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窗户棂子上的纸(随笔)
从前,有个俗语叫做:“窗户棂子上的纸——一点就破”,可讲给现在的学生听,很多学生感到茫然。学校的窗户,早已是钢窗铁栏杆,上面还装有玻璃;一家一户的楼房,也都是铝合金推拉玻璃门,窗户上很少贴纸。即便是贴上了一些装饰性的花纸或画纸,用手去“点”,有硬硬的玻璃在,如果不是故意破坏的话,是很难“点破”的。这样说来,是不是这一俗语错了呢?我敢肯定地说,俗语没错,而是现在的窗户与过去的窗户棂子有了很大的变化。
窗户棂子,又叫窗棂子,它是一种木制窗户的窗格。窗棂,不同于窗框,它是窗框里镶嵌着的横竖交错的木格子,而窗框则是窗子四周的木框。在我国传统的木构建筑设计中,窗户是最重要的构成要素之一,也是建筑审美的核心区域。古代的窗子形式多种多样,有板棂窗、格扇窗、隔断窗、支摘窗和遮羞窗等。窗子的构造也极为讲究,窗棂上雕刻有线槽和各种花纹,构成了种类繁多、眼花缭乱的优美图案。
窗子,一个窗口,透过窗子,人们不仅可以从屋内看到外面的世界,还能欣赏到不同的优美景观。窗棂镶嵌于框中,犹如挂在墙面上的一幅画。在我国传统的房屋建筑中,那些房屋的建造者们,被我们称作“能工巧匠”,他们奇思妙想,常常设计出一些形状各异、美观得体的窗棂,如仙桃葫芦、福寿延年、石榴蝙蝠、扇状瓶形等等,样样都极具艺术美感和装饰趣味。漫游于亭榭长廊,那一扇扇奇异的花窗,恰似一个个流动的镜头或一帧帧影像画面,移步换景,如真如幻,恍如画廊中赏画一般。
在这个时候,你会发现,一面窗子,已经不仅仅是一幅画了,它也是一首诗了。“深秋幕帘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窗雨”、“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一句又一句古代诗人的名诗,你能说哪一句不是一幅画?又有哪一句离开了窗子?离不开窗子,当然,也就离不开窗棂了。“千家雨”、“一笛风”,“南浦云”,还有“千秋雪”,无论风云雨雪,人们都是透过窗棂感知这外在的世界。当然,也是这窗子或窗棂成就了这一首首诗和一幅幅画,令人浮想联翩。
读古诗词,关于窗子,我最欣赏的是大诗人苏轼的“小轩窗,正梳妆”。想一想,这该是一幅多么美丽而又温馨的画面啊!古人讲究“女为悦己者容”,这窗前的梳妆,不正是给自己最亲爱人看的吗?这是一句诗,也是一幅画,更是苏轼妻子的真实写照。在这个幽美的场景中,家的氛围,爱的气息,温暖而美丽,和谐又得体。一个“小”字,娇小玲珑,大家闺秀在自己的男人面前,似乎也应该是“小家碧玉”吧;一个“正”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娇艳欲滴。试想,这姣好明媚的形象,除了梳妆打扮之外,还能少了“小轩窗”的映衬吗?毋庸置疑,因有了小窗棂,才会营造出这般的诗情与画意。
老子在《道德经》里说道:“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这里的“牖”就是指“窗子”。对于窗子,我们最先想到的很可能就是通风和透光。可它一旦和诗结合起来,便会化作绵绵的情意,给人以韵味无穷之感。记得唐人刘方平有一首小诗,题目好像叫做《夜月》:“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我以为,这首诗它妙就妙在,写幽静的月夜,却以虫声来衬托,以动衬静,而写“春气暖”,则以“绿窗纱”衬之,以实写虚。尤其是诗句中的“偏”和“新”字,更加强化了这种表达效果。可话又说回来,假如窗户没有棂子,那个“透”字也就没有了无穷的意蕴。当然,如果诗中的窗子是今天的金属玻璃窗,一切也都无从谈起。
其实,说开来,这窗户棂子真的很简单,它就是窗子里横竖安插的木条子。只不过这些木条子不是随随便便胡乱地拼凑,而是有一定的规则和讲究的。且不说古代大家或官府里的雕窗和花窗,就是农家普普通通的窗子,应该说也是有规程的。记得小时候,乡下老家盖新房,事先都要准备很长时间,甚至连一根“定橛子”、“垒根基”的拉线都要备好。窗子作为建筑的重要构件,当然是早早就请木匠做好了的。地基打好后,一般先铺根脚,根脚也就是根基,它一般要垒上个七层或九层。然后,才在上面垛起那种掺有麦秸的土墙。墙按要求垛到一定的程度,就要上门窗了。记得当时,门窗的上面,通常还要加一层承重厚厚的实木板,或加上一根通直的木棍。我们当时都叫它“门窗过木”。这“过木”,大致就相当于“桥梁”的意思,现在一般用预制的钢筋水泥条代替了。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窗户,是直接砌在墙上的。一般的正屋也就是“堂屋”,都是请木匠事先做成正规的窗子。这种窗子,外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框,木框的腰部通常装有两根带眼的横木,当时好像叫做“窗户撑子”。“撑子”是用来固定竖立的木条的。那些木条也就是窗棂的原料,串在两根横木的榫眼里,为了结实牢固,木条的两端与窗框的上下结合处,通常采用的都是“榫接法”。竖直木条的多少,也就是窗棂的疏密,一般是根据窗子的大小,十一、十三、十五档的都有。当然,还有更多或少的。
