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儿起，就认为粽子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时常有个画面闪现在我的眼前，那就是母亲包粽子的身影，和那些清香的粽叶的味道。
　　 依稀记得，过端午节那两天，母亲总是很忙碌，大清早，为我们做好早饭，自己却顾不上吃，背着筐到村边的芦苇地里打苇叶。母亲说清晨没有人去打粽叶，她可以挑着拣着打粽叶，打的粽叶又宽又长，包的米多，包的粽子也就大。母亲把打回去的叶子，平铺在矮墙上，在太阳下晾晒几天，一小捆一小捆的绑好了收起来，等端午节那天用。小时候我们家比较穷，没有多余的钱买江米，大枣之类的。我们那里种黍子，是谷物的一种，我们那里的主食，脱皮后叫黄米，蒸熟吃甜甜的黏黏的，母亲用这黄米替代江米。院子里有一颗脆枣树，头年脆枣熟了，母亲用长杆打下来，挑干净杂质，就留好的，放进笸萝里摊开阴干了，用这些脆枣来替代大枣。母亲过日子很节俭，她总是盘算着，用最少的钱给我们做出最好的美味。父亲忙里偷闲，去到河滩里割些马莲回来，同样在太阳下晾干，整好了系粽子用。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她也是听上辈子的老人讲的，说了一长串儿，我现在记不太清了，大概的意思就是消毒。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深刻地探讨过，认知还保留在母亲传授我的那个阶段。那会儿的我的确也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掰着指头算着，盼着端午节早些到来。
　　 终于盼到五月初五这天，吃过早饭母亲就忙碌开了，粽叶粽米和枣是头天晚上就泡好的。粽子很好吃，但包的过程很繁琐。我推辞了小伙伴的邀请，焦急地等待着早些吃到这些诱人的粽子。母亲把三四片粽叶捋好了，再折回去一点儿，用砖头压好，先做成了粽皮备用，那天我们家所有的家具几乎都用上了，铁锅里泡着粽叶和蒲草，比铁锅稍微小一点儿的瓷盆里，泡着粽米和枣。满满的一大锅粽叶，都要经过母亲的手，折成粽皮，看得我都发愁了。母亲却很有耐性，盘腿坐在炕上，不慌不忙的捋着，折叠着。折好粽皮就开始包粽子了。母亲把折好的粽皮，卷成筒状，先淋点水，接着放入黄米和两三个枣，用大拇指压着口，把多余的粽叶折回来，用马莲绑结实了，母亲手很巧，一根马莲能绑四五个粽子。我忍不住用小手提起来，嘀哩嘟噜的，像女儿风铃上的铃铛，风吹来仿佛还能奏出美妙的乐曲。我紧紧地倚着母亲，帮着母亲递颗枣，递根蒲草，看着母亲的双手灵巧的转动着，一个个粽子眨眼间就完成了。我痴痴地看着母亲，她那深邃的双眸含着笑，把慈爱一点点包进粽子里。桶里的粽子像变魔术似的，堆成了小山。母亲忙乎着手里粽子，偶尔看看我。我一直腻在她的身上，母亲很喜欢我这样挨着她，她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我，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我从来没想过母亲的辛苦，就是希望那粽子包的越多越好，我想多少就吃多少，就像小芹家的粽子，她奶奶给她包的，和我们玩的时候兜里还揣着粽子，想吃就吃，我们都很羡慕她。母亲不停地包着，总是一个姿势坐那里半天功夫没见她挪过窝。母亲的手脚很麻利，两水桶和一笸箩粽子冒着尖，不知不觉就包好了。母亲跳下炕，洗涮和收拾包粽子用过锅碗瓢盆，一切都摆放的整整齐齐，炕上也擦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干过活的痕迹，只有那堆若小山的粽子炫耀着母亲的丰功伟绩！
　　 煮粽子的事儿由父亲来完成。父亲从院外找来些朽木桩，劈成细长条，放在灶膛前，单等着母亲一声令下，就开始生火煮粽子。因为惦记着粽子，晚饭我吃得很少。母亲收拾利索了，就开始往锅里码粽子，我最淘气，看着母亲一个一个的码放很着急。索性两只小手一起上，抓住五六个粽子就往锅里扔，堆进锅里横七竖八的，不成样子。母亲并不生气，也不说话，一个个的按她的要求的样子码整齐。
　　 父亲坐在灶前，嘴里叼着烟锅儿，轻声对我说：“不要捣乱了，不然就吃不上粽子啦。”
