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孙天胆世家(传奇小说)
一、
以汉刘邦的老家中阳里(古丰邑城)为姓氏参照物原点,大的姓氏分成四家:东程、西蒋、南李、北孙。孙(尉迟)天胆的老家本在城北,因跟着住在城南黄河故道边李寨村的外祖父——李燕山长大,而成为城南人。李燕山与皖北砀山县武术大师胡敬章有亲戚,练得一手好拳棒,远近闻名。
解放前,黄河故道匪患猖獗,只要手里有枪有刀拉起一帮人,就是山大王,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几乎所有的土匪或者地方武装都不来李寨征粮要税、绑票劫人。胡敬章和李燕山的大名谁人不识、谁人不晓。武功是令他人胆怯的一个原因,再加上一个巧合,李寨的威名不胫而走。那天寨子里李燕山巡夜,前来走亲戚的胡敬章也来凑热闹。胡敬章拿过寨丁手里新买来的步枪,对着寨下的芦苇荡就是一枪,接着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呼。李燕山对着寨外哈哈大笑:“哪条道上的朋友?请报上名来,砀山胡敬章、李寨李燕山在此恭候!”原来这是一伙流窜的小伙武装人员,白天看到的李寨的繁华,想趁晚上摸进寨里打劫点财物,不想才到寨下的芦苇荡边上,就被胡敬章试枪一响打断了带头大哥的腿骨。这伙人如何见过这种情况,月黑头加阴天,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寨下就被寨里的人顺手一枪打断了带头大哥的腿骨,这还了得?大家发一声喊,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李燕山晚年时被保长叫去看一具火并被攮死年轻人的尸体,外孙子孙尉迟非得跟着去。老伴、女儿、女婿都劝不下,女婿孙磐石吼道:“小兔崽子,你不怕死人?”不满十岁的孙尉迟佯佯不睬地回答:“活人才厉害,死人有啥好怕的!”李燕山哈哈大笑:“好小子,有胆识,外爷爷领你去!”那具尸体放在庙里,躺在一张门板上。孙尉迟端着蜡烛围着尸体仔细地看了一遍,对李燕山说:“外爷爷,这人死了吗?咋没有淌一点血啊?”李燕山说:“肚子上被尖刀攮了一个口,血流进肚子里去了,人不能活了。”他点点头,把蜡烛粘在砖头上,坐在外爷爷对面的苇席上缠着要听故事。李燕山笑道:“好小子,跟我来不就是想听故事吗?爷爷给你讲。话说王大眼在公路旁边种了三亩瓜地,一大片碧绿的瓜秧里,大的是绿皮西瓜,小的是甜瓜菜瓜,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王大眼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突然,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阔人赶着马来到瓜地头上大呼:‘老头,卖瓜不?’王大眼坐在树荫下的土坎上眼皮也不抬一下:‘哪能不卖啊?谁家能吃那么多?’‘哦!西瓜好吃,还是甜瓜好吃?’‘都好吃,麻糁做得底肥,个个甘甜!’‘来个大甜瓜吧!’‘好嘞!客官等等,我给您去摘!’“外爷爷,不卖给他!”“别插嘴,听我往下说。王大眼摘了一个大甜瓜要递给坐在马身上四平八稳的阔人,那阔人一摆手说:‘给我削削皮,再递给我。’“外爷爷!”“别插嘴,听我说!王大眼把甜瓜削好皮用一张干净的青瓜叶托好,递到阔人手里。”“外爷爷!”“别插嘴,听我给你讲。阔人吃了一口夸赞:‘甜,蜜一样甜!’”“外爷爷!”“乖孙子,你老打断爷爷的话,我咋给你讲故事!”“不是的,外爷爷,那个死人老抬头抬头的,他想坐起来吗?”李燕山的话戛然而止,一回身,可不,那死去的年轻人把合拢的眼睛睁开了,正一动一动地想坐起来。李燕山年届七十,但身手不凡,“噌”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摁住那人的胸脯斥骂:“反了你了,好好老实地躺着呗,玩什么诈尸啊?”孙尉迟也跑过来摁住那人的双脚咋呼:“好好睡着呗!我还得听我外爷爷讲故事哪!”
