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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百味】我跟你说他(小说)


作者:李衔夏 布衣,369.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83发表时间:2016-06-08 01:20:33

妈妈,我决定跟你说他了。这些年,关于他的身份,我始终保持缄默,应对你锋利如刀、庞巨如山的言辞。一想到马上就要谈起他,我的心情比生彤彤时更紧张,热血沸腾的感觉。这点我太不像你了,面对生命中的波澜,你总能稳坐如钟,心静如水。你反复说到一个在纯洁的月光和暧昧的街灯之下的浓黑身影,身材高大、身型瘦削、身板秉直,远看如山崖一般峻峭。宽大的披风、尖翘的斗笠、硬朗的鞋音,撕开灌入巷道里的黑色的风,仿佛王者夜巡,两旁的树枝纷纷低头弯腰。那是三十多年前你的身影,在国家最黑暗的十年里。那时我还未出生,处于青春年华的你,每晚风雨无阻地从东城的工厂返回西城的家,独自一人却毫不畏惧,身影射出一道铁质的黑光,把小偷、骗子、抢劫者、强奸犯乃至牛鬼蛇神统统弹开。是大时代造就了你坚毅倔强的性格,对此我只能仰望,并不艳羡。妈妈,恕我直言,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尘土,平时绵软地帖服大地,遇雨则泥流奔涌,遇风则漫天刮起沙尘暴。
   你跟爸爸离婚之后就禁止我再去见他,但我是自由的人啊,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听话吗?
   那时我已经二十岁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知道在离婚这件事上,你和爸爸都没错,错的只是你和他的性格实在不合。你说他是窝囊废,他说你是母夜叉。你是一个强势的女人,虽然爸爸表面上很平和,但骨子里也是坚忍不拔的。出于对你的爱,多年来他选择了沉默,这点我跟他像极了。爸爸早中晚三餐都喝酒,终日微醺,从前我以为他爱酒,观察多了我才读懂了这个习惯,你只要看看其他家庭就会发现,为人丈夫者喜欢饭前饭后独酌的,往往是一个女尊男卑的家庭,男人是在用酒来麻醉自己,舒缓根植于几千年父系男权社会的巨大精神压力。我为爸爸心痛啊。我告诉过自己,我绝不要成为你这样的女人。妈妈,我要跟你说的他,不是爸爸,你知道我准备说谁。他并不是我对你隐瞒的唯一秘密,我自问在伶牙俐齿方面跟你差距太远,我只能通过这些秘密,做着无声的反抗。请你相信,我的反抗完全出于对你的爱。在你眼里,我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你的傲气使得你无视所有人的感觉,你从未重视过我的心思。你以为你的秘密绝不会有人知道,跟你说吧,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把老鼠洞都抠遍了。你老是逼迫我说出彤彤的亲生父亲,你何尝又有说过覃教授的事。他尚未娶妻,你也离异单身,何必偷偷摸摸呢?
