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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心爱的儿子(小说)


作者:王保忠 童生,848.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61发表时间:2016-06-12 21:34:22

这一栋楼,怕是只有婆婆才会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慢慢地下楼。自然地,婆婆是老了,老得连梦都鲜有了,偶尔破天荒地做个,也是混沌一片。假如梦是一棵树,婆婆就看不清树上的枝枝杈杈,更不要说枝杈上的叶片是细长还是扁圆的了。可是呢,昨天夜里婆婆不光是做了个梦,还把梦的旮旮旯旯都看了个清,她看到有人死了,一伸腿就直挺挺地死了。一开始,婆婆只是觉得那死去的人有些面熟,还认不出他是谁,后来她蓦地记起来了,这个人和她瓜葛大着呢,就是她……心爱的儿子呀!婆婆不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可是她越看越觉着那人像儿子,眉毛啦眼睛啦鼻子啦都像,这就把她吓坏了,心咚略略地一个劲跳,想喊,喊不出声,想哭,又没有泪。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装进了棺材,嘭嘭嘭地封了顶,抬出了屋子,楼道,小区,倏地没了踪影。婆婆心里就空了,腾地从梦中坐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婆婆不知这梦是吉是凶,儿子这几年身体不大好,一直在家养着呢,尽管都瞒着她,婆婆还是晓得儿子得的不是正经病。最初,她以为儿子根本就过不了那个年,三天两头地往他家跑,去了却不知说什么,又不敢抹眼泪,只是坐在那儿发呆,要不就给儿子倒点水,一遍遍地劝着催着,喝水,有强你得喝水呀。儿子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没一点精神,却硬撑着对她笑,硬撑着跟她说话,说妈您就别担心了,我没事,真的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婆婆以为儿子是在宽慰她,越发伤心,也越发担心了。没想到,儿子的病真的好了些,真就过了年,接下来呢,谢天谢地又过了一个年,婆婆就宽了心,以为儿子真的没事了,慢慢会养好的。可前些天婆婆去了一趟,发现事情并不是她想象得那么好,她看到儿子重又变得憔悴了,病恹恹的,说话声音弱弱的,一颗心不由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子看出了她的忧虑,宽慰说,只是一点小感冒,过几天就好了,您也看到了,我这几年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不是挺过来了吗?儿媳也说没事,有强福大命大呢,不会有事的。可是婆婆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的,她觉得儿子的病这一回凶险着呢,又骂自己咋会生出这感觉,咋就不往好处想呢。
   睡不着,婆婆就爬起来了,走到了电话机前,想给儿子打个电话,可刚拿起话筒就又放下了。她知道儿子半夜里常常疼醒,又不愿让家人担心,常蜷缩着身子移到客厅里,猫似的,或不声不响地走,或坐在沙发上轻轻地给自己敲打。等家人起来了,他再回到卧室睡,算是补个觉吧。是的,有强就这脾性,她的儿子她咋会不知道呢。一直挨到天亮,又挨到太阳升得老高了,估摸儿子起了床,吃过了早饭,婆婆这才去拨电话。接电话的是儿媳春梅。婆婆问有强没事吧,儿媳像是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地说,没事没事,就是感冒还没大好,夜里睡不踏实,这会儿补个觉呢。又说,您就别担心了,没事的。
   婆婆却听出了什么,又问,有强真的没事?能有什么事呢,儿媳说,您不会是做啥梦了吧?
   婆婆没敢说那个梦,怕坏了儿媳的心情,迟疑了一下说,老了,连梦也不待见我了。
   要不我去叫醒有强,让他跟您说说?
