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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理想的书包(散文)


作者:李新立 秀才,1607.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98发表时间:2016-06-08 15:46:30

多年之后,父亲母亲依然会把一句凝重的话题轻描淡写:“他本来是最有希望的。”当我不停地奔波在未知的路上时,恍然听见身后沉重的叹息。而就像面对一场尴尬,我犯神经一样在老家翻箱倒柜地寻找以前的书包时,却意外地找到了没有丢弃的生字本。那些铅笔字规矩地看着我,尔后集体发声:我们曾经是父亲母亲给你的理想。
   时光仿佛潮水般倒流,混乱、噪杂却有秩序。
   那些记忆的脉络,又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不可阻挡。
   四十年前的村庄,进入腊月二十三后就乱了起来,饲养院前杀牲分肉的喜气像高悬的暖阳一样,尽管到手的不会太多,可还是驱散了寒冬的凛冽,给人们一年的辛劳些许回报和安慰。找人写对联过大年也是一件重要事。我看见许多穿着肥大且陈旧的棉衣的人们,胳肢窝下夹了红纸,耳朵背上夹了香烟,口里哈着热气,朝在小学教书的老师家走去。
   父亲还没有回来,我家就没有红纸,更没有用作酬劳的香烟。母亲在厨房里洗着萝卜——它和为数并不多的肉片炒在一起,就是我们大年初一的节日美食。她念叨已经上五年级的我的兄长:“要是你能写对联,这书就不白念了!”去年,有一户人家用鸡蛋换来红纸去找老师时,老师已经写光了三瓶墨汁,闭门坚决不写了。他家只好在门框上贴了红纸条过完了春节。这事,一时成了读书写字的现成教材。
   父亲于大年三十下午从六十公里开外的地方赶了回来,他带来了糖果、红枣、核桃,更重要的是也从挎包里翻出了别人写好的对联。父亲说:“会写对联算什么本事,叫村里人用高头大马敲锣打鼓把你送到城里,才算是把书读下了。”说的是山后面的一个青年,在解放初期考上了县初中后举村荣耀之事。作为一个经常被人们传颂的励志事例,想必大人们一定心知肚明,那个千里挑一的美事只有供我们羡慕,要去实现实在太难太难。
   但千真万确,读书写字,读成书、写好字就是那时候一个家庭的理想。
   小学程度的父亲和上过扫盲班的母亲,把他们的理想装进了我们的书包。书包,便成为第一件通向未来的必须品。
   我和兄长的书包是母亲一针一线用旧布片做成的,像只四四方方的小口袋,和其他同学的没有两样。有一两个夜晚,蒙着被子睡下了,土炕的一角还散布着煤油灯的光晕。掀开被角,可以看见光晕里的母亲把布片儿摆在炕桌上,仔细比划、裁剪、拼接,那种认真,好像在完成一件关乎生命的大事。她的影子放大在屋内的家具上,让我有一种触手可及的踏实感。我睡着了,梦见母亲把书包挎在肩膀在地上走动。
   书包里除了装书本和笔墨、少量的馍馍,有时,还装一把树叶和野菜。树叶是路上顺手捋的,它可以回家后剁碎喂鸡,这个习惯有些模仿母亲的成份。装土块的也大有人在,我就是其中一个。回家路上,如果玩起战斗游戏,那相当于一个弹药袋,随时可以开战。时间久了,它就会开裂,背带也会从接茬处断开。母亲有次缝合好开裂处后,发现里面有土,疑惑不解地念叨:“怪了,书包里怎么会有土呢?”好在她忙于上工劳动,没有过多地追问。这个小插曲之后,我以孩子的敏感懂得,如果再用书包装土,不仅仅只会遭到斥责。在村庄,以殴打的方式教育孩子并不鲜见。
   母亲缝制的书包没有使用多久,父亲又以他的方式强调读书的重要性。年后开学,父亲给我和兄长学费的同时,每人送了一个书包。看着它,我肯定发出了一声惊叹!的确不一样,绿色,帆布,上面印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红字,背带上有个铁扣子,长短可按需调节。“谁能做出这么漂亮的书包?”“是在商店里买的。”印象中,商店里只有布匹、糖果、盐巴、肥皂和煤油,竟然也有书包!淡定的父亲说:“背上它,就好好念书吧!”
