的世界里,昏暗的路灯形同虚设
脆弱的影子却如栽种在尸体上的诡美花朵
开出了七片一样忧郁和深邃的花瓣
我从花心里一一看破了结局——
死亡的开始,死亡的经过,死亡的结束。
我企图逆转这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在这个注定是漫长的雨夜
雨水正在逐渐穿透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
而我踩着混乱的记忆走到这条暗街上
不管这个世界的背后还是不是这样的世界
一切都该再回来原点结束
在视线完全被雨水模糊之前
让枪声响起,让世界终止,还有时间
――潘妍宇《梦魇》
(潘妍宇,笔名:言语,广东佛山女诗人,肌肉萎缩症患者。与诗人徐弘飞等创立了《黑暗诗社》,以及《死亡诗社》,独自创立了《黑之曼陀罗》团体。2016年夏日出版个人首部诗集《释放》,作品常见于各大文学刊物,代表作《人偶师》、《变质》等。)
一
“我是一名警察,我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不被侵犯。若是有人威胁到他人的生命,我将竭尽所能保护他。”
刘纯依并没有为我坚定不移的语言而有所感动,他的眼里更多的是我右臂裹着的白布被伤口的鲜血染红了大片。他回头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的杨宪,此刻,杨宪已经疲惫不堪,却无奈紧紧的抓住手中的铁棒。他冷冷的笑了笑说:“你确定这是你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应该做的吗?”
我卸下手枪的弹夹,将子弹一颗颗卸下来,总共三发子弹。
刘纯依轻蔑的说:“三发子弹,足够了。”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我说:“即便是一名在逃的罪犯,也没有任何人有任何权利剥夺他的性命。我要逮捕他,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
刘纯依透过门缝看着月光洒在街角的地面上,地上有一张被人踩烂的报纸。我猜,那是一张昨天的报纸,报纸上有一篇散文写的很好。
我静静的听着门外的动静,除了微微的风声,剩下的都是过路的车辆发出的引擎声。可能你们已经猜到了,我是一名警察,我所保护的是一名在逃的罪犯,他叫杨宪,一名杀人犯。在抓捕他的过程中,我们遭到了袭击,躲在了这间破落的房间里。
我不知道刘纯依是谁,也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何时找上我的,他却一直跟着我,说一些奇怪的话,试图改变我的想法。他好像无所畏惧,不为即将到来的生命危险而担心害怕。对于他,我有一些莫名的熟悉感与亲切感,我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他说:“起风了,东风,看来要下雨了。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和你一样是个警察,年长你几岁。不同的是,他从来不会与罪犯携手共进。”
我的伤口有一丝针扎的疼痛感传来,让我忍不住抬起左手去安抚它。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取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吸下一口说:“你永远也无法完成你的使命,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使命是什么!”
“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被侵犯!”
他又吸下一口烟,吐出一口烟雾。烟雾在肮脏的空气里弥漫成一个人的模样,那个人的样子像极了我。他只是轻轻一吹,烟雾就散尽了。他说:“你的信念很坚定,但,坚定的信念只会让你跌入深渊,爬不出来,就像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咚”的一声枪响打破了木制的门,门上多了一个手指般大小的洞,月光洒进来映在我手中的枪上。我知道,可能这会是我职责生涯里的最后一天了。
二
我破门而出的时候,月光隐没在云层里,路灯昏黄了整条无人的街道,这个夜晚的第一滴雨水落在了我的右手上。有一丝微不足道的冰凉从手背传来,不足以让我为之颤抖。
眼前是三个手持手枪的黑衣人,背对着路灯,灯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还有路旁看不清楚是哪个目的地的公交站牌。杨宪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姿势。这一刻安静得可怕,安静到我可以听到他绷紧的神经下急促的呼吸,安静到我可以听到雨水打在路面上“砰砰”作响。
我很奇怪,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那个叫做刘纯依的人却并没有从门里走出来。或许他并不想看到这一幕,因为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同时射出来三发子弹,并且分散开来。
三个黑衣人持枪的手臂上已经落满了雨水,一滴一滴的紧紧的排列在一起,一直延伸到他们全身。我看不到我的手臂上有多少的雨水,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们的手,视线所能及的地方便模糊起来。
