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父亲(散文)
(一)
父亲因尿血住进了离家近的市医院,当我们子女得知却已是父亲住院后的第三天。依据症状,从网上搜索了病情,情况与医院做膀胱镜检查的结果一致,是膀胱癌征兆。事前,只知道父母都是腰椎间盘突出,母亲的胃很不好。父亲还傍有高血压、高血脂等常见病……
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无奈地望着一瓶瓶流进身体的液体,精神的折磨不亚于病痛的折磨时,那一刻,我心中充满悲凉,心痛得难以自抑。母亲脸上也现出忧虑之色。71岁的父亲,纵是疾病缠身,清苦的活在这个世上,然也乐观的回顾人生,亦感慨万分。
父亲转院到省城泌尿权威医学院附属医院后,弟弟、妹妹经常打电话来,时时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人生有限,亲情无价,一生不变的就是父母对子女的呵护和牵挂,但是做子女的总是太在意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总是难得有空闲有时间陪二老,忽略了父母的尺素寸心,偶尔一声问候或者匆匆一次看望,就权当是履行孝敬的责职和义务;等到父母疾病缠身、生命垂危,却感到急风骤雨来临、头上的天空崩析了,手忙脚乱的我们心急如焚,有种无法弥补的遗憾积淀在心头……
(二)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病痛地呻吟着,不时还提出抽烟的要求来,或许这样会减轻疼痛的折磨吧,望着父亲无助的哀求及那老态龙钟的身躯,我突然觉得心头沉重……禁不住把思绪拉回到往日的回忆中。
年近半百的我从不吸烟,是深受了父亲的影响。虽说抽烟对身体有害,但因为几十年来闻到烟味就好象闻到父亲的味道一般,往常孝敬老爷子香烟,是碍于习惯,此时父亲想吸烟,倒让我们心底里生出些许悲凉和失落来。
抽烟,消耗的是钱财,燃烧的却是生命。
受长期的吸烟影响,父亲的咽喉炎症很明显,经常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如此一来,强烈要求父亲戒烟提到了我们家的议事日程,在母亲与我们子女的力劝下,父亲开始了戒烟的历程。戒烟的日子对父亲来说,的确是很难熬。刚开始戒烟时,看到别人吸烟的那个滋味,感觉父亲很馋。
从父亲身上,我深感戒烟的不易,多少次,吸了戒,戒了吸。这恐怕是既吸烟又欲戒烟者的通病。就这样,数年来父亲多次下决心戒烟,又多次半途而废。
对父亲戒烟的反反复复,归根到底我认为还是老爷子的自律性不够。倒不是烟瘾有多大,主要还是离不开那个习惯。
吃过戒烟糖,抽过电子戒烟器(据说,戒烟糖通过极微量的银分子对味觉神经的作用,而使吸烟者对于烟草之烟产生厌恶感),这些方式也的确起了一定的作用,最近十几年来烟是戒过一段时间,间隔最长一次是一年。
当父亲身体稍微好转些,潜意识里对烟的要求异常强烈。数月后,经不起烟的诱惑,烟瘾油然而生,抽烟之念,在父亲的内心深处挥之不去。
父亲社交能力很强,在当地很有影响。当地一些熟人的婚丧嫁娶都少不了他忙碌身影。或许是受“烟搭桥酒交心”的迷惑,给自己找吸烟的理由。“逢人三声笑,笑过后来个递根烟,人不至于显得生疏。”这是父亲长挂在嘴边的至理名言。随着年纪的增大以及身体不好的缘故,近几年,父亲吸烟的确少多了,他基本能控制住自己,每天顶多也就5根。
父亲健康的时候,我很少有大块时间陪在他的身边,也很少有机会仔细去端详老人家两鬓滋生出的白发、额头眼角纵横交错的皱纹。这些天坐在他的病床前,喂他吃饭,帮他洗漱,总忍不住有种想流泪的感觉,父亲老了,怎么经得住这样的疼痛?那些苍苍的白发,那些深深的皱纹,不都是为了儿女日夜操劳而留下的痕迹吗?曾几何时父亲的身躯已不再挺拔,曾几何时父亲的步履已不再矫健……