   “好好念书,把所有的字写好。”父母和我们一样不知道汉字到底有多少,或者知道汉字只有那些个常用字,如此教育我们说。
   所有启蒙式的语言,都指向“写字”。似乎,念书先从写字开始。老师的理由也是如此,“口里过百遍,不如手里过一遍”。
   小学在村庄的中央,一间大房分设两个班级,课桌全部用改成片的柳木板搭成,黑板也是一张涂了墨汁的大板。老师是同村人,有着我的长辈一样的服饰和肤色以及口音——他们懂单个汉字的发音,如果读一句话和一个词组,永远都不会像广播里的那样标准。这些丝毫不影响学习指导学生写字和交流。
   村小除了朗朗读书声从简陋的土木结构的教室传出外,没有谁不会看到操场里永远有一堆写字的学生。上午或者下午,鸟雀安静,细风隐匿。那时的阳光姣好,照在背上十分舒适。老师把学生打发到操场上,自己去看画报时,还少不了下一道不得不去完成的命令:“早学过的生字写十遍,刚学过的生字写二十遍。写不成的不能回家。”我,我们,每人占一块地方,开始用从废电池里拆下来的墨棒写字。边退边写,身后是脚磨起尘土的地皮,前面摆满了“上中下,左右,大小,人口手头,山田水云”等汉字,黑糊糊地一片,仿佛一群蚂蚁蠕动。那时候,从学校上方走过去的家长们觉得老师教得十分扎实,一定开心地笑了。
   铅笔在我手中的命运相当好,我会百倍地呵护和使用它。经验和拮据告诉我,它的头不能削得太尖,太尖易折,好像有一种我们不懂的哲学命题饱含其中。当它变得越来越短时,必须在它的后面筒上竹杆。生字本也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老师坚决不会反对正面写完了写反面。用完了的生字本的结局也是令人欣慰的,可以交给大人们卷旱烟。但我们写字的工具随手可取,比如一个杏核,一个石子,甚至一截树枝,墙壁随时可以当做纸张。放学路上,沟渠边,一般都留下了学生的作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习雷锋好榜样”等语句在沿路的地埂上到处可见。一天周末我去沟里玩泥巴时,还看见比我大一点的学生在牲口吃水泉上方,用棍子写了个大写的方块“泉”字。我听见有大人说,“这娃娃将来肯定能写好字”时,便羡慕了好久——榜样竟然距离我这么近。
   墙壁上留下的有关“念书写字”的痕迹,只能证明老师在认真教,学生在努力学,其实并不被更多的人们看好和圈点,“娃娃不懂事,墙上蛮划字”这句俗语就是最好的注解。
   被大家看好的,是老师的圈点,那应该是最高级别的点赞。练习汉字的正规书写,谁都相信这是真正的基础教育。学校设有“写字”课,作业本是米字格的那种,低年级时,用铅笔一笔一笔往里面填,高年级时,钢笔代替了铅笔,要求更加严格,每一个字都强调横平竖直,拐处保证有楞有角,捺处必须见到笔锋。这样的字,看着舒服,若是老师在他认为不错的字上打上红勾,就意味着这个字是书写成功的。红勾越多,学生就会更有骄傲的资本。老师下发写字本时,端坐的我们手心里都捏着汗,小心脏“扑扑”地乱跳着。每次,必然,老师严肃地扫视几遍,好像在搜索某个目标,然后将一个本子朝下甩去。动作很突然,我们很惊愕。写字本凌空“哗啦啦”地飞过,受伤般落在地上,没有声息。我们知道,有位同学的字写得太潦草了。接下来,周六的傍晚,老师会敲响家长的院门。
   生字本经常和我一起回家。一般在晚上,母亲如果有空,要从我的书包里翻出书本检查一遍。她会把我的课本上卷起的角子抠平,还会翻开生字本一页一页地查看,即便是以前看过了的,也要不厌其烦地再看一次。母亲识字不多,拼音字母更是不懂,起初我不知道她要看出什么。就像翻看相册里张张老照片,就像欣赏绣在布片上的朵朵红花,她边看边微笑,边微笑边点头,流露出辛劳者一年中少有的开心。在长嘘一口气后,她会合上生字本,小心地放回书包。后来,我知道她这是对我书写字体的赞许。