二、
第二天法医来验尸,警察勘验现场、确定死者的身份等。法医是是李燕山二弟李燕青的孙女婿穆柯。上午穆柯在老岳父李廷之家吃饭,李廷之整了一大桌子菜,把李燕山、李燕青老弟兄俩,孙磐石、自己的俩儿子李学文、李学武、近邻居张财旺都聚拢来,大家把酒畅饮,相谈甚欢。穆柯说:“这个杀人凶手真狠,除了在死者肋下刺了一刀外,还把死者的肋骨打断了五根。真正的死因并不是在刀伤上,而是断裂的肋骨刺破肺脏而亡!”李燕山一愣:“怎么会这样……”正想说下去,李廷之发话了:“不要再讨论死人的事,多晦气,喝酒,咱们说点高兴的。”
1952年冬天,穆柯的妻子——李廷之的大女儿李学花被人奸杀、抢劫在傍晚回李寨娘家省亲的必经之路上:大沙河的芦苇荡里。案子很快破了,凶手是安徽萧县人。此人是个惯犯,罪行累累。接着被枪决于大沙河作案处。
枪毙案犯的当天晚上,原来就不大对付的张财旺和孙磐石抬起杠来。孙磐石脱掉上衣,露出一身的结实腱子肉,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向张财旺示威:“我孙磐石怕过谁?咱一不偷、二不抢,凭着这一身气力吃饭。莫非我怕你张财旺吗?”张财旺小眼“骨碌”一转说:“别吹大牛啊!我一说你就怕。”“扯淡!只要不杀人越货、天理不容,我啥也不怕。”“不怕?”“不怕!”“你敢去大沙河底陪那个枪决的杀人犯一晚上?”“活人才可怕,死人啥都没有,我怕啥?我敢去!”“真敢去?”“不敢去,不是男子汉!我陪他一晚上,你输啥?”“输啥?你要是敢去陪他一个晚上,我家的黑犍牛归你。”“行!就这么定下了。”“别忙,你要是不敢去,你输啥?”“扯淡?我凭什么不敢去……”“打住!你说你要不敢去,你输啥?”“我家的那匹青骒马归你。”二人击掌为誓,大家轰然叫好。孙磐石双手抱拳团团给大家行了一圈礼,朗声道:“请老少爷们、兄弟姐们给我俩做个证啊!”张财旺也抱拳行礼咋呼:“大家伙给做个见证人啊!”大伙莫衷一是,以为他们开玩笑。
一夜大雨如注,天黎明了才云消雨霁。孙尉迟睡眼惺忪地走出门来找他大大。刚刚起床来到街上的张财旺大吃一惊,这要是孙磐石出点差池,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他一激灵就咋呼起来,瞬间聚集了一群人,大家直奔大沙河而去。一夜豪雨,往日潺潺流水的大沙河水光接天,浩浩汤汤。幸好昨天的刑场设在一个高坡上,即便如此,可能是惯犯的亲友给死人准备的黑棺材的一头也没入浑浊的水里,哪里有孙磐石的踪迹?大家喊的喊,找的找,夹杂着孙尉迟“大大”的抽噎声。突然张旺财大叫起来,大伙急忙跑过去一看,全都惊得叫起来。只见结实的孙磐石满头污泥浊水夹杂着血液脑浆倒伏在一块大石头旁。应该是昨天晚上月黑风高暴风骤雨里慌里慌张急不择路一跤跌在大石头尖上而丧命的。一大圈人面面相觑,噤如寒蝉。孙尉迟从大人腿下挤入圈里,把脸朝下的死尸翻过来只看了一眼,起身一脚把尸体又踢回脸朝下状态大喊:“这不是我大大!不是我大大!”大家正在惊疑不定,突然浸在水里的棺材“咚咚”的响了,霹雳一声,棺材盖板飞到半空中,一个人从棺材里跳出来大吼:“老子在此,张旺财,把你家的牛交出来!”
