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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那年】找个地方写对子(征文·小说)


作者:沅水墨人 秀才,2977.8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49发表时间:2016-06-19 15:17:22


   一、
   “庆才,庆才……”张庆才的父亲一连喊了五六声,终于把儿子喊醒了。显然差点子火候没有睡好,张庆才坐起,双手上扬,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吹,才真正进入清醒状态。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袜子,下床,抓起桌上的手表套进手腕。客厅里已扯亮电灯,一看表,三点钟,父亲比他还急。实际上,如果不醒,四点钟叫,是不迟的,五点多也有位置占。早了一点,不好再睡了。磨磨蹭蹭解手、洗脸刷牙,开屋门,先把桌子放到门外。其他东西一一拿出,拉紧门后,他的肩膀一边背起了方桌;一边挎黑色人造革袋子,里面装着墨汁、毛笔、对联书、废旧的红旗杂志、牵挂对子的绳子、夹子。还提一个蛇壳袋,装着昨晚写好的十多副对联、裁好的红纸和没有裁的红纸。外面有雪,还好,没有继续下。走到院子前面的大铁门,开门出去,这里是他父亲单位宿舍。
   踩着紧实的雪粒板块跌跌撞撞吱吱嘎嘎走着,路上没有一个人,寒冷的冬天谁会起早呢。走了两华里,赶到新华书店,他第一个到。放下东西,搓了搓手,跳了跳脚,再磨磨蹭蹭做准备工作。
   腊月十六那天,为单位调肥料到对河氮肥厂去,路过,就看中这里。因为这里距离要近。他当时看见,有两个老头在邮电局前面各摆一张桌子写,有两个老头在东街渡口写。他们选择各自的地盘,和老张的原因是一样的,路近人多。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人。新华书店除了来来去去的人多,还地方开阔,可以张挂许多。那时候的商店并不是大开大合的转闸门,并不一溜尽是门,有很多可供利用的地方,谁也不会赶人走,少有特权意识,都有公共意识、平民意识。
   这次是第一次来桃源写对。三十多岁的老张和那些老头一样,喜欢这个鸟儿叫。他不能象这些老头早早提前过招,只有四天假,还只能干二十九、三十两天,初一初二就过了,不能干了,季节性很强。家在陬市,以往是就地取材。这次因为上班经过,临时立意就住父母这里。两天能弄多少钱,写字的人有这个瘾,不在钱多钱少。又是为钱,两天收入,或许是一个月工资。有时候那么一点子钱,可解燃眉之急,也能帮人走一截子。
   磨磨蹭蹭之下,行头已经归位,桌子已经摆好,墨汁放于桌底,已经倒了墨汁的小钵放在桌子右上角,两支毛笔挨钵而放,对联大全放左上角,红旗杂志亦是,裁好的空白红纸一叠也放左边,铁条块压住,四米绳子靠墙一条线钉牢扯紧,用夹子挂好写了的对联。做完这些,约到五点。接近六十岁的教委干部老赵,常德机械厂回来过年的办公室主任、和老张年纪差不多的宋大宝,也都这里出现。打了一声招呼,放下行头,马上布置。老张能帮上手,就给哪个帮一把。看见那边邮电局,也有几个人在做好戏开锣的准备。
   老张和这二人是前年认得的。平时很少和陌生人说话,共同爱好一下把人拉近。老张当时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卖对联,路过,见他们书法了得,交友之心溢于言表。尽管只是闲聊,没有较深功夫探讨,却彼此留下印象。就像天下无产者,国际歌一唱,就是同志战友了。
   他二人都戴着眼镜,宋大宝个儿比较高大,约一米七四,白净脸皮,肥瘦适中。老赵一米六六,没有多晒太阳,黑黄脸皮有些不好理解。也不难理解,很多五六十岁的人脸膛都是这个颜色。
