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民政局办公室主任路子明今天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将办公室打扫一遍后，便坐下来准备弄县政府昨天下发的“五要五不要”材料，草拟局里的实施方案、组织机构等。
　　 路子明正在看文件的时候，局长李大胆走了进来，对路子明说：“路主任，你今天带队下一下乡，我今天县里有个会。”
　　 路子明有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嘴里却还是说：“那这个‘五要五不要’材料什么时候弄？明天就要开学习动员大会。”
　　 李局长走过来看了看县里的红头文件，说：“算了吧，晚上你来加个班弄一下吧。”
　　 路子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问：“今天和谁下乡？任务是什么？”
　　 “你就带小王和小梅去王家村慰问两个补贴对象，钱我们早就划拨给了他们，只是过两天省里会来检查，要交待他们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李局长叹了口气，“工作繁杂，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路子明便不再言语，等李局长走出办公室后，他便挂了一个电话给小王和小梅，叫小王把车子开过来，小梅收拾好要带下去的材料，然后离开办公室，在民政局楼下等。
　　 不一会儿，小王便把车子开了过来，小梅早已经坐在了车子里面，路子明跳上车，说：“走吧。”车子便朝王家村奔去。
　　 王家村是效区村，村部就在城区边上，是一座气派的小洋楼。路子明来到村部的时候，正好县城建局的陈局长带着城建局一班人马也在那，两人本就认识，几句玩笑后，便都坐了下来。城建局正在和村委会商量划拨土地的事情，一时半会决定不了，路子明便瞅个空隙，把村书记叫到一旁，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大致说了一下。村支书王书记便不住地点头：“咱虽然只是个村干部，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路主任你就放心，民政局帮了咱王家村这么多，王家村人心里有数的。”
　　 一听王支书这么说，路子明便觉得没有再交待的必要了，本来也是，都是历练过的人，这点政治素养还是会有的，便从小梅手里接过材料，交到王支书手里，说：“还得烦劳您哪，把这些材料交待下去，到时候省里真来人问询，心里有个底。”
　　 王支书接过材料，呵呵笑道：“好好，等我和城建局的把事情商量好，咱一起聚一聚——好久没和你路主任喝两杯啦。”
　　 路子明一听，也呵呵地笑了两声，说：“王书记你忙吧，我们还是先回去，还有别的事要做。”
　　 王支书听到这话，眼睛一瞪，声音便高了八度：“路主任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王家村，看不起我们姓王的。城建局的领导也在这，你也认识，我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你怎么能扫兴呢。”村支书说话，有时候没遮没拦的，反正你说他是官他不是官，你说他不是官他又是官，路主任听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候正好城建局陈局长出来了，听到王支书的话，便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说：“王书记是直爽人，人家真心留你，你就等会吧——路主任，好不好啊？”
　　 陈局长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一说，路子明便再没有走的理由了，便说：“好吧，你们忙，我们到村里转转。”
　　 陈局长看了看表，说：“还转什么呀，都十一点多了，事情总是忙不完的，还是一起走吧，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王支书便说：“陈局长最爽快，要不，咱们先到人上人宾馆去坐坐，那地方清静，既可以吃饭，又可以休闲。”
　　 陈局长点了点头，笑道：“可以个，今天到了王支书这，咱就客随主便吧，要不，他又会说我了。”说完便打了两个哈哈。
　　 一行人便跳上车，直奔“人上人”宾馆。
　　 城建局来了六个人，村委会来了三个人，加上民政局三个，总共十二个人，坐了满满一大桌。
　　 王支书安排好大家坐下，便说：“今天大家就简便些，我只点了些家常菜。”说完转向陈局长，“我知道陈局长最廉洁，酒呢，也不要喝太高档的，陈局长只合茅台的味，咱们就喝茅台好了。”
　　 陈局长也不言语，只哈哈笑了两声。
