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操时还是阳光灿烂的天空，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团狰狞的云，一口就把太阳吞没了，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会不会继续下？飞行部队要不要按时进场？预报员们被紧急召集起来会商。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一号”，什么样的难题到了“一号”那里，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主持会商的“一号”端坐在椅子上就是不吭声。倒不是天气难住了他，和老天爷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还能被几片低碎云唬住？他寻思的是要突破另外一个难题：今天这天气的复杂程度是几年来罕见的，要报准天气演变趋势，需要更敏锐的观察和更严谨的思考，需要更强烈的责任心，需要向权威挑战的勇气，需要……总之，干气象保障这一行，今天是最见功底的时候。眼前这些预报员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他要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是否具备了独挡一面的能力，如果自己先发言了，很可能窒息了下面的讨论。
　　 他沉默着。
　　 其实近一个月来，他就很少说话，喜欢独处。那天，他正帮助当班预报员诊断天气形势，值日员喊他接电话，政治处打来的，转业干部摸底。他狠狠一跺脚，心里问，咋来这么快，一眨眼就要我脱军装转业了呢？这些预报员虽然差不多的事情都能应付，但还缺乏创新，离现代高科技条件下飞行作战训练的气象保障要求还有很大差距。转业虽然还没批下来，但他很清楚，他留在部队的日子可以用手指头来计算了。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上气来，尤其是看到预报员们向他挤眉弄眼，他更加难受。要是有人向他请教保障预案怎么订，他会把手一挥：去，你看着办就是。
　　 “一号”的眼光逐个从弟子们的脸上移过去，催促道：“谁先讲讲，讲错了不要紧。”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只有室外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噼啪噼啪声回答他。
　　 “一号”用笔杆轻轻敲击桌面，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试图活跃气氛，打破僵持局面。然而，嘟嘟的击桌声被墙壁反弹回来，显得更加沉闷。
　　 遇上复杂天气就成了这个熊样？难道还需要我一步步引导吗？“一号”刚想破口大骂，猛然发现那一双双眼睛清澈见底，没有迷惑不解的茫然，有的是自信，是挑战。是啊，亲手带的预报员，还不至于束手无策，他们是担心我这个“一号”的面子没处搁。可是，他们应该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是我要的面子，这个面子我时时刻刻想要，我要的面子咋不给我呢？“一号”心里一阵激动，他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他要充当一个角色，一个非常渺小却至关重要，没有黄继光、董承瑞那样惊天动地的壮举却同样需要牺牲的角色。他清清嗓子开腔了：“既然大家都不想说，那我就先说了。我认为准静止锋已经压到本站，根据资料分析，还有小股冷空气补充南下，锋面南压，两个小时内雨转雪，飞行取消。”
　　 “一号”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小个子发言了：“您常常告诫我们，保障飞行要细之又细，慎之又慎，可是今天，您忽略了一个看似很小却很重要的因素，有迹象表明，西南暖湿气流势力正在悄悄加强。我认为不会雨转雪，这样的天气适合复杂气象条件下的飞行训练，飞行计划不能轻易取消。”
　　 “我同意小颜的意见，‘一号’，你再考虑考虑吧。”
　　 “眼前的低碎云降水，是弱冷空气经特殊的路径南下，遇到本机场特殊的马鞍形地形，形成对头风之后造成的，是一种很罕见很偶然的天气现象，而且为我们机场所独有。随着西南暖湿气流挺进，这种天气现象会消失。‘一号’对这种天气颇有研究，还发表过很多篇论文，今天怎么就发现不了呢？”大高个也发出了质疑。
　　 “不出半小时雨就会停，这是我精心推算过的。今天‘一号’的状态不对呀，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小刘这句话意在影射“一号”面临转业就放松了自身要求。
　　 “我们可都是‘一号’带出来的，但今天‘一号’的意见我不敢苟同。”
　　 “‘一号’，请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吧。”
　　 “一号”抑制住心底的兴奋，板起脸说：“就算我刚才糊涂了，但是，年度飞行训练计划已经完成，今天的飞行训练是超任务的。历史上对头风低碎云降水曾经造成飞行事故，指挥员说了，天气没有十分把握就放弃飞行。我请大家想一想，指挥员都这样说了，错过飞行，气象保障是没有责任了，但坚持飞行，万一出了纰漏，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我们何必还要去冒这个险呢？”
　　 “不错，历史上对头风低碎云曾经造成飞行事故，但那是历史。我们已经找到了这种特殊天气条件下的飞行保障方法，今天的飞行保障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历史教训是我们今天通向成功的垫脚石啊。”
　　 “今天这样的天气比较特殊，适合难度较高的战术科目飞行训练，提高飞行部队战斗力就需要这样的天气，再说，锤炼我们气象保障能力，也非常必要呀。”
　　 “‘一号’多次讲过做气象保障工作要从实战的要求出发，今天怎么好以上级首长是否追究责任作为我们的工作标准呢？”
　　 “保障飞行要从严从难出发，要勇于创新，这是‘一号’对我们的一贯要求，不曾想……”
　　 面对弟子们毫不留情的攻击，“一号”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额头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他为自己成功地充当一回靶子而笑，为一个月来压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而笑。笑完了，他大声宣布：“发预报，准备飞行！”
　　 弟子们恍然大悟。
　　 199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