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我愿意(诗歌12首)
《万物》
我不了解,一首诗是如何确立的
比如与事物本质相遇时的幽暗与寂静
还有为语言所捕获的光
当我终于洞悉了万物深处的严寒
与弯曲
我的一生和它们的一生
仿佛一座城池在光线中渐渐地陷落
《那未知的——》
一定有什麽
我还没有忘记——
所有的蓬勃和衰败都被我经历过了
这是否意味着
厄运可以再次轻松跨越?
我深知那弧度中的力量
直白尖锐
一个失去荣耀的人
肉体紧绷到黎明
像在寒风中哈气
我忍住逆行中奔跑的速度
就像忍住胸腔中一阵
小小的微澜——
现在它携带着一整座城池的冰
还要将我弹向哪一片未知的水域?
《比如》
比如每一个孩童
都认为沙子是可数的粒粒星宿是可数的
循着大地跑道的花朵和草芥
也是可数的
他们在与万物隐秘的对称中数数
辩认出无限中的唯一
一如在黎明前的黑暗之蜜里找到了自己私属的神
成年后他们在熙壤的人群中数数
却辩认不出“你我他”
辩认不出迎面一张情不自禁的脸
以及时光的死亡和倒向一边的
辽阔的昏迷
《馈赠》
我深知灵魂虚无,易碎的属性
甚于肉体
窗外的黄昏云在深深卷送什么
有一瞬间我好像爱上了那未曾出现的所有人
他们的喜悦悲欢和隐忍的苦楚
而我就在这里
名字只有一个
生活仅存一种
当愿望少于赞美
在不道德的欲望里
事物会将自己分割,像脱落的树皮
对于它的馈赠
我微笑但不置一词
《月光曲》
发黑的运河水拖着破旧的睡袍
夜晚的西塘是蓝色的
但有一张雨的脸
店铺已经打烊
未熄灭的红灯笼正给我的双鬓饰以桂冠
——是时候了
虽然它们已完全属于往昔
这往昔穿着哀悼的外衣
像月亮潮湿的台阶突然被截断
呵,那死去的部分
该怎么解释它声音里的沉默
《原谅》
我要继续这样的回忆……
我祈祷
让这回忆隐藏在这最秘密的措辞中
带着傲慢的醉意
在这里找到它们的开始——
两三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它请求被原谅
原谅裹束着胸的和无限妙曼的蓝色腰肢
肉体的欢乐
一再撑开了南方丝绸
啊,傲慢的肉体
像鸟儿一样痴迷着自己的倒影
原谅他在屈从于肉体的激情中
也同时完成了对她的赞美以及蔑视
《我愿意》
要爱词语中晦暗的部分
爱它低洼处的积水
它隐藏了某个夜晚发亮的钉子
要爱陌生人
新的相逢需要新的放弃
要爱酒鬼和撒谎的男人
爱他们身上旧仓库的味道
易腐肉体的味道
我用它来克服夜晚的饥饿和性
要爱我
——这才是真的
是对无名者的需要
这个从人群中孤立出来的人
不去陶醉任何人
不去顺从夜晚人类的习俗
不去清算生活的旧账
爱我的人
请不要与我为敌
《生日信札》
她最脆弱的部分
肯定不是死
这个动词正蜕变为虚词
一些尖须卷曲着
躲避生活的利齿
——倘若我告诉你
她的胸腔里怀着夏日母性的心肠
爱着我粗鄙命运的黑衫
和一个黑夜沾了水的灵魂
她是谁呢
像一些相爱者不在梦中
一个没有温度的形象被虚构
当她出现
是众多失语方式的一种
《你走进我身体古老的集市》
你来自一个缺失的广场
适合轻描淡写——
沙漠中铺鱼海中猎马
喜欢在别人的道路上
放置一把椅子
你走进我身体古老的集市
出没于镜中
道德的体香保持着洁净
我用我母兽的体温融化你向你致意
我哪儿也不去——
内心完整
与坚守残缺类似
如果有人看见我骨骼的一片阴影
还有外乡人的口音
那是在白昼日光最强烈的时候
《你的赐予》
假如你的赐予没有极限
一次我只要一次
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人易于疲倦
易于建造空想的阶梯
——那么请赐予命运最黑的棺柩
让咒语之光
衡量我的天性
或者赐予我一个微笑
来缝补儿童的哭泣和天才的缄默
虽然那残损的不一定都能治愈
如果这些还不够——
那就赐予我一整夜的睡眠吧
因为文字的漫患已从纸页消失
灵魂易朽却意欲纯粹
最后请赐予我尘土
假如——我对人性的种种说辞轻视得还不够
啊,一种停滞的感觉
这个,你的,我的,这来自一切的赐予
我全都遵从
只是当这些事物被重新命名
我看见生活一边嘻笑一边颤抖
《献出——》
我从不向八月献出夜晚
就像苔藓献出渦纹
蜜蜂献出它的毒针
连同整个夏天的白日梦
我不向坟墓献出阴影
这些坟墓曾是许多影子的言辞
声音布满法术
现在它们全都化为它的儿女
我不向衰老的灵魂献出暮色
当时光吹到膝下
增加词语的黑暗
要允许它离开幽暗的长廊
——我也不向天空献出一只鸟
不献出蜜蜂与花朵的葬礼
不献出黑色泥泞让它从脚趾缝朝悲哀打开
甚至不以我更黑的肋骨
向拾荒人献出分币
可是若我全都献出
我将改变什么
最后我没能献出的是身上的荣誉衣衫
它有四个角落
正在褴褛的胸口上与我形影相依
《感激》
不必猜测生活的远方在哪里
但我会感激它秘密催残过我的——
就像感激
一个无形而阔大的世界
那里有无数像我这样的弱小者
曾被褪去了爱的胞衣
天赋在逝去
可是在谁的低低的哭声中
我好像听见了
一只鸟儿日出前轻弹着露珠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