   可不敢叫醒他,婆婆赶紧拦住了儿媳,睡吧,你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挂了电话,婆婆心里越发焦虑了,就又想到了那个梦,不晓得为啥要做那样的梦。她可是好久不做梦了。婆婆一直认为她的梦灵验得很呢,每个梦都是将来某件事的一个预兆。那,这个梦又暗示着什么呢?还没搬进城时,常听别人说,梦见棺材是吉梦,说不准要发大财呢。没错,她是梦到棺材了,可她发得了大财吗?她一个七十大几的死老婆子了,又能发啥大财呢?那,这梦是要应在儿子身上吗,是他要发大财了?这好像也不可能。没错,儿子从前是挺能挣钱,大把大把地挣,可一生了病,经营得好好的建材店就撂了荒。儿媳本也是那种风风火火的性子,但有强病了后,她就把店铺交给一个亲戚帮着照料,自己一心一意守在家陪着男人了。可亲戚又哪里靠得住,到了年根竟然就赔了,儿媳一看不行,便把店面租出去了。儿子家眼下就这个状况,又怎么发得了大财呢?
   婆婆越想心里越乱,也没心思做早饭,就那么来回在地上走。以往,她是好歹要吃口饭的,吃过了她会把屋子仔细收拾一遍,明明知道收拾过了也没人来,可她还是会把家具沙发擦抹一下的。这一层的楼道她也会扫得干干净净,不让台阶留一片碎纸屑,一截烟头。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老想着找点事做,不做就闲得发慌。当初,婆婆说什么也不肯搬进城,她在村里有好大一处院子,三间土窑,一间砖木结构的瓦房,窑洞,有强他爹死前就搭起了,瓦房呢,是后来有强给她盖起的,怕连着下雨窑洞不牢靠。她固执地认为那才是她的家。她以为她会在村子里就那么住下去,一直到闭上两个眼睛,可那年冬天一场大病之后儿子和女儿就买下了这套楼房,硬是让她住进来了。搬进城,儿女们看她着实方便多了,不用像过去那样跑来跑去的了。每个礼拜天,儿子和女儿都会带着家人过来吃上顿饭,这房子就显得分外的热闹。后来,女儿一家去了大连,儿子也得了病,这屋子就一天比一天落寞,出出进进只有她一个人了。到现在,婆婆也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家,只有那三间窑房才是她的。每年夏天,她都要回去住上几天,找人把窑洞泥一下,把院子里的草一根一根拔掉。窑洞没人住了,草就长得快,到了雨季,半个月不收拾就会满满当当挤上一院。儿子却不想让她回去,还劝她把院子也卖了,儿子说咱那村子早晚会走得没一个人的,您想回去守着空村吗?一开始她啥都不说,后来儿子再提,她说根本就卖不出去,问都没人问。其实邻居王六四早想买下圈羊了,王六四是个能人,养了一大群羊,如今繁殖得都快把他那院子撑破了。他想出六千块把她的院子买下,然后将两处打通,既圈了羊,照料起来也方便些。婆婆自然不肯卖,别人一提这事她就心疼,不要说是买下圈羊了,就是住人她也不肯,她还等着回去住呢。
   电话忽然响了,婆婆以为是儿子被春梅叫醒了,想跟她说说话了。心里就埋怨儿媳,不是不让你叫吗?他没睡好,你就不能让他多睡会儿?但还是接了起来,接起来一听,却不是儿子,又是那个王六四,王六四还没开口,她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可她又不能不跟他说话,那么多年的老邻居了,她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她不能让王六四跟村人笑话她,说她进了城就变了,变得跟城里人一样薄情寡义了。
   六四,你还那事吧?婆婆说。
   王六四嘿嘿一笑,没错,还那事,嫂子你还没想好?你那院子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卖了吧。
   六四,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卖,我还等着回去住呢。
   回来住?这破村子你还想回来?城里多好条件呀,又能守着儿子,可别念叨着回来了。我是让这群羊拴住了,要不然我早进城了,这破村子有啥好留恋的?再过几年,等村子整个儿空了,你想卖也卖不了啦。要是嫌我给得少,我再给你加点,七千你卖不卖?
   不卖,我不卖。
   那我再加一千八千,八千你总不会不卖吧?不卖,给我一万也不卖。
   想好了,想好了不卖?