   记者的工作不需要天天坐班,晚上工作的我偶尔会潜回家中,躺在你的床上翻看老相册。活力四射的你这时通常在外面聊天打牌。你从来不让我进入你的房间,你说女孩子要学会独立,不能黏着父母。躺在你床上我会有坐过山车的刺激感。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大门突然响起扭锁声。我慌乱间迅速关灯钻进床底。踩踏地板的,除了你的红色高跟鞋,还有一双亮漆男式皮鞋。灯光打亮,正好照在皮鞋顶部,反射进床底,亮瞎了我的眼。你和这个男人话不多,显得老练而默契,但我还是听出了覃教授的嗓音,他可是我的大学老师啊。没多久,我听到唾液交融的声音,紧接着是衣物脱落到地板上,我惊讶地发现,年近五十的你,竟然穿了一条丁字内裤,还是蕾丝薄纱的。往常我跟你逛超市时,你总说穿着应以简单朴素为原则,坚决不让我买那些引人犯罪的衣物。你可想而知我看到丁字裤时的震惊。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但很快,另一个咚咚咚咚的响声盖过了它。小时候我偷听过你和爸爸的声音,其激烈程度比这次差得十万八千里远。伏在床底,脑门轰鸣,仿佛一场毁天灭地的超级地震。我多希望自己从不曾洞悉你最深的秘密,至少往后的日子里,母女心灵之间不会横生一层隔膜。
   你让我说出他的名字不过是惯性使然。对于你来说,他是谁根本不重要。无论他是谁,你都不会把我交到他的手里。你还不至于自私到要永远霸占女儿,但婚姻的不幸使你成为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我确信你爱覃教授甚于爸爸,但你无数次拒绝了覃教授的求婚,你并不反对我谈恋爱,但决不允许我结婚,乃至生儿育女。你曾说跟爸爸结婚是你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把我生下来是第二大。有时我希望你把我当作陌生人,一脚踢出家门,老死不相往来,这样我反而能够彻底地恨你,不会活在爱与痛的边缘。但尽管言辞犀利,你却从未打过我,你流露出的母亲的眼神令我融化,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何尝不是一种爱。你说过,不得不爱我是第二大错误的根源所在,婚姻还不足以捆绑你的人生,没有我,它会是另一番模样。我已过而立之年,男朋友谈过好几个,最终在你的极力反对之下一次次告终。我月经初潮开始,你每半年要带我去医院检查一次处女膜,扬言如果哪天我失身了,你会把我活活掐死。遇到他时我还是一个黄花闺女,我自己觉得,这个黄花是明日黄花的黄花。
   你爱彤彤甚于爱我,甚至甚于我爱彤彤。但你曾经想过杀死她,在她等待降临人世之时。以至于无论你对我有多好,我都有理由怀疑,你怀上我的时候同样想过杀死我。那天我突然喉干舌燥,挺着大肚子踱进厨房找水喝,看见你散发着寒光的背影,微微弯腰在捣腾着什么。我悄无声息地踮到你背后,一手抢过你手中的药瓶。不及细看,你竟先说了:这是堕胎药。我原想大大发一场飙,但看到你的眼神没有一丝歉疚,反而趾高气扬、理直气壮,冲到嘴皮子跟前的千言万语瞬间蔫了,倒吞入胃,化作一股蛮劲,药瓶砸在地板上,塑料材质竟也碎裂成花。我甩门而去,在同学刘雯家住了两个月,安然度过孕四月后才搬回家,这时的彤彤已经强壮到药石不惧了。眨眼彤彤已是一块可以捧在手心的肉团,你的悉心照料令我感动,一个人忙前忙后,买菜做饭、洗衣刷碗,给彤彤冲澡换尿片,给坐月子的我端水切果。你没让彤彤着一丝凉,没让我受一丝寒。你说自己当年月子没坐好,手脚落下病根,常年疼痛不止,呼天喊地都没用。从这层意义来看,你不仅生育了我,还再造了我。妈妈,我爱你!我无法给这份爱作一个测定,但始终坚信:我不会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
   为了你,我放弃过最爱的男人。那是我最美好的年华,两根流水一般顺滑的长辫跨过肩膀轻搭在胸前,怀着青春和自由的向往,我奔向大学的宽阔海洋。尽管学校跟家在同一座城市,我还是选择了住校,回家再压抑,仍然坚持周末回家。学校里苍树参天,绵延成一片浑厚的黛绿,装在我心里,满满的,很充实,让我的脚步笃定而坚决。那个男人出现在阳光照临的方向,在明艳的灿烂中,他的脸庞像一首朦胧的诗,身后的光芒像一双火焰造就的翅膀。他的眼镜是两个深邃的光洞,深不可测,在里面能看到高立的学崖和翻涌的书海,成熟的气息令人迷醉。他的左侧腋窝夹着一本厚厚的书,书名看不见,但我认出了封面,前一周我才在图书馆借阅过它,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图书馆里只有一本,我曾抱着它进入梦乡。在一个幽暗的午后,它曾像一盏高灯,照亮我的灵魂。这是缘分。
