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民族精神的烛光(散文)
人活一口气,这口气很大成分说的是一种精神。一个人是这样,一个民族更是如此。
此刻,我徜徉在墓地,如其说墓地,不如说是花园。万木葱茏着,鲜花盛开,一片生机盎然。塔的松,昂的白桦,曲的皂角,遮盖了这个城市的一角。白的、黑的、红的墓碑与石雕立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前来拜竭和游览的人们,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只是那样静默着、静默着。
肃穆中,分明有枪炮在轰响,战马在嘶鸣,音乐在萦绕,诗歌在低吟;将军脸上咬紧的牙筋,英雄背上紧缚的绳索……
一座墓地,一个活着的灵魂的集群,一掬掬不死的精神的烛光。
奥斯特洛夫斯基临终前的最后一刻,被雕塑家永远地定格在一块石板上。瘦削苍白的脸,一只手放在书稿上,饱受疾病折磨的身体微微抬起,眼睛凝视着远方。墓碑下方,雕刻着伴随他大半生的军帽和马刀。墓前的石阶上,有着几颗鲜艳的康乃馨,散着早晨露水的清新和温馨的芳香。
敬爱的人,您是一个真正的战士,那书本可是您的寄托,那军刀、红军帽可是您曾经的骄傲?您可知,40年前,有过一个异国的与您书中年龄相仿的青年,经久地将您奉为榜样。
走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为了那个抗击强敌侵略的红军士兵,那个永远追求品格与一意志完美的共青团员。也为了给了年轻时的我许多勇气和激励的残疾战士保尔.柯察金。
肖斯塔科维奇,一首乐曲战败了强敌。
那是一个艰难的年月,1941,令全世界为之困顿的日子。东方的中国濒临沦陷,欧洲战场岌岌可危。当夏日的暖风掠过波罗的海,列宁格勒也面临了生死的抉择。德国人把这座美丽的城市困了两年多,900天里,列宁格勒军民60多万人牺牲,其中冻饿而死的有半数以上。一年过去了,又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认为列宁格勒已经唾手可得的德军司令部,向军官们分送了请柬,确定在列宁格勒阿斯托里亚酒店举行庆功宴。
但是那一天,酒店没有德国人的庆功宴,取而代之的是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列宁格勒交响曲》的首演。
在战火和硝烟中,尽管当时列宁格勒广播乐团,只剩下指挥和15名团员。其余的人,不是被饿死或冻死,就是受伤躺在医院里,但人们还是采取了各种手段来克服困难。乐团在全市征集临时乐手,空军为乐团运来了总谱。
为了使演出正常进行,苏联红军先以密集的火力将敌炮打哑,随后这部表现愤怒与反抗的交响巨作,便在战火声中奏响。音乐象山洪暴发一样淹没了整个城市,人们从街上、从掩体里、从住所中聚集到广播扩音器前,倾听着英雄的乐章。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曲,响彻在阴霾密布的城市上空,支撑人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首交响曲总谱,随后被拍摄成微型胶片,通过军用飞机飞越伊朗、北非、南美,最后运抵美国。音乐会演出的实况,由美国和南美成百家的广播电台同时转播,影响涉及到了整个西半球。
五线谱不是音乐,那是千百万力量的怒吼。
如今肖斯塔科维奇平静地躺在了新圣女公墓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墓碑上只是简单的几个音符。但这位天才的音乐,已经铸造了几代俄罗斯人的灵魂和脊梁。
这座普通的墓碑下埋葬的是一个不死的灵魂,他把生命溶入了自己的乐曲并得到了永生。
和音乐一样有力量的是声音。二战期间,著名播音员尤利.鲍里索维奇.列维坦成了德军悬赏要杀死的人,因为他的声音曾是德军的最怕和最恨的声音。他从1931年起担任播音员,他那强大严厉的语调震慑着德军,成为法西斯最感可怕和最仇恨的声音。
“请注意,这里是莫斯科之声”。这位戴眼镜的播音员从来都是这样平静而沉稳地播报战时公告,一直到希特勒战败战争结束。
德军围困莫斯科时,希特勒拟定了苏联13个处决名单,斯大林是第一个,第二个就是列维丹。操纵媒体和宣传机构的希特勒明白,列维坦对鼓舞战士斗志的影响力是巨大的,称其为“头号公敌”,并悬赏25万德国马克捉拿列维坦。苏联元帅罗科索夫斯基表示:列维坦的声音就值一个整编师。
听到他的声音人民便受到鼓舞,听到他的声音,敌人便胆颤心惊恨之入骨。
常常地,在播出的时间里,人们在战壕里、街道上、车间中,期盼着听到那个特有的声音,这个声音将大家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员,而家长就是尤里.列维坦”。
作家西蒙诺夫曾这样写道:“卫国战争期间,无论在硝烟弥漫的战壕,还是在沦陷区,一到播出战事新闻的时候,人们总能昕到列维坦深厚、沉稳的男中音。在失利的时候,他给人们以希望;在胜利的时候,他给人们以欢乐。就连墨索里尼都说:“苏联虽然只有一张报纸,一个广播电台,但这并不妨碍它打胜仗。”
作为战士,他手中没有武器。不,他的武器,便是面前的话筒。
墓碑上,红军之星当头照耀,他镇定自若地面对话筒,身后一圈圈电波传向远方。
被敌人惧怕的,还有波克雷什金。
褚红色的大理石上,胸前挂满奖章的飞行英雄坚毅地望着前方。苏维埃空战战术之父,您在注视着什么?苏联卫国战争中最值得骄傲的雄鹰,您在思考着什么?