三、
张财旺没有把家里的黑犍牛交给孙磐石,孙磐石也没有真正想要张财旺家的牛。张财旺只好在家里设宴款待孙家替自己圆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问起当天晚上的经过。微醺的孙磐石一拍大腿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口喝干杯中酒,似柳敬亭说书一般白话起来:我家婆娘和学花最好,说是叔伯姊妹,其实和亲的一样,就差不是一个娘肠子摘的。说实在的,要是解放以前,我抓住那个祸害尉迟他姨的畜生,我会一刀一刀剐了他,才解我心头之恨。我蹲在那个畜生的棺材旁,头顶上的火苗呼呼地往上冒,哪还想到害怕。他娘的,一会一个闪电,一声霹雷过后,又是刮大风,又是下大雨,快把我整迷糊了。我心想: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躺在棺材里怪好,害得老子受雨打风吹。他娘的,滚出来,给老子腾地方。我一把揭开棺材盖,揪出这个畜生一把摔得远远的。‘腾’我跳进去了,拉上棺材盖。你别说,外面狂风大雨,里面可享受了……”不等孙磐石把话说完,张财旺又是给孙尉迟搛菜,又是给孙磐石倒酒,一边大声说:“老孙、小孙,我张财旺谁也不服,就服孙家!李燕山李大爷号称‘李大胆’,敢上刀山、下火海,面不改色。你爷俩该叫‘孙天胆’,特别是小孙天胆,敢比三国赵子龙啊!一身都是胆气。那天去河里找你,他敢捧着血乎淋拉死人的脸看,还揣了那个畜生一脚……”从此,“大孙天胆”、“小孙天胆”的绰号不胫而走。
一天,已经出息成棒小伙的孙尉迟、正在给须发皆白的爷爷汇报修习武术的经历:他先在砀山胡静章表老爷家学艺,后又到河南少林寺、温县陈家沟、河北永年广府、湖北武当山游历学习武术的。爷爷让他打一路太极拳看看。玉树临风、挺拔结实的孙尉迟在爷爷面前略凝一凝神,一个陈式老架的“太极起势”紧接着是一个扎实有力的“金刚捣碓”,似乎屋宇也震动了一下。爷爷紧急叫停还要继续演练下去的孙子,颤巍巍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拄着檀木拐杖一步一挪地走到孙子练“金刚捣碓”的震脚处。孙尉迟马上扶住爷爷,李燕山用拐杖捅了捅青石板铺就的地坪,那块比火柴盒还厚的青石板已经四分五裂。李燕山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功夫!不要在这客厅里练了,等你练完一路太极拳,我的石板还不全碎了。”祖孙正在说笑,老态龙钟的张财旺拄着拐杖一步三摇气喘吁吁地走到屋里来。一阵寒暄后,张财旺说:“家在萧县的我大姐家的孙子前几年盖了屋子,拉起了院墙,今年准备给他结婚,可是那所院子里闹鬼啊!请了和尚道士捉妖拿邪,又是道场,又是开坛作法,全没有用。已经伤了好几批人,我想请小孙天胆去看看。”望着满脸含着笑容又夹杂着忧愁的老邻居,李燕山沉吟了一下说:“去吧!练武之人就是扶危济贫、匡扶正义的!”