望天下所有做子女的,多抽出一些时间去关心自己的父母。其实他们要的不多,只是需要帮助时伸过来的那只温暖的手,需要谈心时听到的温暖的话语,需要关心时飘过来的那句真诚的问候,让他们感到这人世间的温馨与美好,远离孤独,欣慰的走完属于他们的人生旅途。
关爱今天的老人,就是关爱明天的自己。
令人欣慰的消息:在省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父亲的诊断结果不是膀胱癌,而是膀胱炎性增生。
(三)
辛勤了一辈子的父亲,刚退休的那几年能吃能睡,身体稍胖但一向硬朗,快七十了看来起感觉只有五十多岁。他生性乐观。周边的人们曾经议论,象父亲这样的体魄和性格,要活过一百岁呢。没想到享受晚年生活没有几年的父亲却突然得了这个病。
父亲是个文人,青年时代并不辉煌。父亲原先在宁夏石嘴山市一文工团从事画布景的工作,因爷爷成分是地主,六十年代末期,刚成家的父亲为躲避批斗一路来到新疆。在那个时代,可谓沧桑伊始,艰苦一生。
父亲属马,今年整整72岁了。为了激活父亲放弃了20几年的绘画爱好,我刻意让北京的一位书法家给老爷子写了一条幅“寿”字寄来。老人家过寿那天,当我把这寿字条幅呈上时,发现父亲的表情极其复杂。我心底里掀起一阵酸楚和欣慰。
记得那时我还读小学,父亲在文化馆工作,准备了很久的父亲,兴致盎然地申请加入美术家协会,却因没有专著而受阻。在那个时代,或许是忙于生计,或许是事业不近人意,气愤至极的父亲因此放弃了绘画。
记得从我记事起,父亲再忙都要抽时间绘画。一次在他画画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看,没有看他画的好坏,更多的注意到那只生满老茧的手。那手指真的如同干枯的树枝一样,看上去总是不够灵活。而干裂开的一道道鲜明的口子,根本就不会流出红色的血液。那手指已和钢铁一样坚强,同时也和钢铁一样麻木。可这样一只粗大的手,还真的可以安静的画画。他和我不一样,不可能注意到自己粗大的手指,甚至还自感那手指依旧很听使唤,只是用心地画着。他擅长画山水画、人物。确实画得也很像。
父亲是个对任何事情都极为认真的人。一次与人谈到油画,他滔滔不绝。让人听着仰慕不已。他说:画要写实,更要真实,还原于事物原本面貌,不夸张,不虚拟。西方油画所注重的正是我们骨子里固有的本质。西方人注重真实,大胆热情,个性张扬,想什么就说什么,直言不讳,固什么都敢画。我们东方人含蓄内敛,讲究涵养,固多写意少写实,有什么意思也是曲径通幽、深潭八千尺地表达,如何鉴赏和理解,全在观者个人悟性道行之深浅。听得我感觉很深奥,似懂非懂。
可能受父亲的遗传和熏陶,我们兄妹几个都喜爱文艺,一家人在一起时也经常说到这个话题。当父亲看到我们花里胡哨的作品,总苦口婆心的教育我们说,一切本源都回归了自然,自然是最真的。他常说,作画讲究心灵的情态自由,一个空间里相对的绝对自由。难以想象一个心里充斥着物欲的人能够画出好画来。写字的人,亦然,难以想象一个心里充斥着物欲的人能够写出好文来。自古作文多清贫,两袖清风话古今。与此同时,父亲总是鼓励我们,“有时间就多画些吧,权当练笔。”而我总是因这样那样的琐事纠缠着画不了多少,但父亲却因我们的点滴进步而欣慰自豪。家里的墙壁上挂满了我们的画,家里来了客人,父亲会挨个的介绍一番,这种“显摆”体现了父亲对我们的欣赏和爱。
在我的印象里有两个时候父亲最兴奋,一是我们拿自己的新作让他指点时,另一就是我看父亲的新作和他一起探讨时,父亲平日不爱说话,可这时却很兴奋,说得我们心服口服时,更会得意的用手指敲打着桌子或自己的膝盖,轻声地哼哼起小曲来,而每当这时,我的心也因父亲的愉快而更加柔软……
