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晚上，三儿媳打电话来说：“爸，陈留为的作文参加了荆州市中小学生作文网络大赛，您看了他的作文后，要家里人帮忙投几张票。”她发来微信，把有关投票的方法告诉了我。我按她说的方法打开手机，从“乐学宝”的网站上按编号把陈留为的作文搜索出来，题目是《成长·梦想》，我一口气把文章看完了，感到非常惊讶，一方面，我认为这篇文章写得很不错，值得给他投票。另一方面，他在作文中所描写的想当作家的理想和为实现理想而奋斗的心理历程，与我初中时代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奇怪的是，我学生时代爱好文学，想当作家的理想从来没有向子女们提起过，甚至连老婆也不太清楚，更不用说孙子们了。这是什么原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是血脉相连和心灵感应的缘故吧。
　　 这件事让我自然而然地回忆起陈留为小时候的一些往事。几天来，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我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情景，一幕又一幕，挥之不去，真所谓“才下心头，又上眉头”，“剪不断，理还乱”啊。迫使我不得不提笔把这些往事记下来，虽然事小，但对我们来说却弥足珍贵。
　　 陈留为今年不足十四岁，初二学生。別看他小小年纪，经历可丰富了。2002年11月7日，当地时间下午1点，陈留为在巴西最大的城市圣保罗降生了。按照所在国的习俗，出生证上要填写巴西名字，于是医生给他取了个外国名字叫"大卫"。一个多月后，大卫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乘飞机横跨大西洋和大平洋，穿越拉丁美洲和欧洲大陆，行程一万多公里，历时二十多个小时，来到了乌克兰的敖德萨一一一个美丽开放、风景如画的海滨城市。
　　 我们公司在敖德萨设有分公司，当时我和老婆，还有大儿子大儿媳以及他们的儿子潇潇都在这里。大卫的到来给我们一家又增添了新的欢乐，小家伙长得很壮实，浑身圆滾滾的，粗胳膊粗腿。摸上去又光滑又结实，抱在手里沉甸甸地，象石滾。脑袋又大又圆，两只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珠乌黑发亮，直溜溜盯着你看，一逗就笑，笑起来哈哈响过河，一不高兴就哭，哭起来震聋发聩。我说：“这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就叫他小虎吧。”从此，一家人都叫他小虎了，大卫的名字成了历史，再没有人提起过。
　　 他来到敖德萨的时候正是冬天，经常下雪，有时候一连下好几天，如席的雪花漫天飞舞，没人打扫的地方积了一二尺厚，气温动不动就是零下十几度。可是每天中午和晚上小虎一定要出去转几圈，如果不依他的就哭天喊地，闹得你心烦意乱。所以只要不下雨，不管外面多冷，我们都要推着儿童车，在凸凹不平的大街上行走，把潇潇和小虎带出去玩几个小时。潇潇安静得多，一出门就睡了。小虎不睡，不仅不睡，还要把罩在他头上的毯子掀开，他要看街上来来往往五颜六色的行人，他要看天空纵横乱舞的雪花，他要看矗立在马路两边城堡似的欧式建筑，他要去商场买他喜欢的玩具，他要把童车停在市中心步行街的公园里，听街头音乐家们动人的演唱……他每天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敖德萨是一个多民族城市，建城二百多年，二战时大量的犹太人在这里避难，使不少犹太人免于战火，得以生存，所以这里犹太人居多，曾经几任市长都是犹太人，不少犹太人虽然离开了熬德萨，还经常回来看望这座曾经赋予他们生命的城市。由于开放和包容，这座美丽的城市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包括白人、黑人，黄种人、红种人，混血人等各色人种，他们当中有俄罗斯人、英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非洲人、中东人等等，不一而足，最近十几年中国人也来了。
