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一棵开着花的草(散文)
她说她喜欢一种植物——狗尾巴草,她说这话的时候,固执且认真。
狗尾巴草?名字不好听,长得不好看,也无啥用处。哪里没有它?乡间小路、田埂沟渠、篱笆台阶,哪怕是人家瓦片的屋顶,只要给它一条缝,就能热烈起劲地生长。
没人会在意这样的草,野生、低微、廉价,即便割了养兔,兔子也不爱吃。
而她却很喜欢,把狗尾巴草的图片设成微信头像。我们笑,说,真丑。她不管,将一株狗尾巴草的欢喜,高高悬挂。
她的名,有意思,叫“一花”。一花,一花,颇耐人寻味,让人想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禅意。去了“一”,往“花”旁再添一朵“花”,她的微信名——花花。俗,果然俗,仿佛乡下大红大绿的被面,繁花似锦的鲜艳逼仄而来。她不在意,耽美于自己的“花花”世界,率性而潇洒。
这个喊:“花花,公开课的教案传一下!”
那个喊:“花花,陪我西湖边散步!”
还有的喊:“花花,周末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
花花,花花,是不是因为叫起来顺口?身边的朋友需要帮助之时,脱口而出的名便是她。她呢?嘎儿嘣脆地应答,又爽快又真诚。
她爱花,非一般痴迷。
校园墙角的红花醡浆草,自生自长的小野花,她一天拍三回,一连拍上好几个月不厌烦。她说,这花的生命力之顽强,花期之长,让人惊奇。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敬畏。她不知,红花醡浆草,又名花花草。花的草,草的花,与她的名,不谋而合,与她的心性,不谋而合。小小的花花草,花瓣卷成长长的形,一枚枚粉红的小春卷。阳光滴落,光影迷离,粉色的杯盏变幻出五瓣的花。她为此而着迷,弯腰、屈膝、下蹲,镜头对准小小的花,专注且认真。
风摇动,草开花,蹲着,看着,不说话,也很好。
花儿开哪里,她便走到哪里。常人赏花通常只去一处,她却不,一天之内可以走遍三四处。任何一处的花开,她都不放过。古人有语,逐水而居,她呢,逐“花”而行。仿若不这样,便是辜负。梅花、菊花、桂花、牡丹花,各种各样的花在她的镜头下捕捉,或婀娜、或娇媚、或鲜艳。她呢,屏声静气,侧着、歪着、正对着,一口气拍了几十张,每一张都舍不得删,看看这一朵很好,看看那一朵亦很好,她都爱,爱到没办法,爱到满腔痴情,无处搁。
看着她追花而行,我总会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幅画——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四面芍药飞落一身,满头、满脸、满衣襟,红香散乱,云鬓微松,芍药枕、芍药扇,一美人侧卧芍药丛,让人又怜又爱。云姑娘大大咧咧,云气豪天,她追着宝玉喊:“爱(二)哥哥,爱(二)哥哥。”不矫揉,不造作,本色一片,如此性情,与她颇有几分相似。
在史家,湘云的生活并不如意,父母早逝,依靠婶娘过活,常常做针线到深夜。即便这样,云姑娘并不忧伤,她的明媚旷达丝毫不受影响,朗朗的笑声,银铃叮当,让人喜欢。
她呢?也有自己的烦心事。房子的按揭、女儿的学习、繁琐的家务……生活是一地鸡毛,谁的日子光滑如镜,无忧无虑?不过,再大的烦闷,到她那里,也只是一时之恼,轻轻一笑,日子照样风吹云动。这样的她,仿佛一株绿、一束光,生机勃勃,活力盎然。
云姑娘极富才情,第五十回制灯谜中“以一敌三”,让人不敢小觑。
她呢?也有才华,尤其爱写文章。她的文,率性真实、素朴动人,好比不施脂粉的乡下丫头,黑红脸庞,大眼睛,野生的美。她做事极快,写文字也一样。通常,在人们发呆的功夫,上千字的文章已然从她手下诞生。如此速度,委实让人吃惊。想来,她的手许是沾染了花朵的芬芳,各种词汇闻香而来,动词、名词、形容词,指尖下的蝶,忽而飞,忽而落,交织迭起,只在瞬间。
多年前,她在乡下。那里群山绵延,田野葱茏,寂寥安静。她却早早地买了电脑,通过网络,拥抱外面的世界。她流连于网上的教学论坛,拜师学艺,勤勉努力。身处乡村,不忘初心,努力、积极、向上。
从村校到镇小、县小,再到省城小学,她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前行,如一棵会飞的草,飘呀飘,过河、越岭、攀桥,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她寻得人间天堂——杭州,落地发芽,生根展叶。
这样的她,蓬勃明亮,自带光芒。
她的朋友喜欢她,知己一个又一个,或秉烛夜谈,或喝酒唱歌,读书、写字、摄影、赏景……世间美好的事情那么多,有没有哪一样事情是她不喜欢的?好像没有的。她把月亮挂在夜晚,又把太阳燃烧在白天,让每一个寻常的日子,布满光泽。
花开了,赏花;月来了,赏月;知己来了,赏知己。
那个傍晚,她拿着相机对着一株狗尾巴草,迎着逆向飞来的光,驻足微笑。一株草,绿茵茵的狗尾巴草,在她的镜头下竟显出不寻常的楚楚模样。
以前总误会狗尾巴草是不开花的。多年以后,才明白,它开花,只是没有鲜艳的花瓣,没有迷人的香味。它的花,长满细长的须,柔软下垂,毛茸茸似乎小尾巴。或许,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不算花。可是,有哪一种花能抵得上它野蛮的生长力?坚韧、无畏、果敢,铺天盖地,又任性又倔强。
忽然想起一句话,大俗既大雅,大智慧藏于大野堂。
她竟是聪明的,以一株狗尾巴草自勉,低调、谦虚、努力、顽强。
她说,她很专一,也很痴情,这狗尾巴草的头像,一直不换,不换。
我信,因为我看到漫坡的狗尾巴草摇曳着毛茸茸的花,又尖锐又柔软,又澎拜又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