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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无法逃遁(小说)


作者:王保忠 童生,848.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18发表时间:2016-06-14 08:45:51


   这是个很不错的春日,午后的阳光毛线似的从屋顶上挂下来,茸茸的,暖暖的。最初,教室里的气氛很不错,人们好像都忘了那个坏消息,忘了近来的不快。这可能都是因为武俊,武俊人年轻,生得也帅气,站在讲台上,挺拔得像棵白杨树。台下则是一张张专注的脸,向日葵般地仰着,只是眼睛都有些红肿,神色也显得很疲惫,一看就知道夜里没大睡好。
   武俊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虽然现在面对的不是他班上的那些小学生,而是扫盲班的妇女同志,但他还是毫不含糊,丁是丁,卯是卯,不允许一个人蒙混过关。如果不是区长的婆娘出了点问题,武俊对这几天的扫盲成果简直可以说非常满意了。其实很简单的一个字,这婆娘七八遍都没念对,头上冒汗了也没念对。台下的女人们便哄地笑了。武俊没憋住,也笑了,他一笑,女人们越发笑得厉害了。一开始,武俊也没去制止,他很久没有听到女人们这么笑了,打从那个消息传来后,这个镇子男人女人脸上的笑好像都被大风吹走了,吹得无影无踪。现在这些女人们哄地笑了,笑得那么开心,武俊好像也忽然找回了什么,心里很是感动。看看窗外,那阳光也分外的明媚,分外的舒展了。
   是个什么消息呢?说苏联派来了好多特务,坐着降落伞来的,要割男子的睾丸造原子弹!镇上的人说话直截了当,管睾丸叫蛋。说割蛋的特务个头都很高,比墙头还要高,一步能迈数丈,其快如飞,他们白天住在荒郊野外,夜间进来活动。镇里的扫盲夜校办了有一年了,本来办得很好,人气很旺,可这个消息一出,女人们夜里就不敢来了,都窝在家里守着自家的男人。夜校不得不停办了两个月,但是几天前吧,区长找到武俊,说上边很快要下来检查,晚上没人敢来,那就集中几个下午办班吧。
   武俊觉得女人们笑得差不多了,便挥挥手说,好了好了,现在我们练歌!武俊一甩长头发,起了个头唱,嗨啦啦啦啦……妇女们还在笑,武俊不得不板了脸,用教鞭敲着讲桌说,严肃点,请同志们严肃点。县上很快要下人检查,到时谁不会唱了出了丑,区长没准就要修理你啊。女人们的目光就唰地一齐聚在区长婆娘身上,那婆娘本来因为刚才的事臊得头埋在课桌下了,这下就鸡冠似地昂起来,屁股也像安了滑轮坐不稳了。武俊不去看她,一扬手打起了拍子,嗨啦啦啦啦……海啦啦啦……女人们就跟着唱,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狼……
   武俊拍子打得很有力,唱得也投入,高亢的声音像奔腾的大河。他的手臂十分粗壮,手指纤长,指甲里没有一丝污垢。人们都知道武俊老师不仅是镇上最有文化的人,也是最讲究的人。他衣袋里总塞着把小剪子,下了课就拿出来修剪一下指甲,将它们剪成弯弯的月牙形,还要打磨打磨,不准有一点分岔,这一点颇像镇上的姑娘们。媳妇腊梅对他的表现一样的不理解,认为他有严重的洁癖。腊梅说,你上辈子没准是个女人。武俊笑笑,其实做个女人也蛮不错的。腊梅就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武俊怔了怔,脸倏地红了。武俊红着脸说,做女人这么费事,下辈子就是把我打死,也不投那个胎。武俊就是这个样子,经常像个姑娘似的脸红,别人话重了或话粗了他都会脸红,有时腊梅说些什么也会脸红。镇上的人们说,人家是老师嘛,爱面子嘛。