　　 一晃就一年了，周岁生日那天，我们按家乡的习俗，安排他“抓周”。当时桌子上摆了许多东西，如各种玩具、零食、计算机、笔、纸等等，他毫不犹豫，手一伸抓了一个计算机。我们把东西重新调整后，又让他抓，他还是抓了计算机，我笑着说：“别看他虎头虎脑，象个将军，长大了一定是个文人。”一年后，小虎学会了走路，他不愿意坐童车了，要自已走。他是个一睜眼就不安分的家伙，不管在家里和外面，只要一松手就到处跑，眨眼不测。摸不得的要摸，碰不得的要碰。有一次跑到厨房，他踮着脚把一个装满碗盘的塑料盆子从灶台上搬下来，哗啦啦的十几个碗盘全部打碎了，他也惊呆了，站在原地吓得大哭，幸好没伤着人。他特别喜欢玩具，每天都嚷着要上街去买，奥特曼是他的最爱，其次是汽车、玩具枪。一进入玩具商店，他就特别兴奋，立即挣脱大人的手，一个人摇摇摆摆，东瞧瞧，西看看，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新到的奥特漫、汽车、玩具枪，就往购物车里丢，一买就是好几个。你不让他买，他就用哭来威胁。一回家，他马上把玩具包装拆开，不超过二小时，不管是哪种玩具，一定会被他拆得七零八落，拆坏了的就扔一边，再也不过问了。他经常会把一些沒有拆坏的玩具拿出来，把小小的客厅摆得满满的，脚都插不进去。如果走路不小心非得拌倒不可。那段时间，家里各种各样的玩具堆满了一个小房间。
　　 小虎两岁那年添了妹妹芊芊，潇潇回国上学前班去了，他就搬过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了。生活照旧，每天最少出去二次，每次出去的时间更长了。饿了就吃麦当劳，每次点吃的，他点得最多，什么汉堡呀、薯条呀、鸡块呀、甜筒呀……，他都点。但只吃我们的，他点的东西是不吃的，要打包回去一个人慢慢享用。我经常故意问他:"长大了给不给爷爷奶奶买东西吃？"他十分爽快地回答:"肯定买。"我又问他:"爷爷奶奶生病了，你给不给我们请医生？"他响亮的回答:"一定请!"想了想又说:"爷爷奶奶不会生病。"说得我们哈哈大笑，开心极了。
　　 敖德萨濒临黑海，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近，只有三百多米远。我们每天都去海边，尤其是夏天，不仅白天去，有时夜晚也去。清晨，我们带着他来到海边，眺望一望无垠的大海，呼吸比甘露还要清甜的空气。黑海不同于其它的海，海水墨黑墨黑的，可能就是因为黑才叫它黑海吧？黑海不同于其它的海，她很安静，象一位温婉可人的黑衣少女静静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一轮红日照在一平如镜的海面上，泛着黑鳞鳞的波光。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看见“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佳景，也没有感受到“涛头汹汹雷山倾”的气势，更没有听见“百里雷声震”的巨响。天空永远是那么蓝，蓝得象碧玉，象玛瑙。云朵永远是那么白，白得象雪团，象天鹅。成群的海欧时而飞上蓝天，时而停在海面上。码头边巨型货轮客轮，你来我往，不时发出呜呜呜的笛鸣声。宽阔的环海大道不分日夜，游人如织。道路两边法国梧桐高大的树冠枝叶交臂，浓陰密布。入夜，华灯初上，象繁星一样挂满枝头的大大小小的装饰灯发出五彩缤紛的光芒。
　　 太美了!小虎从小就在这种开放、包容、如诗如画的环境中长大。好快啊，一晃5年了，到了上学前班的年令，为了不让孩子忘记母语，5岁那年，他随自己爸爸妈妈远涉重洋，回到了中国。
　　
　　 (二)
　　
　　 回国后，小虎上了学前班，他爸爸妈妈给他取名陈留为，我猜想“留”是“刘”的谐音，他妈妈姓“刘”，同时指留洋，他在海外出生，以后要去海外留学。“为”是“卫”的谐音，他的巴西名字叫“大卫”，同时指长大了有所作为。不久，我和老婆也回国了。每逢周末，老三和三儿媳都要带小虎和芊芊来我们家里玩，小虎来了就不想走。晚饭后，他估计要回去了，就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把他留来。当他妈妈拉他走的时候，他就躲在我后面，紧紧的抱住我的双腿，大声的哭喊。大多数时候留下来了，有时他妈妈认起真来一定要他回去，我也没有办法。当他妈妈强制性的把他拽走的时候，他拼命挣扎，双脚乱蹬，哭得声嘶力竭。一直到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哭声才开始消失，我的心也疼得直到听不见哭声了才慢慢平复下来。每逢亲戚朋友相聚的时候，都喜欢逗他，问:"小虎子，你最喜欢谁？"他总是毫不思索地回答:"爷爷。""第二呢？""爷爷。""第三呢？""爷爷。"屋里屋外的人都说小虎跟爷爷最亲，最有缘份。其实我对每个孙子都疼，疼到溺爱的程度。只是小虎从小跟我们在一起生活，接触多些，有点偏爱罢了。
　　 上小学后，他懂事多了，周末来我这里玩，一进门就爷爷奶奶的喊，如果没看见我就满屋子找。直到找到我喊了我之后再去玩他的。晚上他妈妈要他走，虽然极不情愿，还是乖乖地跟着走，不哭也不闹了。