   有几次傍晚,我家的院门会被敲响。村庄没电,吃完晚饭,家家都会上好大门,如果不借着星月的光亮说些无关要紧的事情,那就得倒头睡觉。母亲还在厨房,我们弟兄为了节省煤油,已经熄灭了灯盏。听见母亲问着“谁啊?”,还没有等人家回答就打开了大门。站在门口交谈的声音还是比较清晰的。来人是一大婶,想给远嫁的女儿央“你家老三写封信”。老三指的就是我,我因为在写字比赛中获得过一方塑料做的黑色小砚台,村庄里几乎家喻户晓,我甚至怀疑已经有人拿我作教育自家孩子的正面教材。母亲见有人求到门上,显得有些兴奋,我面对兄长们,也有些骄傲和激动,便应承了下来。点亮灯盏,找来纸张,按照她的叙述,先打草稿,待人家满意了,再认真抄写一遍。
   有了第一次代人写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地,我差不多撕完了一个崭新的写字本。我开始对这样的浪费有些不满情绪,但母亲不,她觉得这是一种认可甚至一种互相间的关怀。父亲回家,母亲有重大喜讯似的,赶紧把我代写书信一事给父亲述说了一遍。父亲也表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似乎我能成大器,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于是乎,我和许多小孩子一样,把长辈寄予的厚望理解成了“书是念给他们的”。
   但这不等于能写好毛笔字。
   接触毛笔大约是在三年级。大楷是一门必修课,还配套了仿格。无所不能的老师教我们如何握笔、如何就坐的正确书写方法,可由于毛笔软软的不听话,很难描出横折竖捺撇的样子来。大楷本上,字体大小不一,笔划歪歪扭扭,好像爬行撬毛毛虫一样难看,甚至留下许多墨污。我极力要把字描得好看一些,结果笔划越描越粗。老师批评说,“一个黑狗,越描越丑”,大约是对毛笔书写一气呵成的精到总结。我经常因写毛笔字而弄得满脸乌黑,样子十分狼狈。好在一页里有三两个老师划上去的红圈儿,便少了母亲的责怪。
   可惜的是,这样的书写到中学后没有再坚持下去。而每到年关写对联时,难免对着用过的毛笔发出唏嘘。我的父母,也没有因此责怪过我们。尽管他们没有把失望挂在脸上,但还是让我们感觉得到他们些许的不安。
   每有失望,宽慰的效果是最好的良药。父亲对母亲说,“叫他们好好念书吧,念书比啥都重要。”顺着这句话的意思往下想,似乎写字已经不重要了——这更让日渐懂事的我们心生惭愧。
   为了实现大人的理想,没有谁家不对念书的学生关怀备至。
   雨雪必然导致泥泞,这是人们不可回避的大自然的馈赠。整个夏天和初秋,男人们包括男孩子都喜欢赤脚行走,下雨天也不例外。这并不是一种生活上的习惯,只不过为了节省鞋子罢了。太阳不会吝惜每缕光线,所及之处,小路是热的,土地是热的,那时我们的土地上少有玻璃碎碴,即便偶尔有几片瓦块,也不过是土与火的产物,大家不会因此而硌了脚。如果天凉,土地冰冷,人们才会穿上布鞋,并且一穿就是好多年。母亲在上工之余,几乎每每都要偷闲纳鞋底,她要赶在深秋到来时,为我们弟兄做好鞋。
   布鞋不经雨水和泥泞浸泡,如果不及时在太阳下晒干,它们很快就会开裂。为此,秋季之时,除了让鞋子见到太阳,有时,我们潮湿的布鞋会摆放在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灶台口进行烘烤。发霉的气味与脚汗的气味顿时弥漫。
   布鞋便宜,可事实上它的综合成本是很高,找布片,用面粉熬浆糊,打褙子,搓线绳,纳鞋底,裱鞋帮这些工序不算,还得投入一定的时间,如果是晚上,还会因点灯耗费许多煤油。若是破损,就得把以前破旧的鞋帮剪下来,为它们打上补丁。父亲考虑得周到,他总在关键时候出现。那天是星期天,夏日的光稠密得令人窒息,父亲从外地赶了回来。他为我们带来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鞋。它胶底绿面,面上穿着绿色鞋带,打开包装纸,一股橡胶的气味窜了出来,十分刺鼻。我们不问价钱,也不知赚钱辛苦,只知道这个名叫解放鞋的,的确是好东西。逢雨天穿着它出门,故意走在泥水之中,给我们带来了踏雨踩泥的愉快。这个带有时代标记的胶鞋,在贫困时期被学生们无意识中带入攀比,不久,它几乎遍及整个学校。
