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祭伯文(微型小说)
今天我吃了一块叫做士力架的巧克力,它有一种深沉的苦味,让我想起爷爷屋子里一直在飘的药味儿。我很惊诧为何这味道如此熟悉,我在想爷爷的模样以及他屋子里的摆设,记得最清的是爷爷留下的一个雕像,和财神爷差不离,但眼神却看起来不像恭喜发财,而是小命拿来的那种感觉。
爷爷去世那天雕像尤其可怖,司仪围着它一圈一圈的,就像倒转的时光,转眼间就到了你犯错的年纪。司仪已经很老了,不用看他富士山一般的发型我也知道,他念咒语时语速越发的慢,声音越发的轻,这让我常常想灵魂是否如声音一样浮在我的胸腔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总之它应该向声音一样的轻,也许可以将它能量化。司仪没好气的看着我呆呆的望着雕像,他阴阳怪气的说:“那是家神”。我盯着他古怪的眼睛看了很久,我想去嘲笑他,在我这种无神论的人看来,神佛都是虚无的,如同网络一样,我宁愿相信网络也不会相信神佛。可是我还是偷偷瞥了一眼那个“家神”雕像。我不敢有大的动作,父母都在旁边虔诚的,尊敬的,对着那个石头。
人一生要面对好多石头,无论死的活的,无论真的假的,不变的是人们虔诚或者愚蠢的心。而现在我面前的石头不知怎么形容。恐惧是一定有的,像窗外闪烁不定的星努力推开墨色的天穹。
因为有人尝试过,我大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他赌博,他盗窃,他暴力,半条街上的人闻到他的气味,就像闻到了硝烟味儿,或是血腥味儿。他年轻时长的俊,惹的许多愚蠢不堪的女人围着他像藏族的人围着火堆跳着锅庄。他弃儿弃女,他对自己妻子不好,对亲人不好,但是他受着所有的讨好。听父亲说他高中去当了兵,却毫无功绩,最后不得不归来种田。但他不经常在田里工作,他在其他地方闲逛花着别人的血汗钱,一旦他没有了钱便会去抢兄弟的粮食然后卖出去得几个钱继续花。大家都无法阻止,只有暗地里的沉重埋怨。
直到有一次,他深夜里的撕心裂肺的声音惊醒了好多人。父亲在昏黄的灯里看到大伯矫健的身影发着抖,家人看到他的呕吐,一口又一口的鲜血。现在的他看来比吃人肉吮吸人血的猛兽无何两样。
那是夏天,父亲和其余村里的人撇开劳作了一天的疲惫,发动农用车,载着还在吐血的我大伯向城里走去。半路里照看我大伯的几人都不敢正视他,因为他眼睛泛着白色的冷光。医院很快到了,父亲急忙背着大伯冲进急诊室。值班的大夫很吃惊,过了一会儿那医生说:“没见过这种病,要不先做个检查,彩超类的明天再做”。父亲只好点点头,而另一方面他已给家里打了电话,另一头的其他亲人都是又气又无奈的去凑钱了。
整个晚上,父亲都陪在大伯身边,他听着大伯的梦语,注视着大伯的变化,许久之后大伯安静的睡去,父亲也在桌子上休息起来。直到大约凌晨三点左右,大伯大声的哭喊着:“不要带走我!”父亲被惊醒,看到大伯拿着一支废弃的针筒自己对自己的头部正准备要扎下去,父亲愣在那里一会儿后从大伯手里抢走了针筒。大伯的眼睛竟然肿的厉害,嘴角隐约有血的痕迹,他脸部的肌肉仿佛不受自己操控,似乎被另一种生命掌握着他一向都有的笑容。父亲拿着针筒不知所措,他盯着大伯的脸静静的呆立了好长时间。大伯眼睛里的恐惧深深陷入父亲的心里,连同那一晚上的阴冷天气,他至今刻骨铭心。大伯不去床上睡,也只是保持刚才的动作只不过没有做匀速直线运动,父亲哪里还敢睡下去,俩人就这样一直捱到了黎明。
早上八点,医院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来了。空腹的大伯被父亲搀着去放射室。中午俩人吃了饭以后回到医院。医生说:“其他部位都健康,就是胃部以及食道不知为何就积满了血”。父亲听了沉默许久,许久以后他听到这么一句话“二弟,我这是要死了么?”,他看着大伯满脸的沮丧不语不言付费以后就往回走。
下午的车载着父亲与大伯,太阳斜斜钻进来,大伯在车上埋怨他的胃又开始疼了。父亲这才安慰大伯没事,而大伯像个小孩子又哭又闹,整个车上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这天夜里,大伯安祥的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大伯起的很早,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一大早他就来我家借大锤和斧子,父亲看到他很阳光的样子,心里放松了很多。那天早上到中午,大伯的屋子里响着不绝于耳的锤子和斧头声音。直到傍晚父亲进去的时候,发现大伯不知去向何处,锤子和斧头在地上随意的丢弃着,地上还有未干的水迹,父亲说那有可能汗滴。接着大伯出现了,他的整件衬衫已湿透,手里拿着爷爷的那个雕像。父亲很奇怪的问他拿雕像做什么,大伯没有说话,他径直冲向内屋,但父亲发现大伯嘴角的血又出现了,大伯用力关上了门,那夜月亮很亮,但父亲一宿没睡。
到了第二天早晨,父亲匆匆走到大伯的屋里,他敲门无人应,于是他砸开了门,房间里没有人。只有那个雕像静静的呆在大伯床上,隐约有血迹在雕像上。父亲有些害怕,连忙召集很多人在屋里屋外搜大伯,最后终于在爷爷的房间里发现了大伯,他早没了呼吸,只是死死的抓着爷爷煎药用的小壶,父亲从大伯手里用力扯出了爷爷的药壶,他看到一个绿色的农药瓶子,顿时熟悉的深沉的药味飘满了整个屋子,也飘满了我的回忆。那就是爷爷死前待着的屋子里的气味。
只记得大伯是爷爷去世后的一周去世的,听父亲说大伯是不能入祖坟的。只能火化了,撒到湖面,江面等地方,他说大伯犯了禁忌,至于是什么禁忌他始终没有告诉我。
只是现在记起来的那个瞬间我的手发抖了,听到有东西掉下去,我弯腰捡起,是一块名叫士力架的巧克力,我嗅到那种深沉的苦味。
拜托,老天,我这是犯了什么禁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