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周家奶奶的头顶上每天都有一条花毛巾，年轻的人说周家奶奶没头发，上了年纪的人说周家奶奶整天忙碌，花毛巾已经长在她的头上，只有周家的子孙才真正地知道奶奶的头顶上的花毛巾代表了什么。
　　 “奶奶，这一串字母是什么？”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子喜瑞又在书房里高声地喊着奶奶瑞秋。
　　 “马上就来。”瑞秋停下手里的活，带上老花镜从厨房赶来。
　　 “这不是五个元音字母吗？a，e，i，o，u，老师没给你们说？英语26个字母里有元音和辅音，还有……”
　　 “别说了，奶奶，我听不懂了，老师还没有讲呢。”孙子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你这孩子，不求甚解，哪像我那时候。”瑞秋笑笑了顺手摘掉了老花镜又向厨房走去。背后传来孙子的感叹声，奶奶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知道这么多。
　　 孙子一句不经意的感叹，一下子把瑞秋拉回到从前。
　　 瑞秋从小家庭条件不好，几乎没有读过什么书，后来嫁到周家，婆婆是个知识女性，对这个没有文化的儿媳呼来喝去，没有一处看到眼里。
　　 “瑞秋，厨房面盆里的面都发出来，你怎么还不做馍？难道还要周山回来做不成？”瑞秋慌忙放下手里的锄头，来不及解下头上遮阳的毛巾，就一头钻进厨房，盘面、烧火、熬汤、炒菜，汗水再次浸透了原本被汗水湿透的衣服，看着一家人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吃饭，瑞秋从来就没有过一句怨言。
　　 在老周家，瑞秋的丈夫周山是老大，家里兄弟五个都是男孩，别说穿衣，光吃饭就是个大问题。你想啊，都是半大的小伙，正长身体的时候，吃起东西来那叫一个“狼”。“嫂子，今天你做的特好吃，我想多吃点，你……”小弟望着盘子里的肉，不好意思地求告瑞秋。
　　 “今天我不吃，我吃馍。你吃，你吃，你吃了长身体、长脑子。”每逢这时，瑞秋就拿起馍退到厨房里。丈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瑞秋啊，你怎么这么没有文化啊？这么简单的语文都读不懂，将来你们的孩子，你怎么能像我一样教他读书、写字？”婆婆又在抱怨她。瑞秋笑笑，没有言语。没有人知道瑞秋心里想的什么，面对指责时，她总是一笑而过。
　　 “他周婶，今年冬天村里人总是看到周山媳妇往邻村刘老师家跑，你看周山不在家，不会是……”邻居红英提醒婆婆连枝说。
　　 “是吗，我咋没看出来来呢”？
　　 “你留心这点吧，别到时给你家戴绿帽子。”红英带着神秘的微笑走了。
　　 一天下午，婆婆连枝看见瑞秋不在家，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来不及回自己家，直奔邻村东头刘老师家里，趴在门缝边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她听见是有瑞秋的声音，血往头上涌的连枝来不及敲门，一下子推开虚掩的门，冲了进去，吓傻的瑞秋来不及站起来，问：“妈你咋来了？”“我不能来？我来看看你在这里干什么。”连枝毫不客气地回答。“我……我……我想……”瑞秋结巴着没有说出口。“周婶，瑞秋她在学英语，她在偷偷地学英语。”刘老师慌忙回答。“学英语？”连枝迷茫地张大嘴巴审视着瑞秋。“是的，我想学英语，将来好辅导孩子们，因为我语文程度低，学习起来有难度，加上我对汉语拼音不懂，所以刘老师说我学英语最有力，于是我就来了。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害怕你们嘲笑我，我也不想耽误家里的农活。”镇静后的瑞秋坦然地说。连枝这才拿起桌上的书籍《新概念英语4》，她再看看本子上是瑞秋工工整整写的英语作业。婆婆的泪水一下流了下来，孩子你受委屈了，我们回家吧。
　　 接下的事情可想而知了，本来高傲的婆婆一下子温柔了许多。这不一大早瑞秋就来到婆婆家，“妈，你看该换季了，我给您和弟弟们每人做了一双鞋子，您试试看合脚不？”瑞秋用毛巾擦把脸上的汗水，给婆婆递上来一双绣花鞋。
　　 “合脚、合脚，正好嘞。”婆婆一面试鞋一面笑容可掬答应着。
　　 “合脚，都中，那我去忙了。”留下了一个顶花毛巾的背影。
　　 随着岁月的流逝，周家的弟兄们都相继成了家，孩子们也都相继长大。已经成了博士的周家弟弟每一次回来都来到瑞秋家里，像小时候一样腻在瑞秋的身旁，嫂子我想吃肉，你的花毛巾都湿透了，我来帮你吧……家里传出欢快的笑声。
　　 “妈，你歇会吧，这是我哥哥从国外给你买的红宝石首饰，快点试试。”“妈，这是我爸给你买的按摩椅，你快来按按肩膀，揉揉脚。”“妈，这是你的培养的英语硕士学生给你带来的磁带。”“妈……”这是每一次孩子们聚会时家里传来的最幸福的音符。
　　 直到多年以后，弥留之际的婆婆拉着周山和周家兄弟的手说，你们几兄弟啊，千万要对瑞秋好啊！我们周家祖祖辈辈积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