　　 说实话，我这个当爷爷的很少过问孙子们的学习，我认为孙子们太辛苦了，平常学业繁重不说，仅有的周六周日也被他(她)们的爸妈报的各种各样的补习班给填满了。在几个孙子孙女中，小虎是被管的最严的，为这事我不少跟三儿媳理论，可是总是以失败而告终。我发现小虎的天份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的，每逢周末他要去课外奥数班学习，有许多数学题目非常复杂，有时他把家庭作业带来我这里做，我看他下笔就写，想都不用想，遇到个别特别难做的题目要我帮助，我都要想半天。当我弄明白了去辅导的时候，往往只提示一下他就说:"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不要我再往下讲了。我偶尔去奥数学校接他，总能在学校宣传栏里看见他的照片和文字介绍。我从宣传栏里得知他曾获得全省奥数竞赛二等奖，全市奥数竞赛一等奖等奖项。在我的印象中，小虎是个极有数学天份的孩子，也特别爱看书，每次来我这里，总要我陪他去书店买书。不过，我不知道他爱好写作，更不知道他还怀着当作家的远大理想。
　　 小学六年级那年，中考还没有开始，他因为平时优异的学习成绩被荆州实验中学和东方红中学实验班提前录取了，他选择了荆州实验中学。上初中后，她妈妈把他管得更严了。小学时候每个周末还能在我这里过一夜，可是上初中之后就不行了。来我这里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少。学校的考试，课外奥数班的考试多如牛毛。他们班70多人，都是各个小学考上来的尖子生，又是全校的快班，只要哪一次考试排在班级20名以外，三儿媳就不允许小虎来我这里过夜。她把能否来我这里过夜作为对小虎的奖惩条件。她说小虎贪玩，作业不细心，考试的时候从来不检查，不管怎么叮嘱，总喜欢第一个交卷，明明能做对的题目也做错了。我有时护着小虎说几句，三儿媳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我把他惯坏了，为这事少不了经常打嘴仗。我是一个把天伦之乐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每个星期最盼望的就是周日孙子孙女们来我这里团聚，我喜欢儿孙绕膝的感觉，喜欢听他们的欢声笑语，喜欢看他们搞怪的模样，喜欢他们爷爷前爷爷后的围着我叫喚……别人星期天没事，我星期天最忙，好几个孙子孙女，要分期分批的带他们上街买书、买文具、买吃的、买玩的。他们很调皮，有时候故意逗我。特别是二个小孙女，上街后一眨眼不见了，害得我到处找，当我扯开嗓子喊她们，急得快流眼泪的时候，她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你背后突然大喊一声，惊得你跳脚。周日这天我上楼下楼最少爬七八趟，累得腰酸腿疼，但我乐此不疲，乐在其中，因为心里乐滋滋的。
　　 小虎从小到大，经常和我在一起睡觉。他只要一上床，三二分钟就呼呼睡着了，他爱把手插进我的后背，一只脚搁在我的身上，脑袋靠着我肩膀上。我特别爱看他睡觉的样子，愛听他鼻子里发出的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如果我翻一个身，想离他远点，他立马又向我靠拢，现在人长大了，这个习惯仍然没有改变。可是最近三儿媳把我的这种享受给取消了，她宣布小虎以后不能在我这里过夜，甚至周日白天也不允许经常来我这里玩了。她说小虎最近的成绩滑坡了，是因为在我这里玩电脑的原因。我多次据理力争，我说你不能压抑孩子爱玩的天性，干什么都要劳逸结合，不能为分数而学习，好多学习尖子踏入社会后有作为的并不多等等，但无济于事，她仍然我行我素，我也拿她没办法。现在不说和小虎每周睡一觉，连见面都成为一种奢望，我和他们住的地方相距不过一千米，却难得与小虎见上一面，真是近在咫尺啊。
　　 如今小虎长大了，长高了，长得好壮实，简直一天一个样，快成大虎了。他身高1米68，体重60多公斤。一张圆圆的脸蛋容光煥发，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剪过的短发又黑又粗，直直地竖在头顶，显得格外精神。他身体又壮又结实，光洁的皮肤绷得紧紧的，身上的肌肉捏都捏不动，胳膊和大腿长得几乎和成人一般粗细，一双大手肉肉的，脚下穿一双43码的运动鞋。他腰身毕挺，胸膛微微隆起，活脱脱一付帅小伙子模样了。
　　 小虎长大了，长高了，小时候的调皮好动的劲儿沒有了，举手投足斯文而有礼貌，见面总是主动跟人打招呼，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时时挂着甜甜的笑容。他特别尊敬长辈，逢人便喊，见到我了最高兴，跟我有讲不完的话。他妈妈管得严，但他没有怨言，有时候批评错了，受了委屈也不顶嘴，只悄悄跟我说。
　　 小虎长大了，长高了，居然和我少年时代一样，有了当作家的梦想。太好了，太高兴了!我生不逢时，理想被扼杀在那个荒诞不经的年代。改革开放后，我又忙于公事，之后下海经商，数十年来，东奔西跑，懒于提笔，自已把自已给荒芜了。如果在美好的今天，我的梦想能在小虎的身上实现，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