   可想而知,这两位文员(办公室主任,教委干部),并非浪得虚名。那时候没有假文凭,都是实打实的,没有冒牌货,文化不是装出来的。行家一伸手,便知也没有。几句话便见分晓。对其他人,他难分铜匠还是铁匠,唯有在爱好的方面,好鉴定。看他们的字,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确实不错,比镇里两个喜欢自吹自擂的伙计强得多。前年和他们闲聊几句的时候,在这里亲眼见证了他们写字。
   老赵写字,一笔赵孟頫的行楷中规入矩,一笔隶书又摇曳多姿,意在笔先,不急不徐,略带颤抖,一如古贤。只是,笔好像稍小,细笔为主。大概他习惯适宜拿这种笔,这也符合书贵瘦挺的套路,无可挑剔。老赵还有一个习惯让老张不理解,手肘靠于桌面,不悬起来,但是不影响绝妙发挥,真是怪事一桩。
   宋大宝年轻,反而没有质疑的地方,一切姿势无可挑剔。笔毫挥动则是长枪大戟,行云流水,线条刚柔互济、流动跳跃,讲究偏中求正,粗中挟细。主要以行书为主。二人两种风格,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至于老张,当时也进行了手谈(借用棋类术语),也被二人称道,老张笔走轻灵,快刀斩麻,时而雷霆万钧,时而飞鸿一瞥,快中挟慢,有藏有露,轻如蝉翼,重如崩云,笔墨多变。三人年龄不同,兀自惺惺相惜。
   此时俱已料理完毕,讲了几句闲白话,六点多了,天也就亮了。对面大饭店开门,三人各自进去吃东西。老张寡寡买了五个包子,没有喝水,边走边吃,觉得能够这样,已经很不错。刚刚吃完,就有一个中年男子买对子。
   “给我拿三幅,三块钱啵?”中年男子道。老张不知道这里行情,打算按陬市每副八角收的,别人已经出口,落得多点,也莫搅乱当地价格,就默许了。价格比陬市高两角。人刚刚走,又有人来了,也是拿三幅的。原来又和陬市不同,陬市的人买三幅的少,一般只买一副粑大门,窗户不粑,意思意思就行。桃源人粑大门,两边窗户,每个窗户也要一副。后来几乎都是买三幅的,很快十多副就卖完了。后悔昨天晚上睡早了,如果把早起的时间用于昨天晚上写,就大不一样。没有考虑到两个地方的区别。宋大宝和老赵是桃源人,他们熟知诀窍,故他们比较充足,还有卖的。老张马上写起来。和陬市相同之处是,买对联的一般都是中年男人和部分老头,女人很少。
   一会来了一个三十多的女人,只有墨迹未干的对联,她只买一副,她说“这怎么拿呢?”
   老张马上拿了一张小红纸,一把捻成坨,再双手搓得皱巴巴,在桌子上用皱巴巴的纸“吃墨”,两分钟搞定。再转成同,扯一张红旗杂志,在一头一挽,扎紧递给她。把钱放进袋袋,马上写,如同实地免费传授书法,散了的人又围拢来看,一声不响如同书法学习者。
   两丈开外的宋大宝和老赵也差不多,也是这么被围,也在边写边卖。看得出,顾客对三位是满意的,虽然没有谁给予肉麻的吹捧,三人自有东西说话,不需要肉麻吹捧,也不需要王婆卖瓜自我吹捧。不像镇上那个人,一天不吹牛皮就过日子不出来。这里感觉买卖双方都是舒畅的。三位写家没有对顾客说“您好走”、‘“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之类和后来到处听得到的客气用语,而实实在在把人当人。没有虚情假意,没有后来的一边称顾客上帝一边口蜜腹剑大赚其钱,把顾客当龟儿子。双方平等,一如古时。
   写到中午,人渐渐少了,大概街面上的人进馆去了,宋大宝对老赵老张说:“我先去买几个馒头来看摊,你们吃东西去。”正在这时,老张的父亲提一个保温盒送饭来了,老张接着说,“赵老师,您也去吃吧,我来看摊子。”
   老赵说,“那我就回家吃去了。”他家在教委,挨得近。几个人吃毕,各自归位动手写对不提。
   大约下午两点,又是人群颤动,围买对联。老张的父亲没有马上回去,帮助张挂、或者滚筒、收钱、递货。
   大约五点多钟,街上的人纷纷回去走得不剩几个。三个笔杆儿也打道回府。老张到屋清钱,七十多元,比一个月工资高。
   吃了母亲弄的晚饭后,他先在桌子上架起两米长的铺板,在上面裁红纸,随手拿起一叠,大概五六张,对折,刀子伸进,裁开,再在裁开的一叠中对折又裁开,余下的也照章办理,也就是每张一分为四(每张纸裁四条)。约一个多钟头裁完,接着要做的就是写的事情了。写的联语,来自书里,或是当时流行。厚厚一本书,挑出的、反复重写的不过二三十副。讲究对仗,平仄不那么顾及。无非是:“春夏秋冬行好运;东西南北遇贵人。春风堂上初来燕;细雨庭前新种花。天将化日舒清景;室有春风聚太和。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