   腊梅也在台下,也仰着脸看他,武俊却不敢去看她。腊梅坐在最前排,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怒,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腊梅上过几天私塾,一般的字都认识,不属于扫盲对象,但现在却寸不步离地跟着他,好像这样心里才踏实一点。武俊不相信有那种事,知道这是造谣,但腊梅却怕得要命。常常是,他们睡得正香,外边忽然乱起来,喊声雷动,割蛋的来啦,割蛋的来啦。武俊摇摇头,躺下继续睡,腊梅不依,死活也不肯让他呆在家里,硬拉着奔到街上,汇进了人流中。但往往闹腾一夜,却并不见那伙人来。
   他们结婚也没多久,夜里当然贪恋着那事,总也吃不饱的样子。武俊有些羞涩,吃过后总要一个人睡,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睡,现在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就觉得不习惯。腊梅当然不肯了,硬往他被窝里钻,说嫁了你就要搂着我。武俊便笑,心说她还真的倔,不仅倔,还有点那个。当然,他没敢把那个字说出来,说出来怕腊梅伤心。夜里,腊梅依在他怀里,会说一些私房话。腊梅说,结婚可能就这个样儿,有个人搂着,真好。说话时,手也不消停,弄得武俊痒痒的。武俊觉得腊梅有点那个,又想,也许女人结了婚都这样。腊梅却不晓得他心里的想法,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武俊在台上打着拍子,努力不去看腊梅,但有时还是会看她几眼的。腊梅的目光本来充满了甜蜜,羞涩,骄傲,现在却更多是的忧虑,恐惧,飘忽,一会儿落在他脸上,一会儿又落在他下身。武俊给看得心里发毛,想腊梅真的快发疯了。他想不通腊梅为什么听风就是雨,把自己搞得紧张兮兮的。天一黑,腊梅手就伸过来,紧紧地护着它,他拨不开她,也说服不了,只得由着她折腾。他睡着了,腊梅却半醒半睡,那只手固执地守护着。有次他半夜里起解,看到腊梅松了手,睡得很香很甜。等他睡下不久,腊梅却忽然哭醒了,声音很大很响。武俊还没明白过来,邻居就提着棍棒跳墙过来了,问是不是割蛋的来了。这个院子一闹,街上忽然也闹起来,响起了锵锵锵的敲锣声,朝着武俊的家涌来,把大门轰隆撞开了。武俊觉得很没面子,等那伙人走了,责问腊梅大半夜的哭什么。腊梅说,我梦到你的蛋被割去了。武俊听了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想着,武俊心又沉下来,嗓子就有些劈,有些散漫,味道明显的不对劲了,打拍子的手臂也僵硬起来,像是家里的鸡毛掸子了。妇女们好像觉出了什么,或者是受了感染,嗓子跟着劈了,这就唱得乱哄哄的。武俊不得不做了个刹住的手势,让重来一遍,但结果仍不理想,很不理想。他想发脾气,又不知冲谁发,只是把一截粉笔头射向后黑板。教室里的气氛压抑得厉害,外面是春光明媚,里面却好像有云团在摩擦。
   终于要放学了,好像都松了口气,憋不住地飞向教室门口。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句,特务来了,割蛋的来了。女人们便大叫起来,叫过后便笑,这显然是开玩笑。可能是气氛太紧张了,她们需要轻松。玩笑过后,一个个走了,校园里也安静下来。武俊摇摇头,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却见腊梅还傻坐在那里不走。武俊便催促她回家。说话时,他脸上挂着笑,声音也春风般温柔。
   腊梅忽然说,就住这里吧,没人知道我们躲在这里的。
   武俊眼睛睁得多大,你疯了,睡这里?我们睡这里?