   拥有一双解放鞋大约是不够的。学校里,有一些同学下雨天还穿着雨衣,这让我们心生许多羡慕。借此机会,我们趁机向无所不能的父亲提出了要求。按照描述,或者根本用不着描述,父亲明显已经知道所谓的雨衣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但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说:“下次给你们捎回来。”等待往往十分漫长,说像进入腊月盼过年一样。半月后,一辆过路的拖拉机在我家门前停了下来,脸上有油污的司机丢下几只塑料物,打声招呼而去。我们很兴奋,从外观上可以判断出这就是雨衣。它们好像此前认真清洗过,印在上面的红色字迹几乎全部清理干净。虽然是装化肥用的塑料袋,因为稀少,才使它们宝贝了起来。用法也十分简单,将一个角子叠到另一个角子,顶在头上便可。如果有风,找来半截绳子,沿脖子绑起来就行。
   由村小到中心小学,学校距家越来越远,为保证不迟到,早晨也起得越来越早。春夏尚好,出发时四围已亮,最难耐的是秋冬,星辰还在,空气寒冷。如果遇上阴天或者月亮偏斜,往往难以判断时辰,不是起得早了,就是起得迟了。我全然不知母亲的辛苦,起得早了会抱怨,起得迟了会大哭。为此,母亲经常在我们沉睡中醒来,出门察看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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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书包里装的,除了父母殷切的期盼,还有读书人的未来和理想。然而,又有几个乡村的孩子,能够考上一所理想的学校,跳出农门,跟城里人一样过着优越的,令人羡慕的生活呢?时间是一去不复返了,读书的机会也随着时间消逝,当懂得读书的确能给人带来不少的好处,时间却溜走了,岁月已经带着人走得太远太远。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很多人小时候没有条件读书,而如今有了良好的条件,好多人却把读书上学当成儿戏,真真可惜了把大把的黄金时间!作者这篇散文告诉人们,读书,要趁早,学习,要努力,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一篇警示好文,佳作,欣赏并推荐阅读!【编辑:红袖留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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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袖留香        2016-06-08 15:49:18
  现在读书的人少了,好好读书的人更是越来越少了。
有个性的人不需要签名
2 楼        文友:夏云泥        2016-06-18 20:36:15
  那个年代,父母将全家人读书的希望密密缝进了孩子的书包里。会读书成了一家人荣耀、自豪的事情。从自家缝制的布书包,到商店买的布书包,再到后来的皮革书包,书包的变迁,折射出了读书阶梯式的进步,以及一个时代的发展。写对联、上学路上用的雨披、早上叫早的闹钟、学生穿的布鞋和解放军鞋、识字本等不断变化的道具,从侧面阐述了乡村学生对理想和读书的渴望,以及时代带来的读书使命的变化。语言有种朴素美,寓理于情,给人思考和启迪。
如果你知道去哪﹐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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