   我早想好了,不卖就是不卖。
   嫂子你还是再想想吧,甭一口回绝了我。婆婆不想跟他闲扯了,啪地挂了电话,心说你还让我想啥,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你咋还缠着我呢。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我咋能把老院子卖了,卖了我回去住哪儿呢。等有强稍好一些,我就回去住,让你彻底死了那条心。可是,可是有强会好起来吗?听听儿媳刚才的话,躲躲闪闪的,说不准儿子那病真的是重了,重了。得去看看儿子了,婆婆想,看看他到底成了啥样子了,不行的话,就让他住院去,住进去好好调治调治。
   想着,婆婆就出了门,往楼道里走。
   这会儿楼道里没一个人,只有婆婆一个人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走路的声音。这楼其实没多高,只火柴盒似的摞了四层,也没几个单元,她住在这个单元的二楼东门,一楼是卖家电的铺子,不是临街,也不知道店主怎么相中了这个地方。对门的房子一直不见有人搬过来,里面却像是装修过了。三楼的两家都是年轻人,一对结婚还没几天,出来进去都牵着手,有时男的还会抱着女的上楼,女的在男的怀里咯咯咯地笑。另一对常常牵着个小女孩儿,女孩儿嘴甜,见了她就叫奶奶。四楼只住了一对中年夫妇,两口子都穿着制服,听说是税务局的,看样子很忙。有时,婆婆会看到他们噔噔噔地从下面攀上来,或者噔噔噔地从上面跑下来,这时她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人家,可人家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匆匆走了。
   楼道里没人,婆婆还是走得很慢,慢慢慢慢地走到了楼外的阳光里。一人秋,这楼就阴得厉害,越到后秋越这样,让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村里的土炕,烧得暖烘烘的大土炕。户外的阳光也因此显得分外珍贵了,婆婆甚至想抓一把,带回来铺在床上,掖进被窝里。想想,她有几天没下楼晒晒了,这些日子一直在下雨,扯也扯不断的雨丝丝就在楼前挂着,膝关节好像都生锈了,皱皱巴巴的,骨缝里有丝丝缕缕的风吹着。一直到今天早起才放了晴,天顶得很高,很蓝,高得都看不清天有多高了。太阳也哗地出来了,但还不到正午,这太阳就没有显出多大的威力。好像还有几丝风呢,因为院子里没树,就看不出风的形状,只能在脸上感到一点点凉意。
   进来个骑自行车带菜篓子的人,婆婆老远就听到了架在他车把前的吆喝声,是一只干电喇叭,吵得人耳朵都有点疼了。这个卖菜的每天都要来一趟,来了,干电喇叭就不停地响,婆婆在楼上都听得到那叫卖声呢。忽然想,这个人不会串到儿子的小区吧?真要去了,儿子受得了吗?儿子晚上睡不好,给他这么一吵,怕是连个觉也补不成了。婆婆就一眼一眼地看他,想让他走得远远的。那个人转了一圈,看了婆婆一眼,忽然就在她身边停下了,干电喇叭一声比一声高地喊,芹菜萝卜嫩豆苗,芹菜萝卜嫩豆苗。婆婆摇摇头,又摇摇头,意思是你去吧,喊破嗓子也白搭,才不买你的菜呢。那个人笑笑,把干电喇叭摘下来,举得高高的,对着各家的窗户又聒噪了一遍,等等还是没人出来,一掀腿跨上了车,声音和背影越来越远了。
   婆婆心里松了口气,也出了小区院。
   一出院子就是大马路,那么多人,南来北往,都走得急匆匆的,也不知都去忙些什么。又那么多车,刷地开过去一批,又刷地开过来一批,也不知要赶向哪里。儿子住在马路对面的一个小区,不是太远,但因为隔着这条路,显得就老远老远的了。儿子常常叮嘱她,过马路可得小心,小心,看好了再过,千万不敢让车蹭着了。婆婆自然记得儿子的话,她看着那开过来开过去的车,想着怎么穿过去。总算等了个空当,颤颤巍巍地过去了,到了对面。站在那里歇了口气,又往西走了一段路,又走了一段,前面就是儿子的小区院了。
   正要进去,却看到儿媳推着自行车出来了。儿媳好像没看到她,急匆匆地推着车走,婆婆愁不住出了声,春梅,你这是去哪儿呀。儿媳这才扭过脸来,愣怔了一下,朝她这边走过来。儿媳的眼神里满布着焦虑,婆婆心里不由一沉,她想春梅这样子肯定是有事,会是啥事呢?肯定是有强的病又重了,要不然她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子。
   您是来看有强的吧?儿媳说,脸上的笑很勉强。
   是的呢,他起了吗?婆婆问。
   还睡着呢,儿媳迟疑了一下说,前些天您不是刚刚看过的吗?好着呢。
   有强真的好?婆婆不信。
   真的很好,儿媳又笑了笑,我还能哄您?回去吧,不用这么跑来跑去的了,他真的好着呢。
   你这是去干啥?