   又要说什么,腊梅一弯腰,呕了一口,又呕了一口。武俊一怔,赶忙帮她敲背,问说你怎么了。腊梅摇摇头,不知道。武俊脸上忽然泛出了喜色,对了,你是不是有了?腊梅摇摇头,担惊受怕的,怎么会呢?可能是胃病又犯了吧。武俊哦了一声,把她扶了起来。
   腊梅看着他,目光忽又恍惚起来,一只手急切地伸出来,直奔主题,好像是要印证那东西还在不在。嘴里也在叨叨,你说他们晚上还会不会来?武俊心里发毛,却还是忍了,由着她摸索。腊梅好像受到了鼓励,竟然得寸进尺地把手探向他的裤腰内,这就有些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意思了。武俊看到教室窗前有个人影闪了一下,心里一惊,拨开腊梅,飞快地出了门,见区长婆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武俊就有些尴尬,两只手搓着裤子,就有一些粉笔灰沾在了上面。
   你还没走?武俊说。
   婆娘笑笑,说,这就走,就走。
   就真的走了。
   武俊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灯,万一在街上乱说一通,他脸还往哪搁?他记得有次去学校旁边的公厕解手,正要进去,听得里面有个女声咳了两下。他怔了一怔,掉过头要走,里面的人却提着裤子站了起来,怎么是你呀。他回过头来,见是区长婆娘,脸腾地红了。婆娘又出了声,死相,帮我拿一下裤带。他一低头,见外墙下果然有条红裤带,可能原本是在墙上的,要么给风吹落了,要么是没放好掉了下去。他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弯腰拣了起来,婆娘笑笑,伸手抓住了红腰带,一并连他的手也抓住了。他脸涨得通张,使劲挣脱了,撒腿便跑。婆娘的笑追了他一路。
   现在,武俊去追赶婆娘,他觉得这件事必须跟她解释一下。婆娘本来走得很慢,见他追上来,反而加快了脚步。街上人多,武俊不便硬追,只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婆娘好像跟他做游戏,拐进了一条小巷,后来婆娘停下来,武俊一看,他已站在她家门口了。婆娘笑着说,你跟了我一路,肯定有事,进来说吧。武俊摇摇头,不了不了。婆娘说,不进家,你跟着我干么?武俊挠挠头说,不干么。
   婆娘忽然压低了声音,你是想堵我的嘴吧?怕我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吧?
   武俊红着脸说,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婆娘说,啊呀呀,大白天的,你们还要做什么?腊梅的手真不老实呀。
   武俊慌了,嫂子,你可别乱说。
   婆娘也没理他,进了院门。武俊迟疑了一下,跟着进去了。进了屋,婆娘脸上的表情缓和了,目光好像也带了钩子。婆娘比他大几岁,因为没有生育过,腰身就很苗条,有几分娆柔。武俊不晓得她为什么还没有孩子,她和区长结婚有几年了,几年了怎么还没有孩子?武俊胡乱想着,觉得婆娘的眼神黏糊了,这让他心慌意乱,觉得自己该走了,说完那句话就走。
   嫂子,那事你真的不能跟别人说。武俊低下头说。
   婆娘却说,哎呀武俊,嫂子这里有点痒,帮我挠挠。
   武俊抬起头时,婆娘已解开了衣襟,一对活脱脱的奶子跳将出来。武俊赶忙闭上眼睛,嫂子这是干么?这不好,区长会生气的。婆娘又笑了,胸也朝他贴过来。婆娘说,区长不会生气的,这也是他的意思。武俊本来想逃,听了这话就愣住了。婆娘进一步说,他有点不行,可又想要个孩子,镇上的人都说你行,要不然你家腊梅才不会当宝贝似地护着。武俊一下睁大了眼睛,他不知婆娘在胡说什么。
   婆娘又说,你帮帮我们吧。
   武俊使劲地摇摇头,你不要为难我。
   帮个忙都不行吗?婆娘竟也红了脸。
   武俊坚决地推开了她,不行,我是个教师,这个忙我不能帮。
   婆娘说,这我们都知道,知道你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要不然会选准你?不会让你白帮的。
   武俊使劲摇摇头,你再找个人吧,我不能对不起腊梅。
   婆娘变了脸色,咆哮道,你不给我们脸面,你不得好死。
   武俊打了个寒噤,匆匆地出了屋,向外走去。院门却开了,武俊一看是区长回来了,他脸不由又腾地红了,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区长怔了一怔,忽然笑了,大秀才来了,对了,这几天歌教得怎样了?武俊说,还行。说话时,眼睛却盯着门外,巴不得马上逃出去,却又不好立刻就走。区长说,这几天你多下点功夫,一定要把工作搞上去。武俊点点头,那是。
   区长忽然压低声音说,来我家的事不能说出去,明白吗?