   我最喜欢他的嗓音,爽朗而富有磁性,中气十足,很难想象是出自一副斯文纤瘦的身躯。好几次在课堂上,我托着腮,痴痴地仰望他那英气逼人的脸庞、听他朗诵福克纳的小说、米沃什的诗,灵魂漂游到美妙的香云太虚。妈妈,有一种感觉不知你是否体会过,我的印象是那么强烈、真切:和煦的阳光透进薄纱窗帘,弥漫整间教室,如密集的细雨妙曼飘落,温暖又滋润。我和你都是女人,有个一直羞于启齿的秘密,我决定跟你分享:女生宿舍时不时会集体观看毛片,有天晚上看完毛片上床睡觉,我竟然梦见自己和他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温柔蠕动,他把我压在讲台上,黑板的粉笔灰簌簌落下,带着一丝雪的寒意,偌大的教室里全是闪亮的眼睛,我一点也不惊慌,甚至还有点志得意满。妈妈,如果你能看到我笔述这件事时的脸色,你一定会说这是你见过最壮美的日出。此刻,我看到面前的镜子里,黑夜都亮了。那次之后,尽管现实中我仍是处子之身,但灵魂上我已完成了一个成熟女人的蜕变。
   妈妈,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滔滔不绝叙述的这个男人正是覃教授。是我请他到家里吃饭你才认识的他,但你和他的进度却走到了我的前面。你应该能够想象当我置身于你和他共赴巫山之床的下面时,我在下唇上留过多深的鲜血淋漓的齿坑。你毕竟是赐予我生命的那个人,经过若干个孤清的黑夜,我决定退出。他并不是他,覃教授并不是我真正要说的那个他。虽然你不是覃教授的妻子,但你已经是覃教授的女人了。我再不肖也不至于乱了伦理,覃教授不可能是彤彤的生父。没错,我和覃教授的确完成了灵魂的交融,但现实中却指尖都不曾触碰一下。我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达到柏拉图式恋爱的高度?压根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芳心暗许。事情在覃教授看来很简单,我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特别之处只在于,老师跟学生家长爱了一场。上面谈到了爸爸和覃教授,语法意义上,两个人都能称作他,但却不是我心目中的他。加上下面我即将说到的他,这封信事实上已经有三个他,但我不想使用他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能简单地用他们来归为一类。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到,平时我基本不会跟你合称我们。
   你是没有见过他的。虽然我跟他认识不短,但相处不多,每次都小心翼翼。尽管我并不爱他,但我享受这种胆战心惊的被爱的感觉。他曾经是我的同事,后来辞职了,说是为了文学创作,大家才知道他私下里是个作家,开始以为他写的是武侠或者侦探,有一次谈话他对这些表示了严重的不屑,原来他捣腾的是纯文学。报社里的人对他肃然起敬。我跟他做过一阵子搭档,采访一些隐世高人。他对此高度羡慕,说过四十岁后要跑去深山老林里茹毛饮血、著书立说。他木讷、易羞,甚至有点清高,当他向我表达爱意时,我感到惊讶,内心窃喜的同时,怀疑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吸引到一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孤绝异性。跟他在一起很舒服,我经常被他一些另类的想法逗乐,也许这给他造成了误会。那时我正深深地沉陷在对覃教授的暗恋里,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一直对他若即若离,他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愿。后来我知道了你跟覃教授的关系,我想过死,是他如火的目光照亮了那段幽暗的时光。渐渐地,我和他的约会多起来了。
   正如我没在外面碰见过你和覃教授约会,你也不可能碰见我约会,我继承了你的保密天赋,有时我想,你不当一个女特务太浪费了。他是个自觉的人。我跟他并排行走在路上,他的肩膀和手掌从来都不越过那面透明的墙。接触久了,我发现他有点闷骚,属于外表冷漠、内心狂热的类型。他不听其他歌,只听摇滚,而且是那种重金属的摇滚。我继承了你虚弱的身体,但我还年轻,我渴望给自己的身体注入能量。有次他说写了一首歌给我,我当然高兴。他不懂谱也不懂乐器,就这么清唱出来,我都感受到摇滚的力量,嘶哑的悲伤、愤怒的绝望,像高压电沿着血脉循环传导。那一瞬间,我是有点感动的,但我深深明白,这不是爱,我不能接受他。如今回想,这种青春年华特有的封闭和决绝真是冰冷得可怕。
