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中大地，一道道连绵起伏不断伏牛山余脉伸向远方。
　　 奇峰突兀的主峰像一把利剑直插天穹，似乎要把蓝天戳一个大窟窿才罢甘休。与它相邻略显低矮一个山峰上，半山腰黄龙潭清澈的河水，引来众多靓男倩女驻足嬉戏玩耍，摸螃蟹拍照留影。许家坡就在山的北坡，有二十几户人家，祖祖辈辈肩扛手刨种着巴掌块大的土地，缺水少肥，一年打不了多少粮食。吃水要到山的南坡沿着崎岖山路去黄龙潭里挑水吃。自从实行土地承包改革开放以来，村民的日子好过多了，可比起山下平地的经济条件还是差的太远了。村里能干的男女劳力都到山外打工去了，没几年功夫，有的村民便在城里买了房子离开这穷山村了。可这毕竟是少数，要在城里买房，对这穷山僻壤小山村来说，那可是天文数字。大多数村民靠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把原来石墙麦秸房顶简陋小屋翻拆成了两层小楼房，以吸引邻村的姑娘能嫁过来。唯有村南头一户人家，还是住着低矮三间石墙小瓦房，东头盖了两间小平房，做厨房用。院墙用木棍实排围了一圈，前面中间扎了一个篱笆木门，这就是许大烟袋的家。
　　 入夜，许家坡灯火通明，只有许大烟袋家小瓦房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亮。屋里，中间一间房是个小客厅，屋顶用芦苇杆编成一个个纵横交织四方小格子，格子上面铺有一层正面朝下芦苇席。墙壁用石灰水刷成白色的，与门相对后墙上贴有一张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紧挨画像放有一个东西走向的仿古式条几，条几旁立有一个老旧的八仙桌。许大烟袋和儿子坐在八仙桌两旁，父子俩都面带愁容，谁也不说话。
　　 许大烟袋今年刚过六十岁，中等身材，岁月的沧桑过早催白了头发，额头横有几条深深的邹纹，喜欢眯缝着一双小眼思考问题，两鬓长了几片棕褐色老年斑，腰部稍弯，已显老态。嘴里常噙着一根二十多公分长旱烟袋，烟袋嘴是用玉石做的，还没到铜烟袋锅头的地方挂有一个黑色的小布袋子，里面装有细细的烟片。走起路来，嘴里“啪哒啪哒”美滋滋的吞云吐雾，前面的小布袋子跟钟摆似的，来回晃动着，煞是好看。现在这年月，吸旱烟袋在当地可是不多见的，所以人们给他起个绰号叫许大烟袋。他原名叫许良晨，自打人们喊惯他许大烟袋后，他的真名倒是没人记得了。其实许大烟袋口袋里经常装有红旗渠、芙蓉王之类的好烟，他不吸，说好烟没劲，没他这自家种的烟叶味冲，碰见熟人或求人办事才掏出来派上用场。原来他也是吸卷烟的，皆因老伴一年前害了一场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也没把老伴的生命从死神那里拉回来，还欠了一屁股外债。还好现在政策好，入了医疗保险，政府报销了一大部分，除了还欠债，安排老伴的后事用了一部分，就没剩多少钱了。许大烟袋咬咬牙，勒紧裤腰袋过日子，嘱咐儿子一切花费从简，把家里值钱的家电都变买了，每间屋里二十五瓦的照明灯泡，都换成十瓦的，他有拾起丢弃多年的旱烟袋锅凑合着吸，过过烟瘾。
　　 昨天媒人来家里给儿子又说了一门亲事，姑娘是北列嘴村的，二十六岁，年龄属相也和儿子相配。儿子今年都二十八了，提起儿子的婚事许大烟袋就闹心，为了儿子的婚事，许大烟袋往媒人那里跑折了腿，一条一条好烟没少送，央求媒人为儿子说了很多亲事。儿子也见了不少女孩，都皆因为家里没盖楼房，嫌家里穷，地盘不好，没有了下文。山里的女孩，做父母认为女孩早晚都是婆家的人，不愿为女儿教育多加关注多投资，除了少数学习特别好外，大多没上完初中便早早就退了学，回家帮父母干活。不上学就有人上门提亲，十八九岁不领证就过门到了婆家办了婚宴，那是常有的事。很快几年过去了，和儿子适龄的女孩周围邻村也不多了，儿子的对象就更难找了。把许大烟袋愁死了，老伴临终前流着泪拉着他的手，再三嘱托他再难也要为儿子娶个媳妇，延续许家的香火。许大烟袋把胸部拍的咚咚响，一再向老伴保证他一定让儿子娶上媳妇。
　　 许大烟袋担心的是儿子明天去相亲，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女孩会和前面的女孩一样嫌弃他的家庭条件，兔子尾巴长不了，让他空欢喜一场。他贪婪吸了最后一口烟，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眯缝着小眼想了一会。“小飞，你明天尽管去，她提什么要求你先答应她再说，只要能处下去，以后事就好办了。”