   全为七字联,老张写七字是不需要折格的,他不懂很多年纪大的老师傅,纸上写七字还要折格,怎么就不好安排呢,大小很好调节,他可以不露破绽安排这七个字不松不紧,符合要求。每写一条,放笔,双手各拿住一头,弯腰依顺序摊放地上,让墨迹干。写一条摊一条,很快一间摊满,接着摊放第二间,第三间。不折格节约了时间,四十副竖的写完,写四十张横批。马上睡觉。第二天四点多起来,一副副折好。五点预期赶到原地布置,重复昨天的劳动。
   还是差不多的情况,早晨就有人要对子。不同的是,老张的父亲今天早饭后出来了,由他收进递出。老张专门写,十点钟左右,人最多的时候,老张也停笔卖货。一会卖差不多了,又接着来写。中午,也不回家拿饭,就方便,买饭店的东西吃。下午三点,街上没有人了,这倒是比昨天(二十九)散场早,都回家安排夜饭、团圆、粑对子去了。回去清点,一百二十多元。真正是薄利多销。这时候没有乱套,写字的都没有把自己高人一头的字当成什么书法,是不是呢,有的人可能比今天大赚其钱的人字还要好,讲究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想都没有想到以后一些人的天价,那是后来经济挂帅、扰乱市场的人搞的,于这些人无关。
   二、
   九十年代初,印刷对联还没有进入这里,还是手写对子的天下。
   老张供销社下岗后,可以不管什么对子不对子。如果干本行,卖那些生活物资、生产物资,什么都能涨价,许多人靠涨价发的财,蠢棒都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市场经济,无所约束。发的越多,越是榜样。他头脑僵化看老黄历,还以为涨价是扰乱市场,投机倒把,认为大把来钱、暴富是可耻的。没有想到他是错的,乱套并没有一个鬼脑壳管,一些被禁止的都合法化了。仍然不为所动,还是义无反顾干他比较喜欢的,也是人老实缺乏经济头脑的缘故。不做改变,白白错过发财机会。他在镇上开了一个做牌子的工艺店,象死牛木马,没有弄到钱也坚持。字占鳌头没有发,同行富起来靠的不是字,功夫在字外。假的比真的厉害,这样例子并不少见。
   这个迂腐人在别人大赚其钱的时候,他大看其书。在深攻颜柳,颜柳有了火候,接着研习各种字体。他以为,不用超过别人的时间、心血,哪里有特长。不看书,哪里知道写法的五花八门;不久练,怎么获得熟能生巧。他把别人喝茶聊天打牌的时间钻研,终于,楷行草隶篆,一网打尽,了然在胸。比那牛皮王多了三项。牛皮王就用那么一点皮毛发发发,他技艺在手穷穷穷。别人先入为主,本大业务多。他就是麻雀琢米汤,糊了几张嘴和两个小孩的学费。在有限业务中,连对子也比牛皮王少。
   他做招牌,不喜欢在为别人做的招牌上留自己的名字。使很多人发生错觉,分别将他的字框到几个不同的人头上,由于这几个人生意好,把老张的字当成他们的字,薛仁贵由张士诚冒了,历史和现实,何其形似。
   扯远了,却说老张写对子,春节的时候,开始搞过几天,镇上没有县里顾客多,没有特别好的地方,好地方牛皮王住那里占着。春节,牛皮王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一大团人帮阵。顾客看的是气势,字好字歹并不特别清楚。那里围的人多,就以为非这里莫属。
   老张住新街,自己的门面,还算开阔,只有车辆过,行人过,知道的也不怎么找写对子。
   老张觉得,有的人到世界上好像专门享福来的,有的好像专门吃苦来的,就是难以时来运转。
   他把原因归结到因果关系上,别人幸福是前世修的。他不知道前世,他知道前半世。在单位抽农业学大寨工作队员期间,杀过青蛙杀过蛇,有一次青蛙杀了,丢在住户围着吃饭桌子上的一个炖钵里,弄得住户一家都不吃那钵菜了,实在冒失荒唐(他以为别人和他一样是吃的);有一次过路,从路边的大茶树上揪下两条乌梢蛇,回住户家弄熟吃了。第二天到生产队边沿查看秧苗,听到隔壁队里“抓强盗”的声音,看见一个青年跑过来,马上抄近路跑去迎头拦住,虽然没有动手打人家,是他堵住的,这些人领走打不打,是不是真强盗,反正他是有罪过的。