　　 父亲的话吓住了我，我顿时老实了，耐着性子等母亲把所有的粽子码放好。上面又压了个笼屉，中间又放了几块砖头，添了适当水要父亲生火。父亲灭了旱烟，点着柴火，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添柴火，灶膛里的火，给父亲的脸上匀上一层金色。我趴在父亲的背上，随着他拉动风箱的动作前后的摇着。正值夏季。我又紧贴着父亲，看着父亲的汗顺着脖子流下来，点点滴滴的砸在地面上。小哥吼我，要我不要压着父亲。我瞪了他一眼，高声地回敬他“就不！”父亲笑着，他深深浅浅的皱纹溢着慈爱，表情是欢愉的。我无忌得趴在他的肩上，看着游丝般的香味钻出锅盖的缝隙，弥漫了整个屋子，渐渐地飘向窗户外面，整个山村被悠悠的粽香萦绕着。嗅着浓浓的粽叶的香味儿，馋的我直吞口水。
　　 “大，粽子好了吗？”
　　 “没那。”
　　 “可我都闻到香味儿了。”
　　 “等烧完灶前的柴火就好了。”
　　 “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烧完呀？”
　　 “等月亮上来的时候就烧完了。”
　　 “大，我着急。”
　　 父亲拉着风箱，是那样的悠然。他被我一本正经的样儿逗笑了，“月儿，不着急，等你睡醒了粽子就好了。”
　　 我咋也舍不得离开，依然趴在父亲的背上，问着关于粽子的话题，父亲不厌其烦的回答着我，父亲摇动着的背，好似摇篮。我的眼皮儿开始打架了，母亲抱着我放进了被窝，轻轻地拍着送入了梦乡。梦里我被香甜的粽子包围着，别提多美了。
　　 恍惚中，一缕缕浓浓的粽香钻进了我的鼻翼，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母亲从锅里往出捡粽子，我一下有了精神，吵嚷着，“我要吃粽子！”
　　 母亲依然含着笑，温柔地说:“穿好衣服，起来吃粽子。”母亲先捡好一小盆粽子，让姐姐给爷爷奶奶送去。又捡出一小盆，让小哥给叔叔婶婶送去。
　　 “凭什么给叔叔婶婶，他家有好东西从来不给我吃。”叔叔有工作，他家的日子比我们家好的过，她家时常吃白馒头，却从没有给我吃过，我牢牢地记着婶娘的眼神，厌恶与不屑，搂着她家的孩子，着急地进了屋，仿佛晚走一会儿，就会被我看化了似的。母亲把我抱进了屋，答应我卖了鸡蛋给我买个大麻花。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眼里含着泪，屈辱感油然而生。也许觉得母亲太窝囊了，我哭着嚷着要小哥把粽子拿回来。小哥瞪了我一眼，自顾走了。我很不甘心，躺被窝里打着滚儿，又哭又闹，耍起了赖。母亲沉下了脸，只管往出捡粽子，不搭理我。我终于哭累了，像霜打了的茄子，糗那里不再说话了。
　　 母亲忙完手里的活儿，上炕来到给我穿衣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是长辈，你以后要像爱父母一样爱他们。人这一辈子，吃点儿亏没啥，不要把啥事儿都记在心上，那多累，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年幼的我对母亲的话似懂非懂，但这些话影响了我一生，当我有了孩子，我还是用母亲的话来教育她。母亲没文化，但生活的阅历，给了她不凡的气质，这一直是我最自豪的。
　　 在那经济匮乏的年代，饱饱的吃一顿粽子实在是一种奢侈。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很懂事儿，他们吃一两个，尝尝鲜，就不再要了。我可不管那么多，嘴里还没咽下去，手里早霸占了三四个了。哥哥姐姐们都笑我，他们自觉地把粽子堆到我面前，“妹，慢点儿吃，都是你的。”听到这些我乐坏了。
　　 母亲可不答应了，她“残忍”地从我的面前把粽子都拿走，然后按人头均分开，各吃各的不让我独吃独占。她一再强调不让我偷要姐姐和哥哥们的粽子。倘若我不听话。一旦被她发现，她将没收我所有的粽子。我委屈地撇了撇嘴，始终没敢哭出来，母亲的严厉我是领教过的。母亲把剩下的粽子吊在西厢房的梁上，吃一次均分一次，可就是没见过母亲吃粽子。哥哥姐姐们问过母亲，母亲老说她的嘴大，边干活边就吃完了，还能让你们看到？直到我成年了，才从姐姐的口中得知，母亲把分到的粽子又悄悄的放回去了，留给我们吃，她却舍不得尝一口。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为父母做过什么，一直在索取，看着年迈苍苍的父母，心好疼。
　　 如今各式各样的粽子，摆上了超市的柜台，可是我怎么也吃不出儿时那香甜的味道，闻不到那浓浓的粽叶的香味。因为那里包的是父母的爱，及故乡的情。浓浓的粽香只有藏在亲人们心里，越存越浓，越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