　　 第二天一大早，许大烟袋和小飞就起床了，叫上媒人，租了一辆三轮车，来到了山下集上。下了车，他塞给儿子二百元钱，让儿子去超市买一身新衣服，然后进理发店整一下头发。他领着媒人去酒店喝了一壶，酒足饭饱，又买了一条芙蓉王让媒人捎着，陪着笑脸求媒人儿子今天相亲，一定要在女孩父母面前替儿子多美言几句，若媒说成了，自然还要重谢。说完这些，小飞也找来了，你别说，人是衣裳马是鞍，儿子穿上新买的衣服，发型整的又很时髦，这么一倒饬，再加上儿子高大英俊的外表，比平日里精神耐看多了。要是自己家里能富裕一些，凭儿子的自身条件，主动找上门来和儿子处对象的女孩早就踩破了门坎，哪用自己这么求爷爷告奶奶低三下四的。哎！谁让咱没钱呢！钱是人胆，要是钱袋子鼓鼓的，说话自然底气就足，人穷三分小，托人办事，那有不低头的道理。
　　 上午十点，夏日的太阳有点刺眼，毫不留情地烧烤着大地。许大烟袋和儿子还有媒人一起，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来到北列嘴，老远就看到村前面一座装饰豪华上下两层的小洋楼，连院墙都贴满了高级瓷砖，高高的门楼更是洋气，许大烟袋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没看过如此好看的门楼。媒人介绍说这就是女孩的家，许大烟袋心“咚”地沉了一下，放慢了脚步，女孩家如此有钱，还会看上他的儿子吗？他硬着头皮在媒人的催促下，迈着沉重的脚步，忐忑不安地走进女孩家。女孩的父母很热情，早早走出屋门迎接，寒暄一阵客气话后，女孩的父母把他们三人让进客厅，在沙发上落坐。客厅很宽敞，布置的很讲究，四周用壁纸装饰一新，屋顶用扣板装扮的光彩夺目，一应高档家俱家电置放的错落有致。
　　 在许大烟袋的示意下，小飞掏出一盒芙蓉王为在座的男士每人发了一支烟，打开火机，亲自为女孩的父亲点上香烟，把盒里剩下烟放到茶几上，并很有礼貌喊了一声：“叔叔好。”
　　 女孩的父亲上下打量了小飞一会，脸上露出了微笑，和妻子满意的对视了一下，女孩的妈妈会意地朝里房喊了一声：“小月，来客人了，还不快出来见一下。”话音刚落，一个披着齐肩短发的女孩从里房走了出来，女孩脸色白嫩，长着一双会说话大眼睛，个子不高。先偷眼看了小飞一眼，正好和小飞看她目光相碰，小月脸上即刻泛起羞涩的红晕，甜甜地一笑，两颊浅浅的酒窝就显了出来。小飞顿感心跳加速，脸色红润，这不是在梦里经常出现的场景吗？小月走到许大烟袋跟前，也很礼貌地喊了一声：“伯伯好，您来了。”
　　 “嗯！”许大烟袋轻轻答应了一声，乐的开心的笑了，这孩子太懂事了，又那么漂亮。瞬间又犯起了愁，这么好的姑娘，她的家有那么有钱，不知他的儿子有那么好的造花没有？心里像十五副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唉！愁也没用，听天由命吧！这时媒人趁机对小月的父母说道：“你二位感觉满意的话，可以让两个孩子单独说说话，交流沟通一下，看相互是否聊得来？”
　　 “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得了。”小月的父亲看了一眼妻子说。
　　 许大烟袋看着两个孩子走进了里房，感觉有戏，一颗悬着的心稍微轻松了一些。
　　 回家的路上，小飞嘴里哼着欢快的歌曲，迈着轻快的步伐，一会就把许大烟袋甩得老远。“小飞，你个鬼儿子，跑那么快干嘛，你站一下，我有话问你。”小飞闻言停下脚步，站在一颗大槐树下乘凉，等着许大烟袋，嘴里依旧不停哼着歌曲。
　　 “小飞，你和小月聊得咋样？”许大烟袋赶上儿子，追问道。
　　 “聊得很开心，也很投机，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呃！我给你那二百块钱她接了吗？”
　　 “接了。”
　　 “小月没提什么要求吧！”
　　 “什么也没提。”
　　 “小月这姑娘不错，我很满意，我看小月她父母对你印象也不错。”
　　 “我要了小月电话号码和qq号，她也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和qq号，小月说我没意见的话她愿意和我试着交往下去。”
　　 “哦！太好了。小飞，你和小月说话的时候，没问她爸是干什么的吗？那么有钱。”
　　 “问了，爸，你知道她爸是谁吗？我一说，你肯定知道，她爸就是西山开石料厂的老板。”
　　 “西山石料厂原来是她家开的呀！她爸可是这方圆几十公里响当当的人物，听说可有钱了，以前我俩虽然没有见过面，却早有耳闻。怪不得把房子盖的那么好，屋里收拾的跟金銮殿差不多。”