   武俊红着脸想要说什么,却见婆娘从屋里跳出来了。
   区长看了婆娘一眼,沉下脸来,我和武俊老师说几句,你跑出来干么?
   婆娘恨着声说,滚,让他滚得远远的。
   区长便明白了什么,一张脸成了调色板,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紫,一会儿绿,最后凝成了个黑。武俊知道区长要发作了,要下雨了,打雷了,他竟忘了赶紧离开。半天,听得区长说,你白长了两颗东西,滚吧。武俊身子哆嗦了一下,逃也似的出来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却看不到腊梅了。武俊不知腊梅躲哪里去了,他把校园的各个角落找遍了,也没看到腊梅的影子。武俊不得不喊起来,腊梅,腊梅你在哪里?喊了半天,听得教室的房顶上有人在笑。武俊抬起头,看到腊梅竟在上面,一只手冲他摆着,快上来呀,上来看看,这个阁楼能藏人。武俊早晓得房顶上有个阁楼,小得只能钻进几只鸽子,这房子原来是地主的,他一直没弄明白这阁楼有什么用途。
   武俊仰着脸说,下来吧,小心掉下来。
   腊梅却不肯下,烟囱一样竖在那里。武俊急了,害怕她掉下来,便从墙上往上爬。武俊一直认为自己有恐高症,爬时两腿直打哆嗦,很狼狈的样子。腊梅便笑,怕什么怕,你是个大男人呀。武俊不敢分心,颤颤巍巍地到底还是爬了上去。上了屋顶,他忽然觉得这校园其实很小,小得几乎只有巴掌大。武俊想,看来,要把一个人看小了,只有站到高处。他忽然想起了区长和他的婆娘,怎么才能把他们看小呢?看小他们,他该站在怎样一个高度?他觉得现在必须把区长和他的婆娘看小,他们凭什么要污辱他?凭什么要让他帮他们?这种事帮得了吗?他真想唾他们一口,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教师,凭什么要帮他们做那种事?
   腊梅拉住了他的手,指着那个阁楼说,晚上你就睡这里吧。
   为什么?武俊皱了皱眉头。
   睡这里他们找不到呀。腊梅又笑了。
   武俊觉得腊梅真是病得不浅了,他皱了皱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让你睡这里,你就睡这里吗?你又不是鸽子,为什么要睡这里?武俊想着,觉得真要成了一只鸽子也好,就可以飞到空中,把翅膀下的人们都看小了。这也许是把区长和那婆娘看小的最好一个高度。想着,他真的扇了扇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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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看似荒诞,却透着另一个方面的真实。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心弦绷得紧紧的,只要那里一不注意,就会砸裂开来。作品从另一个方面深挖了人性,解剖了人性,引人深思。作者巧妙地把这样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置于那样一个历史背景,让读者读出在那样的年代,荒诞确实真的存在,它的存在,让人不可逃避,也逃避不了,除非你生活在真空里。当我们今天翻开那段历史,也许会感到无法理喻,但那个时代,竟是那么合理合情。小说里男女主人公刻画得栩栩如生,极为丰满,作品留白空间很大,能让阅读者遐想!语言素朴,富有质感,通篇设计精湛,让人一气读完,是一篇好作品。编者倾情推荐阅读!感谢作者赐稿流年,遥握问安。【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615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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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6-06-14 08:47:40
  读完令人嘘唏!那个时代,有些事真真是让人无法逃遁!可悲之极!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6-06-15 10:41:0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也许有来生        2016-06-20 20:20:37
  这篇小说,看似荒诞,其实很真实。看着看着,竟然想起了拆迁队!谁能确保,自家现在居住的房屋,明天、后天抑或未来的某一天深夜,会被拆迁队们一时兴起,给挖掘机一家伙鼓捣个底朝天?我们这里就有一家老太太,终日不敢出远门看望外孙,担心一天不在家,自家老屋被拆迁队的挖掘机给鼓捣个底朝天弄得到了老年连个祖传的老屋都守不住。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文革时“两报一刊社论”中经常豪情满怀地夸耀其形势大好的标志:市场繁荣,物价稳定,人民群众安居乐业。呵呵。
我来过,我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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