从父亲的画里,能感受到油画色彩浓烈艳丽,极具张力和感染力,给人视觉以震撼;而他的水墨画素雅清丽,飘逸灵动,给人以无限想象力。欣赏风格不同的画作,因欣赏视角不同,艺术魅力也各有千秋。
是的,生活中文如其人,字如人,画亦如人。其实我们每一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或多或少地反映在我们所做的事物上,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总是有迹可查的。
有的人如同油画,宜远观而不易近看。远观恢弘大气,气势磅礴,细节处却模糊一片,经不起推敲和细究。有的人如同水墨山水,远观清淡平凡普通,近看则内涵深刻,灵逸飞动,气韵神动间“浓妆淡抹总相宜”,“横看成岭侧成峰”,全在“心有灵犀一点通”。在我心里,父亲就是这样。
心灵的安静、纯净,是写好文的前提。生活可以红尘滚滚俗世平凡,但心境却一定得拔高到一个和你所要表达文字相匹配的层面。有的人用生命来作画,有的人的一生就是一幅画。
父爱无言,却恩重如山;父爱无言,却情博如海。这份爱是责任,是期望,更是永远的寄托!我们做子女的应抽时间多陪陪父母,不要让父母在孤独中等待……
在父亲节来临之时,祝愿全天下的父母亲,身体健康、平安幸福!
(四)
父亲随意去了就近的市医院,白花了万把元钱,还误诊为癌。我们子女跟父亲做了许久思想工作,老爷子才很不情愿地被我们请进省城医学院附属医院,因这家医院是全国(尤其是新疆)排得上号的泌尿系统权威医院。父亲不相信病情到这种地步,是基于原来身体好的缘故,因为他很自信。在省城的这家医院,一开始并不问病史,只是一味的做全面检查,手术后与病检结果,一并告诉老爷子与我们兄妹,我们都不知道信那种好,只是一味的奉劝父亲说,精神因素对战胜各种病很重要,不管是什么病,就听医生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父亲听了我们的安慰亦认可也只好如此。
医院的白天就象市场一样熙熙攘攘,总是挤满了人。退休后的父亲,坚持每天早晚两次锻炼,感觉相当健康,尤其是戒了烟(由原来的每天一包烟,到病前只吸四五根)。平时注意饮食,再加呼吸都是清新的空气,到了这里老爷子感到从未有过的坚强,但从我们感觉来看,他亦深感人生的困惑和无奈,深感生命的脆弱与健康的珍贵。
很多方面我不如父亲。原先在强项上我爱出风头但也很出色,也在本地曾名扬一时,有让父亲扬眉吐气之感。但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是父亲爱好绘画的好友,当他们交流到一定程度时,我冷不防的闯进来,对他们的画作以我的感受评论了一番,刹时间里客厅里没有了声音,过了好一会,父亲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你以为有点基础就可以随意评头论足了吗?就像你这样,就不会有前途可言!你设身处地的为他们想没有?”父亲的话使我惭愧之至。父亲的谆谆教导,无限温暖在我心底涌动,这个温暖是源于心中有个永不磨灭的记忆。在尘封已久的心里,记忆总让我倍感温暖。父亲犹如一面镜子,显出了我与父亲的差距。父亲总是用最平淡最朴实的方式来表达他的爱,这种爱却足够我享受一辈子。
父爱涟漪起,恩爱温馨叙。青年时,父亲,是我心目中的偶像,让我感叹不已;进入中年时,父亲,似一段梦幻的岁月,让我时时敬仰;年暮的父亲,在我眼里是一部经典的史书,使我常读常新。父亲,快被批斗时,为了家庭不受牵连转战南北,挺起了坚强的脊梁如山屹立;为了塑造子女的前途,父亲扬起人生智慧的航帆;为了给我们做榜样,父亲在事业上拼搏忙绿、勇往直前;为了亲情的浓郁,父亲心胸如海,广纳百川。感慨老爷子一生的传奇色彩。