到了萧县张财旺的大姐家,孙尉迟查看了被妖邪所伤的那些人的伤势,有的被抓瞎了眼睛,有的被撕破了脸皮,有的手臂上、前胸腹下被抓出很深的鹰爪般的抓痕。几个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做向导把孙尉迟领到一座植被茂密的小山坡前的一处院落前,才接近院落,院落里响起了刮大风般的“呜呜”声,几个小伙子转身就跑,瞬间无影无踪。孙尉迟像被钉子钉在地上纹丝不动,他静静地听着院落里传来的风吹林涛、大海扬波的声音,脑子在高速运动。心想:“这是什么怪物如此嚣张?光天化日之下还敢示威?我且试一试,看看到底是什么?”孙尉迟主意既定,轻如灵猫般悄悄移步靠近院墙,了无声息。天地一片死寂,孙尉迟能听得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一个“梯云纵”孙尉迟上了院墙,偌大的院落里芳草萋萋,中间通往堂屋的草径上横七竖八倒伏着荒草。孙尉迟轻如羽毛般的跳下来,几个纵跳潜到虚掩的大门旁,抓住大门扇轻轻上托,把大门洞开。大门发出一丝“吱呀”声,堂屋里的“呜呜呜”声又起,似疾风扫落叶,怒涛卷霜雪,渐渐强大起来。孙尉迟矮一下身形鹜伏在地,两只雪亮的眼睛扫视着庭院,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传来的声响。须臾,“呜呜”声销声匿迹,依旧天朗气清,阳光普照。孙尉迟几个纵跳,接近堂屋门,一切悄无声息。他正想凝神看清楚堂屋阴影里动静,不料脚下踩中的瓦片断裂了,发出“啪”的一声。一团花里胡哨的东西电射而出直扑孙尉迟的面部,说时迟那时快,孙尉迟一个上步迎上去躬登步站稳,左手掌往前一拦,腰部旋转带动右拳打出,正是杨式太极拳里的“进步搬拦捶”!“砰”的一声,如击败革,那团东西惨叫一声飞了出去,贴着堂屋窗户边的墙上滑了下来。未等孙尉迟看清那东西的面目,一声怒吼后又一个花里胡哨的东西扑到孙尉迟的胸前。他拧腰开臂一个“左蹬脚”正好击中那团东西,那团东西似流星一样击中院墙委顿成一团。只听得堂屋里一阵狼奔豕突的杂乱声音,他一步跃进堂屋里,只看见一截粗大的花尾巴消失在窗户里,一股腥臊恶臭的味道差点把他熏呕吐了。他急忙跳了出来,看了看已经口鼻都是血污的微微蠕动的那团东西,真像一只大花猫。他扯着比猫大得多的东西的后腿拎出了院墙,看着院墙外远处环立的人墙大喊:“都来看看吧!妖精捉住了!”众人“呼啦”一声围了上来,一位老者惊呼:“天哪!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肥壮的山猫啊!”
时光荏苒,大浪淘沙,孙尉迟年已花甲。后辈们上学的去上学了,打工的去打工了,只有逢年过节李寨村还能多一些烟火气息。儿子、孙子从远方的城市纷至沓来,一帮孩子们最爱听的还是爷爷年轻时的故事。孙尉迟大儿子孙远山家里的在南京上高中的小子孙左轮最爱听爷爷给他讲的“打豹”的故事。孙左轮把这件事写成文章参加江苏省举办的读写大赛,还获奖了哪!孙尉迟端着冒着热气的紫砂茶壶,笑眯眯地听着孙子给他读孙左轮写成的文章:中央电视台听说我爷爷曾在山西打过吃人的金钱豹,就来李寨采访爷爷,还用铁笼子带来一只满身花纹的金钱豹。打豹现场设在水草丰美的大沙河畔,周围用铁丝网围起来。我爷爷和豹子在铁丝网里对峙,我爷爷大吼一声,豹子恼羞成怒一溜烟的扑向我爷爷,我爷爷也跳起来奔向老豹子。老豹子和我爷爷接触的一刹那,我爷爷的铁拳正好打在老豹子的眉骨处,老豹子“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昏死过去……一个孙女问道:“爷爷,您不怕它咬您吗?”“爷爷心里有把,它咬不住我!”“爷爷,您要打不中它的眉骨,怎么办?”“肯定能打中啊!爷爷专打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