   去办点事。
   办事?办啥事去?
   店铺的事,对了,人家还等着呢,先不跟您说了,我先走了啊。儿媳说完,便跨上车急急地走了。
   婆婆盯着儿媳的背影,心里更为疑惑了,一直到她消失在街角,才收回了目光。婆婆断定春梅在哄她,春梅不想让她知道办啥事,也不想让她去家。这就说明儿子肯定有问题了,肯定是病重了,他们夫妻都在哄她呢,她迟疑了一下,朝着小区院走去。她要进去看看,看一看不就啥都知道了吗?
   进了院,走到那个单元前,婆婆想摁一下门铃,手伸了伸又缩了回来,儿媳不是说了吗?有强还在睡觉,既是睡觉你咋能打扰他呢。可他们要是合起来哄她,没睡硬说是在睡呢?婆婆就又伸出了手,可是只摁了一个数,又把手缩了回来,不能,万一儿子真的在睡呢,那不搅了他的觉?就摇摇头,退后几步朝着儿子家的窗户看,心说有强说不准就在窗前呢。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到。婆婆又站了一会儿,心里叹了口气,慢慢地往外面走。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又回过头望向那个窗口,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婆婆就不再看了,慢慢出了小区院。
   眼前却还是晃着儿媳急慌慌的样子,春梅这是干啥去了?她这是干啥去了。蓦地记起来了,有强又到了査病的时间,从上次到北京査病回来,算算不又快半年了吗?每隔半年儿子就得去查一次。她咋把这么大的事忘了呢,真糊涂啊。这么说,儿媳定是去借钱了。除了门面可以收点租金,这几年他们好像再没有别的来钱处。儿子本来是吃公家饭的,可前些年店铺红火时竟然就把工作辞了,这下好,连个退路都没有了。最困窘时,儿媳把家里的一些收藏品都卖了,比如花瓶、青花碗、字画、屏风等等,甚至连自己喜欢的首饰也卖了。婆婆晓得后,就对儿子说,你们把这套楼房也卖了吧,解个急。儿子哪里肯,儿子说要卖也是先卖了店铺,留着也没多大用了,哪能卖这套楼房呢?卖了您往哪里住?婆婆说,我早想回村了。儿子看着她说,这不说傻话嘛,您回去了我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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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父母的心目中,子女不管多大,永远都是他们的小小孩子。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会第一时间无私奉献给孩子们。这篇文章,作者描写的是一个为病重的儿子牵肠挂肚的母亲。梦里出现的棺材,让这位年迈的母亲吃不香睡不好。为了儿子有检查病情的费用,母亲不惜想要卖掉常年配戴的手饰,不惜想要卖掉自己最后的“家”。这个“家”,是母亲为儿子留守的最后一个可以回家相聚之处;更是对故去的老伴唯一可以交待之物。但是为了儿子,母亲什么都舍得。儿子和儿媳,也是可爱的人。他们在母亲去签订“卖家”契约之前,不着痕迹地来看望母亲。这其中的情感、默契,让他们忘记了病痛,忘记了时间。人生在世,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逃脱。母亲老了,儿子却重病在身。儿子在病重之际,强颜欢笑,只为了安顿母亲那颗牵挂的心。文章通篇读下来,处处感人,处处心痛。结尾留白,很妙,给人留下一连串的遐想。佳作。荐阅!【编辑:舒】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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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        2016-06-12 21:35:21
  心爱的儿子,伟大的母亲。
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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