记得当时,或许是居住都讲究“阳”,根脚的层数、屋顶的檩子数和这窗子的竖木条数,一律都是单数,也就是所谓的阳数。在乡下农村,一般人家盖房,都是三间正屋,中间留门户,两边对应安装两个窗子。那个时候,做好窗子,好像是一只有两个梃子的大算盘,只是中间没有串算珠而已。而一般的小房子,窗子就简单多了。有的是找几根木棍,横竖一蓬,有的干脆或弄几块砖,一平一立,也就算了。
要说这窗户棂子上的纸,应该是指那种正规窗户上用的。木制的窗子,窗棂子是经过了木匠手中工具刨磨过的,整齐而平整,贴纸应该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东西厢房或小屋上的那种窗户,则比较简单粗糙,它们是很难贴上纸的。再说,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里,纸张也是很主贵的,能不用就省了。开窗户原本就是用来通风透亮的,谁也不会做那种既浪费又不讨好的“傻事”。真的是到了冬天天冷的时候,临时找些什么东西,一堵也就算了。虽然暗是暗了些,但它给人的感觉,既暖和又踏实,既方便又实用。
记得我小时候,冬天下雪,家家户户一般都是用塑料布在窗棂子上蒙一层。塑料布挡风又隔雪还能透亮,而且比纸还要结实。在我幼年的印象中,那时家用的窗棂子很少有人用纸糊的。要说贴纸,上学时我曾经坐在窗户边,北风凛冽,教室的窗子破旧,“咣当咣当”地直响。由于穿的衣服保暖效果差,丝丝寒风吹来,浑身打哆嗦。于是,便撕下几张本子纸,贴在玻璃与窗框缝隙的边缘,立马会感到暖和许多。
但要说有风吹着,贴纸就很难了,谁还会有心思去“点破”它呢?况且,贴纸就是为了自我保护,或者说是不让外人窥探。如果不是贴纸者一方由内向外的“点破”,那最大的可能就应该是外人所为,其目的应该就是“偷窥”。我曾听人把“窗户棂子上的纸——一点就破”,说成是“一捅就破”。如果是“一捅就破”,那只能是说纸张薄、不结实或很容易戳破的意思。可“窥”就是“偷”,既然是偷看,那么,如果把窗棂纸都捅“烂”了,那还不被人发现。这与“偷窥”的本意,不是明显的自相矛盾吗?
说到这里,猛然间,我想到了幼年跟着大孩子“听房”的事。听房,是属于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一种有趣而又无聊的事。说得明白些,也就是在夜晚人静的时候,偷偷地溜墙根,去听新婚男女的悄悄话。现在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冬天夜长,睡不着觉,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便全村地到处跑。看新近结婚的夫妇谁家还亮着灯,便蹑手蹑脚地溜到窗下。初开始,趴伏在那里,听一下屋中动静,在确定了未察觉之后,慢慢起身,探出脑袋,伸长脖子,竖起耳朵,静候“佳音”。
说起来也巧,那个时候,每逢寒假过年,农村年根子上娶媳妇嫁闺女的很多。又是过年,又是新婚,双喜临门。年轻人的新房总是要布置一下。这个时候,往往就在窗棂子上贴些纸,一来营造气氛,二来确实也增加一些情趣,可这恰好给“听房”造成一些不便。刚刚听到点“秘密”,抬头见屋中灯光摇曳,人影晃动,不由地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心智高明的孩子便想出一个法子来,那便是用手轻添一点唾液,往窗棂纸上一抹,立马呈现出一个圆圆的“洞”,清晰了许多,屋中的一切好像是过电影似的。由于都想急着看,头碰头,弄出点声音,惊动了屋里人,也就只好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其实,这一招古代武侠小说中是有描写的。英雄夜间打探,或者采花贼晚上踩点,常常会用“金钩倒卷帘”的轻功,将自己的身体倒挂在靠窗子的屋檐之上,探出头来,也是用手湿一点唾液,在窗棂纸上轻轻一点,白纸很快洇出一个圈儿来,在灯光的映衬下,瞬间便形成一个圆圆的较为清晰的“洞”。然后他“木匠吊线”,单眼一瞄,内中一切,一览无余。原来这其间的一“点”,就是用唾液浸湿的“一点”;所谓的“破”,不是将窗棂纸捅破,更不是弄烂,而是使其透光度更好,目的是看得更清楚。
语言来自生活,俗语更是如此。生活变了,武侠小说中描写和当年“听房”的背景都已远去,窗棂和窗棂上的纸也已不多见了。在我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里,语言文化真的是博大精深。语言文化是有渊源的,也是有根基的。当我们读起现代诗人卞之琳的《断章》时,“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们该作何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体的,看是朦胧,却也简单,“窗户棂子上的纸——一点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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