　　 因为来得早，客人不多，上菜的速度比较快，很快桌子上就摆满了菜。喝酒的气氛也比较热烈，陈局长和王支书他们打交道可能不是一次两次了，两人都喝得比较随便，并且不时来一两段荤段子。路子明本来酒量就不行，这时候王支书和陈局长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将矛头对准他，路子明感觉有些吃不消。小王是司机，不能喝酒；小梅是位女同志，还没结婚，闻着酒味就脸红了，路子明酒杯子都没让她端。路子明势单力薄，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借着醉意，跑到厕所里抠了一下，吐了不少，洗脸的时候，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红得像关公一样的脸，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再出来的时候，王支书带着村上几个人又和陈局长这边干了起来，知道路子明喝不了了，他们便自己又斗起酒来了，直到大家都差不多了，陈局长才提出圆杯。
　　 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
　　 大家从餐桌上撤下来，你扶着我，我扶着你，还在称兄道弟。路子明便走到王支书面前说：“王书记，我们先走，下午局里还有事。”
　　 王支书带着醉意，拉了拉旁边的陈局长，轻轻地问：“陈局长，路主任是你朋友啵？是你兄弟啵？看见我们喝醉了，他要丢下咱们兄弟自己走，你同意啵？”
　　 陈局长抬起头，瞪着通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路子明，说：“路主任，王书记说的是真的？你真要抛下兄弟自己一个人走，你忍心抛下——兄弟们，你——你——”陈局长打了一个酒嗝，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转过头对王支书说：“开好房，泡脚，我请客，想玩什么玩什么，路主任就是想——想玩小姐——我也请客！”接着又转过头笑着对路子明说：“你叫司机把你们单位的女同志送回去，你留下——你要走，以后我不认你这个兄弟——王书记，我说得对不对啊？”
　　 王书记便不住地点头，“陈局长够兄弟，路主任会给咱们脸面的。”
　　 路子明知道自己无法脱身，对小王耳语了几句，小王便带着小梅开车走了，然后转过身笑着对王书记说：“王书记，我现在够诚意了吧。”
　　 王支书也笑了起来，说：“路主任也是直爽人，下午的活动，我买单，大家想玩什么尽管说。”
　　 大家便都说去泡脚，路子明要了一个单间，点了个最简单的中式，趁着泡脚的时候，路子明美美地睡了一觉，泡完脚，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这时王书记也泡完了脚，城建局几个人还没完，两人便呆在一起拉了一会家常。
　　 等陈局长也从包厢里出来，大家也都差不多完事了。陈局长的酒似乎也醒了，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笑着说：“王书记，今天喝醉了哟，——每次到你这里都要醉，真拿你们没办法。”
　　 王支书一听，也笑了起来：“唉呀，陈局长你这话就见外了，只要你不嫌我们庙小，招待不周全，我就万谢了。”
　　 陈局长又转过头来看着路子明笑：“你瞧瞧，你瞧瞧，真拿他们没办法。”很明显，王支书这个马背拍得不错，陈局长很受用，路子明也跟着笑，“是啊，王书记就是客气。”一句话把两个人都说得很舒服。
　　 陈局长抬手看了看表，“哟，下午五点了，下班了哟。要不这样吧，路主任，今天反正是出来了，晚上我请客，请你务必赏脸，就到‘必胜居’吧，那地方不错，王书记，要不要得？”
　　 路子明心里不情愿，但话既然由陈局长说出来了，不可能他路子明说不去，王支书更不会说不去，于是大家都点头答应，并感谢陈局长盛情。
　　 路子明车子开走了，便坐到了王支书车上。车子开得慢，车上坐的都是村上的干部，有人就开始唱牢骚了：
　　 “这个姓陈的，吃的拿的也不少了，怎么还是不让步啊。”
　　 “是啊，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我们把他当爷孝顺，他把咱当孙子使唤。”
　　 王支书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路子明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一言不发，讲完几句，大家意识到车上还有一个外人，便都闭嘴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必胜居，一行人下了车，这里比“人上人”更显气派，陈局长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见他来了都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这样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吃点西餐吧，中午大家可能都喝多了，晚上就少喝点，要不就喝点葡萄酒吧——葡萄酒度数低，醉不了人，等下回去也好向老婆交待。”陈局长这么一说，大家就都笑了起来，并说要得要得。