中间的一名男人卸下扣在头上的帽子,他的轮廓逐渐的清晰起来。他的面庞很英俊,英俊到就像是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他应该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可惜我不会知道了。他说:“警察,如果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们并不想与警察为敌。”
职责决定了我只能在这一刻说这样的话:“职责所在。”
“若是你还坚持,我们就只能开枪了。”
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开任何的一枪,因为无论如何,我们也不可能逃脱。在我看到子弹射入我的胸膛,听到那一声枪响,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倒在雨水中,重重的摔在地上,溅起大片的水花。我情愿所有人都是平安的,包括我身后的连环杀人犯杨宪,包括那个破落的房间里没有走出来的刘纯依,包括对面那三个黑衣人。我不会开枪,虽然我已不能开枪,我想我的职责是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不是掠夺。
雨依旧自顾自款款而下,雨水打湿了我的眼球,我眨了眨眼,看到了路边那张被踩烂的旧报纸,报纸上果真有一篇散文,写的很好。
三
母亲拖着沉重的身体,双手用力的支撑,却无奈不敌身体的重量,沉沉的坐回轮椅上,急促且艰难地呼吸着。母亲的每一次呼吸都是让人难过的,都深深地刺进我心里,隐隐作痛。
母亲已死,死去了便不会再回来。
我永远也无法判断出母亲的死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父亲的离世。这就像是一个梦魇,缠绕在我的脑海里,给我折磨。
两台艰难的手术让我疲惫不堪,这个夜晚,我不愿意再想任何的事情,我需要清醒着来面对所有的意外。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下着雨,雨声不大,甚至盖不过隔壁病房里那几个病人偶然的呻吟声。
我喜欢听雨声,这个世界是安静的。安静就好比是幸福快乐一般,从来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片刻。
当我听到医院的大门被打开,紧接着是嘈杂的人群说话的声音,混杂在雨声里根本听不出说些什么。走廊里传来奔跑声与走轮担架的声音,还有一个奔跑声越来越近。我睁开双眼,头顶的灯光白得耀眼,我伸手挡住灯光,侧头看到悬挂在一旁的、我刚刚脱下的白大褂。
我的父亲是一名警察,是那种兢兢业业却有一些没有破案头脑的警察。他做的最多的就是等待队长下达命令,然后冲在最前面抓捕罪犯。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因此我从小就立志要做一名警察。却无奈母亲身体的缘故,我成为了一名医生。
父亲年过五十,快要退休的年纪,却因为他们年轻的队长一意孤行的抉择,他失去了他宝贵的生命,也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爱人和他的儿子。我从来不曾恨一个人,除了那个刑警队长,因为他的决定,我失去了两位至亲。
失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十分钟后,我戴上口罩,戴上手套,等待护士清理伤者胸口的血迹。我拿起手术刀,回过头,看到了一张布满血丝的脸。那张脸并不狰狞,反而英俊,却让人害怕。
这个回头,决定了这将是我医生职责生涯里最难熬的一台手术。
四
“别救他!杀了他!”
我不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哪里,我的心中一紧,差点将手术刀掉落在地上。我看了看手术台上躺着的那个刑警队长,他胸口中枪,距离心脏只有不到一公分,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迷。他布满鲜血与伤痕的脸上略显沧桑,年近四十,却身强体壮。
我知道,这个声音来自我自己的心底。因为眼前这个人,我失去了我的父亲,继而失去了我的母亲。我恨他,纯粹意义上的仇恨他。
我下意识的拨开他的伤口,护士擦去伤口上流出的鲜血,我看不到弹头,伤口很深。我该怎么办?作为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做任何不利于伤者的事情,可是因为他害死了我的父亲!他个性偏执,不善听取他人意见,经常被犯人、无辜市民、甚至受害人投诉。他压根就不配作为一名警察,警察是一个很特别的称谓,只有那些真正意义上为人民安全着想的人才配得上警察这个称谓。
我该怎么办?!我是杀了他,还是救活他!如果我救活他,我父亲的仇就很可能永远也报不了了。如果我不救活他,我很可能会从此寝食难安。可是寝食难安相比较父亲的死而言,这种痛苦是微不足道的。
护士看到了我额头的汗滴,帮我擦去汗,递给我一只镊子。我放下手术刀,拿起镊子,准备取出卡在骨头中的弹头。在这个过程里,我只需要稍微的偏离,就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杀了他。
整整三十分钟,来来回回数次,我也无法做到狠心杀了他。可是杀心来了,又有谁能阻拦的了?!