   那几年我经常跟他在夜晚的大街上晃荡,你不干涉我谈恋爱,自然很少过问。去得最多的不是电影院、购物街、美食店,是一个叫做吾谈国事的咖啡馆。每个周末都举行一个主题沙龙,讨论关于政治、经济、社会、民生和文艺的热点问题,参加的人来自各行各业,人数并不多,几个或者十几个,每人有充分的表述时间。我从不发言,只是坐在一旁认真聆听,虽然很多观点我都不同意,但确实有很多新知识可以开拓眼界。在这里我看见了他的另一面,仿佛另外一个人:语言流畅、论述清晰、辩解敏捷、观点尖锐。我喜欢他双目炯亮、浑身洋溢着智慧和激情,在最深入的地方还略带一丝男人的愤怒。他对中国改革开放持高度肯定态度,在这种剑走偏锋的沙龙里显得难能可贵,这更需要勇气,并且他的锋芒无人能挡,言辞每每令反对一方哑声。这没让我爱上他,反倒令我的心更加远离他。那种偏执、那种理想化,让我联想到阴郁自杀的诗人,我看过他的小说,他受海明威和川端康成的影响极深。我不能用情感伤害他,否则很有可能会杀死他。跟他认识之后,我还跟别人谈过一次短暂的恋爱,他当然不会知道。后来,我彻底拒绝了他,彼此不再往来。
   妈妈,我之所以在感情上如此如履薄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爸爸。你跟爸爸离婚后,爸爸终日借酒消愁,有次我去看他,他醉倒在卫生间里,伏在马桶盖上打呼噜。我才发现,爸爸往日的隐忍是一种深沉的爱。爸爸是派出所民警,小心谨慎的老好人,从不立功也从不犯错,干了一辈子还是普通民警,但他创了一个记录。我们这个区的治安环境一直恶劣,爸爸是派出所里第一个不带伤疤平安度过不惑之年的民警,后来又把这个记录提升到知天命之年。爸爸曾说,我要留着有用之躯保护我最爱的两个女人。这是双刃剑。他的庸庸碌碌让你鄙视,最终导致了分道扬镳。爸爸说,我再也不需要这副臭皮囊了,除了装酒,它还应该装点子弹。五十岁本来已经退到二线从事行政后勤工作,但爸爸强烈要求,重新回到前线。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巡逻时躲在角落里抽烟,而是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头两个月破案三十多起,身上的伤疤从无到有、从一到多、从疏到密、从浅到深、从无碍到足可致命,领导刮目相看,提拔他做支队长。有次追捕一个逃亡的杀人犯,爸爸身中三刀,倒下的一瞬间凭借精神意志,一枪击毙二十米开外的犯人。我担心得要命,很想跟你说,但那会你正跟覃教授打得火热。从手术室出来,他面色苍黄却略带微笑,我抱住他痛哭,他摸着我的头虚弱地说,傻瓜,老爸不会有事的。我呜呜说道,爸,别干了吧,我怕你死!爸爸笑道,我已经杀了一个人,死了也不亏。你曾说,嫁给爸爸的这些年,你之所以病痛不断,是因为他在慢性暗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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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位新闻工作者写给去世母亲一封长信。作者是一位新闻工作者,她详细的叙述了自己和母亲,覃教授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作者暗恋着覃教授,但连手都没拉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却抢先一步,和覃教授上了床,自己却无奈的躲在床底,倾听那床上发出的声响。谭教授是作者的大学老师,后来又成为同事,经常在一起到大街上晃荡,去咖啡馆,举行主题沙龙。作者向母亲详细叙述了自己的内心和情感世界,内容复杂,语言深邃,情感真挚深沉,是一篇不错的小说,倾情推荐!【编辑:肖智海】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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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肖智海        2016-06-08 06:42:56
  问好作者。
2 楼        文友:肖智海        2016-06-08 06:47:04
  对性生活的进行了细致的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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