　　 晚上吃饭喝酒的气氛显然没有中午那么热烈，但规格档次却明显高了不少，路子明虽然搞了好几年办公室，也到“必胜居”吃过不少次饭，但有几个菜他却从没见过，又不好问，怕人家说他没见识。
　　 晚上大家都没喝醉，因为菜的口味还可以，大家都把肚子填得饱饱的。大约吃到六点多钟，这顿饭就吃完了。
　　 王支书在饭桌上就接了几个老婆的电话，一散席，陈局长便开死玩笑地对王支书说：“王书记，我要将你交给党支部了，希望你不要辜负党对你的期望，好好把革命工作做好。”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王支书一行便握手离开了。
　　 路子明见王支书他们走了，便也起身告辞，陈局长拍了拍路子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村上这班人，说白了就是流氓地痞，咱们的关系不比他们，你们民政局李局长和我可是比亲兄弟还亲，我们之间也算是打过一些交道，你要是认我这个朋友，那就别老想着回家，你晚点回家，老婆孩子丢不到哪儿去。”
　　 陈局长看到路子明还在犹豫，便又说：“晚上咱们走远点，老是呆在原地方没什么节目，路主任，你说呢？”
　　 路子明能有什么说，只得说：“听领导的，既然领导看得起，我路子明就一切行动听领导指挥啦。”
　　 陈局长哈哈大笑，说：“兄弟真是爽快人，今天还早，咱们到S市去玩吧，开车也只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难得今天大家兴致高，咱们就去玩个痛快。”
　　 路子明知道陈局长好玩，去S市无非又是喝花酒之类，心里想着不去，却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一行人便都钻进车里，朝S市奔驰而去。
　　 一车人来到S市，直奔S市最高档的娱乐会所，开了一个包间唱歌。陈局长一人点了一位公主，因为不是在本地，城建局几个人胆子便大了起来，包厢里的气氛高潮迭起。
　　 几个人一直玩到晚上十二点钟。
　　 路子明从包间出来后，陈局长他们还没有出来，路子明站在街边，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夜已经深了，街上却还是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霓虹灯，把这个城市装扮得花枝招展，就像涂满脂粉的妓女。
　　 路子明的心突然觉得无比的空虚，他陷入了深深的寂寞当中，他感觉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刚才包厢里的兴奋与激动，此刻荡然无存。他将烟头掐灭，回到大厅，一屁股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看着从这里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犹如一副副皮囊从眼前闪过，他的心里便生出一阵冷笑。
　　 路子明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局长一行也出来了，一眼望见坐在沙发里发呆的路子明，便笑着说：“路主任，瞧你恋恋不舍的样子，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路子明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说：“还是做陈局长的下属好，每天过的日子才叫滋润。”
　　 路子明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陈局长拍了拍路子明的肩膀，叹了口气说：“这人哪，就要懂得享受，人一辈子有多久？现在这个社会呀，从哲学上来说，偶然的东西比必然的东西多了——你得开导开导你们李局长，他呀，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人会累垮的，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知道解解压，不然就是铁打的身体也会垮哟，是不是呀，路主任？”
　　 路子明使劲地点了几下头，大家都附和说是是。
　　 回家时因为路上车子少，车速明显快了不少，路子明觉得自己只打了个盹，便到家门口了。跟陈局长他们道别，路子明从一楼走到四楼，竟然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难道自己真的老了，路子明心里想。
　　 老婆还没睡，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见他回来了，回过头来取笑他：“路主任，又喝了几杯革命的小酒吧，现在可是越来越忙呀。”
　　 路子明也不搭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把自己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