回想往事,感谢父亲的言传身教,感动父亲的点滴教诲。
(五)
记得30多年前,还在读高中的我,一次突然肚子疼得要命。得知消息的父亲,立马赶来用自行车将我送往医院,看着父亲搀扶着我,焦急的等待着医生的情景……那一刻我感觉,父亲有力的双手就是他那深沉的爱。
1978年,当得知中央宣布取消所有地富反坏右帽子时(后经原单位宁夏石嘴山市与本地多方证实,父亲不但落实了政策,还父亲干部身份,还补发了相当数量的工资),被压迫很久的父亲,回到家迫切的告诉我们时,那激动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动着,这眼泪承载了多少年的委屈啊……。如果生命中有不能承受之轻,那就是父亲的眼泪,因为在外人看来那实在是很轻微了,只是几滴眼泪而已;如果生命中有不能承受之重,那也是父亲的眼泪,因为这留在了我的心里。
燃烧的岁月,已将父亲的青春焚尽,但那坚强不息的信念,仍在他的额头上闪光,父亲在我心目中永远高大伟岸。
父亲心态平和,一辈子对名利看得很淡,这种淡然心态尽显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或许受爷爷的影响,父亲年轻时淡泊名利,不计较个人得失;年老时乐于助人,无论谁家婚丧嫁娶、生老病逝,都离不开父亲忙碌的身影。在建设和谐社会的当下,一种正能量的体现,这为我们标出了做一个好人的尺度。
父亲的精神生活一直是轻松愉快的,他对生活从不苛求,对物质方面的享受更是不屑一顾。其实,父亲骨子里是非常浪漫的。喜欢听音乐,高兴时更喜欢唱秦腔。家里VCD、DVD都有,唱片碟子也很多。一次搬家时,地下室有一台储藏了很久留声机和一些旧唱片,母亲说,留着有什么用啊,扔了吧,怪占地方的,搬来搬去省的麻烦!父亲手捧着唱片,舍不得地说了一句:“当然有用,起码值得回忆……”
父亲,是我人生的导师。他常讲,生活的道路没有终结,只有努力递进。小时候,父亲教会我学步、读书、怎样带弟妹挑水拾禾;长大后,父亲常指点我低调做人、认真做事,努力靠学问奋斗打拼。
父亲,亦是我知心的朋友。他善用生活哲理和知识积淀为我点拨迷津。在我遇有逆风、困境时,我总愿意把心里话向他倾诉,碰到幸事、乐趣时,就想斟满酒与他碰杯畅饮。
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父亲的胸怀。他额上的皱纹记载着岁月的坎坷与生活的艰难。父亲不平凡的一生就是一首瑰丽的诗篇。
辛勤一生的父亲,这次病算是放慢了人生的脚步,享受这难得的清静和亲情,感受子女那无处不在的回爱!
这些年父母的生活都是由弟妹在照顾着,面对父母,我惭愧之至。父亲的这一次住院,是对我们的警示,让我们进一步懂得亲情的珍贵,进一步懂得了爱的真谛。
我们大多数人在行色匆忙中,只顾自己的奔波,忘记了父母越来越稀薄的年月。切勿让苍颜白发的父母苦守、期盼与等待……有双亲相伴,是上苍丰厚的恩赐。多陪陪二老吧,有心,就有牵挂,亦有体贴,就有爱。
时光如逝,岁月如梭,让爱永存。在双亲健在的时候,我们无需用高档营养品、健身器或洋车别墅等来尽孝,或答谢那份养育之恩,只要多抽些时间,或许只是通个电话,一声问候,或许是陪他们一次慢步,陪他们一次闲聊……常回家看看!
正在恢复健康中的父亲,脚步轻盈,笑容满面,精神十足。祝愿父亲的身体能够早日康复!我尊敬我的父亲,也更爱我的父亲,我愿意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希望他能健康长寿,安享幸福晚年。
祝福灵气十足的父亲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