　　 过了几天，媒人传过话来，他和小月的父母商定好，阴历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小月和父母要到许家坡来，看看小飞的家庭咋样？如果可以，就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两家亲家坐下来和孩子吃顿饭，小飞给小月一万一千元彩礼钱，就算是小见面了。这一万一是有说道的，寓意一心一意的意思，大见面也就是定亲了，男方给女方一万七千块钱彩礼钱，寓意万里挑妻的意思，还有给三万三的，寓意是小两口抱金山的意思，给五万的，是五魁首的意思，寓意是将来小两口生下的儿子是要做高官的。定下亲，按照豫中一带的风俗，接下来就是“送好”环节。最近这几年随着物价的上涨，“送好”也水涨船高了，原来送两万、三万、五万的，已拿不出手了，现在送六万、八万的，比比皆是，六万八万寓意是顺顺发发的意思，还有更甚的，送十一万的，寓意万事如意的意思，这是后话。且说许大烟袋听完媒人的话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能攀上这么有钱的亲家，将来要是儿子和小月结了婚，一定会贴补儿子和小月的。忧的是自家的院落破败不堪，又低又矮的三间小瓦房，比起小月家两层小洋楼，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样像样的家俱和家电，要是新买没得几万元是下不来的，且囊中羞涩，买了家电家俱就剩不了多少钱了。不买六月六那天小月和她的父母看了，儿子这门亲事很有可能是要告吹的。怎么办？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呢？能让他和儿子度过这一难关。许大烟袋紧锁眉头，“啪哒啪哒”吸着旱烟袋，咪起了小眼，背起双手，在屋里踱着方步。“有了。”许大烟袋忽然眉毛往上一扬，想起一招，小眼睁开，放出光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为了儿子的婚事，为了老伴临终的遗言，为了延续许家的香火，也只好这么做了。
　　 六月六那天，许大烟袋早早起了床，打开木栅栏门，随手从腰里拿出烟袋杆，松开黑色小布袋口子，把烟袋锅头伸进去，装了一袋烟点上，美美吸了一口。正在这时，飞来一只小喜鹊落到门口老杨树上，立在枝头对着院里叽叽喳喳叫着。许大烟袋仰脸看着小喜鹊，脸上露出了笑容，喜鹊门口叫，是吉兆，看来今天儿子的亲事一定会天随人愿，心想事成。许大烟袋把小飞喊了起来，吩咐小飞下山去集上买些饮料瓜子糖果之类，以便招待客人。待小飞从集上回来，走进院里，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杂物归置得井井有条，堂屋门一侧一辆八九成新的摩托车眏入眼帘。迈进屋里，小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完全变了样，客厅原来的中堂画，变成了三米宽襄有山水画面的玻璃匾，仿古式条几和老旧的八仙桌不见了，换成了清一色的有机玻璃低组合条几，条几上放了一台四十九英寸超薄液晶大彩电，正在转播河南卫视《梨园春》节目。靠墙两边放了两套高档沙发，沙发中间放有一个精美茶几，茶几又是有机玻璃做的，非常好看。走进他住的房间，他睡的破铁床，换成了铺有柔软床垫的席梦思床，窗下没油漆的一头沉三斗桌也消失了，变成了放有一台台式电脑的电脑桌。
　　 “爸，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家俱家电都是那里来的？”小飞一头雾水。
　　 “嘿嘿，那来的，反正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些都是我东一家西一家借来的。”许大烟袋狡诈地眨了一下眼睛。
　　 “借来的？怪不得我看着不是有多新。爸，这样做不好吧！我们不是在骗小月和她的父母吗？”
　　 “你懂什么？不这样做今天你的媒就要黄了。”
　　 “老许，你们爷俩就别争了，客人的车停到村口了，快去迎接客人。”爷俩正争论着，媒人赶了来。
　　 许大烟袋家住在村的南头，以山而建，离山的顶峰最近，坡陡路窄，小轿车上不去，只能停在村口了。
　　 许大烟袋和媒人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满脸带笑和小月父母说着客气话。小飞则陪着小月有意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说着悄悄话。
　　 他们一行走到许大烟袋的家门口，小月的父母看到许大烟袋家的木栅栏门眉头就皱了起来，来到院里，寻视一圈，脸拉了下来。在许大烟袋和媒人陪着笑脸催让下，犹豫了片刻才相视看了一眼，踱进屋里，在沙发上落坐。看到屋里的摆设，眉头虽舒展了些，脸上依旧挂着不悦。这一切都让善于察颜观色的许大烟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感觉有些不妙。他刻意不露声色装做没事人似的，照样脸上堆着笑热情的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