   下岗后还是杀生。一次对面周家,喊老张过去,原来他家旁边水坑一条蛇。老张看见,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个竹篙死力打。老周本人和他两个儿子不动手,只在旁边看。杀业太重,没有好的气场,影响业务在情理之中。生物都是有灵性的,具有报复性。那些报复的毒气不散,罩住这个人,就没有亲和力可言。
   老张有次照镜子,吓一跳,那么难看,一副凶徒模样。心地善良,面恶心慈,就容易误会。都说镇上那个杀青蛙最多的人,后来完全是一个青蛙模样,和青蛙一样的肚子,也和青蛙一样没有颈项。啊,又扯远了,还是说写对子。
   快过年了,新街门可罗雀,老街上人来人往。老街窄,人多空间小,热和。新街太宽的街道,太多的通道,让冷飕飕北风肆无忌惮长驱直入直捣行人脸面直往屋里灌。老张春节时在屋里写过,一些人好像有鬼扯腿,还是往老街飚。老张的屋在新街坐南朝北一条中,北风直灌,写出一不留神墨汁就把联句纸张糊成大花脸,或者吹得稀里哗啦满地飞窜。老街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密不透风的屋宇成了挡风的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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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春联,是我国的传统节日“春节”必不可少的东西,家家户户,有钱没钱,贴副春联,就是过年。文中的老张,是一位书法爱好者,原来上班的时候,利用假期在街上摆摊写对联,同样写字卖字的三个人,凭的都是真才实学,书法各有千秋,故惺惺相惜,互相照应,不争不抢不拆台,所以收入都不错。及至老张下岗,因为不会投机取巧,自然生意不景气,然而要生活要抚养子女,要供孩子上学,所以,过年了,又想找个地方写对子赚点钱。一路走来,形形色色的写字人,或是吹毛求疵,或是卖弄才学,或是老实人,也或者是有真才实学,只有笔墨纸砚,没有桌子没有书,凭的都是记在脑子里的,而字粗细得当,字体潇洒。也有手艺不高价格高,偏偏很多人买的。如牛皮王,极端自信,自私,自恋,狂妄,却小气的人,离婚了,女人冲着他的钱去,最后不过是做了陪睡的丫头。文章通过一个普通写字人的眼光去看世界,揭示的是真相背后的金钱观,价值观,人生观。本文描写细致,取自生活,观察入微。推荐欣赏,感谢作者赐稿晓荷,祝创作愉快。【编辑:静之水流深】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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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静之水流深        2016-06-19 15:18:26
  感谢作者,问候安好,祝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沅水墨人        2016-06-19 16:29:41
  感谢文友静之水流深及时、准确、精彩的编按、评论,高度的评价。
3 楼        文友:双头狼        2016-06-21 23:31:10
  作品平实耐读,生动细腻,引人入胜,耐人寻味!好作品,特别倾情推荐阅读欣赏!跟偶像老师敬茶问安!祝福祝好!!!
4 楼        文友:沅水墨人        2016-06-22 07:03:50
  感谢文友双头狼热情关注精彩评论与支持。也向你敬茶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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