最终,当我疲惫地被护士掺扶着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并无任何情绪的面孔,我不知道那张面孔下是怎样的心。他的眼睛很清澈,并不是那种单纯而引导的清澈,而是透明的清澈,仿佛能随意看穿他人的心事一般。
他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靠近我耳边轻轻的说:“他死了,对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的头离开我的肩膀上,回归到直立的姿态中。我看到他的眼睛依旧清澈,没有任何的情绪。
他走过我身边,走向太平间。我的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说:“我说过,坚定的信念会让人跌入深渊,就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我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我很清楚的知道,我没有杀人,却因为犹豫不决错过了救人的最佳时机。
我让护士先行离开,自己走到了门口。外面的雨小了些,下雨的声音很细微,就像穿针引线一般。突然觉得雨水的声音似有似无,甚至已经不太听得到雨水的声音。一阵无力感从脚下传来,脚跟一软,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整个下着雨的夜色都为之倾斜。
我低下头,腰上插着一支匕首,鲜血快速地从伤口的缝隙里往外流,染红了我洁白的工作服。
五
每天接车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钟,我都会先去一趟飞机场,几乎每一次去的话排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会拉到一个并不算太遥远的乘客。每次都是一百五十块左右,差不多足够每一天的份子钱。从机场送完人回来,差不多八点钟,我会将车开到中山路的醉西楼酒店门口。这时候刚刚入夜,夜色很美,如果能下雨的话就更好了。
我喜欢下雨,不只是因为雨天里拦出租车的人多,更重要的是会凄美每一个夜色。
从三个月前开始,我便一直坚持做夜班司机,因为一个人。我并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的模样很单纯,却有一个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身材,像柳岩,包括身材与脸庞。
她在醉西楼里上班,醉西楼是这个城市最具古典特色的酒楼,里面装修的像红楼梦里的缀锦楼。对,就是缀锦楼。里面的菜也贵的吓人,我只去过一次,一个开公司的朋友结婚的时候!
每天八点她就下班了,她说晚班太累,每次我等到八点二十六分左右她就出来了。女人嘛,即便下班也会打扮打扮的。
坐在后排的男人说:“你就没打算认识她吗?比如说像今天一样,下着雨的时候。”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排的男人脸上有几道不规则的伤痕。本来我是很怕这样的人,但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的悲伤被我不经意的察觉到。我看人看的很准,要知道我每天都会见到很多人。悲伤是一种值得信赖的情绪,因为重感情的人通常不会太坏。我说:“当然,现在已经凌晨了,我早早的已经送完她回来了。就像你说的,我要认识她,就在今天。”
男人微微一笑说:“恭喜你,至少你知道了她的名字。”
对此,我表达淡淡的歉意:“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没有告诉我。我跟她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特别像柳岩。你猜她怎么说,她说那你以后就叫我柳岩好了。”
“哈哈哈哈……这个还蛮好的。”
“是是是,确实蛮好的。我留了她的号码,她说她一个人,还没有男朋友。”
“她是柳岩啊!她那么漂亮优秀,怎么会没男朋友呢?不会是骗你的吧?!”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直接的说话,我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她确实没有男朋友,而事实上是她前几天刚刚和男朋友分手。”
“这样说的话,也蛮对的。”
“恩。”我又撇了他一眼说:“你确定不用我送你去医院吗?”
他的眼神突然变的冰冷起来,冷冷的说:“不用了,你现在只需要送我出城。”
六
我不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除了有关于“柳岩”的事情之外,我很少跟乘客说其他的话题。人们常说除了主持人之外,就数出租车司机最喜欢说话。因为开车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需要高度精力集中,如若不是跟乘客瞎侃,很容易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