4年之中,参加空战156次,击落敌机59架。您无需谦逊,连您的敌人都给了您最好的诠释。当年,您的飞机只要起飞,德国人在无线通话机中便会大声提醒:“小心,波克雷什金在空中!”您的战友有名的空中英雄阔日杜布也曾对您说过:“我一直都是按着您教过的方法进行空战。我向您学习过作战,学习过生活,学习过做人。”
是了,您曾经只是一名钳工。是的,您也曾在作战中误打下自己的轰炸机。这能说明什么?您的战友只记得您死过几回,都奇迹般回来了。那一会,一个团,到最后只剩下3名飞行员,您两次被击落。在雅西城郊,您为掩护战友,驾机俯冲,被击中了发动机。坠落在树林中。忍着饥饿、伤痛,疲惫地连走带爬好几天,浑身是血回到了机场。
您不盲干,击落敌机需要真本事,总结经验,摸索战术是您的强项。您巧妙地利用这些战术和动作,消灭了大量敌人。终于,您足以让您的敌人闻风丧胆。那一年的夏天,斯大林又一次将苏联英雄的奖章挂在您的胸前,这已经是第三次得到如此称号了,您成为了苏联历史上,第一个三次荣获苏联英雄称号的人。而第二个获此殊荣的是第一副统帅朱可夫。
二战胜利后,反法西斯各盟国纷纷表彰您的功绩。美国总统罗斯福说过:“当今战争中最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是俄国的波克雷什金。”
在所有卫国战争英雄当中,您本不该埋在新圣女公墓里。按照您的地位和职务,您的骨灰应当保存在克里姆林宫宫墙之下。但您的夫人玛丽亚说,您希望和自己众多战友们在一起。
我明白了,雄鹰是需要蓝天的,战士需要自己的群体。在这里,您可以尽情地体味兄弟情谊,尽情地享受飞行所带来的欢乐。
墓碑上,英雄背后是一片蓝天,蓝天上一抹弯曲的弧线伸向远方,那是波克雷什金毕生的向往……
卓娅仰着头,身体前倾,衣衫褴褛,前胸裸露,双手被缚……这是18岁的她壮烈牺牲时的情形。雕刻师雕塑这座墓碑时眼中一定是含着泪水的,不然,这座雕塑不会这般传神。
我知道,少女那昂着的不屈的头颅,在告诉后人,任何侵略者都不可能征服俄罗斯民族。风掠过了树的枝叶,如同英雄在高喊:“你们可以把我绞死,但胜利是终归要属于我们的!”
斯大林当年站在窗前,长久地吸烟,他是不愿意让部下看到自己流了眼泪。他给西方面军下了一道特别命令:“遇到德军第197步兵师第332团任何官兵,就地枪毙,绝不接受投降。”
卓娅,您听到了吗?“为卓娅报仇!”这是在全线反攻时,战士们呼喊的最响亮的口号。
姐姐先去了,弟弟紧跟后面,在离最后胜利不到一个月时间,舒拉驾驭坦克冲锋陷阵,在攻打哥尼斯堡的战斗中英勇牺牲。舒拉的墓在姐姐的对面,墓碑的镜框里,英俊的舒拉身着军装,微笑着望着姐姐,好像说,姐,咱们一起上课吧。这两个自小一个班级上学的姐弟,为了苏维埃,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母亲写下了自己的儿女,那本感动了一代人的书《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其后,科斯莫杰米杨卡娅也静静躺在了儿子身旁。母亲与子女三人在天堂终于得以重逢。
“妈妈,我要去参加游击战争……妈妈,你知道吗?当法西斯向莫斯科冲来时,我们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是的,妈妈知道。妈妈还知道,如果需要,她也会的,拿起枪,保卫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和孩子们的课堂。
二
有人用枪,有人用笔。方式不同,表达的同样是力量与思想。
没有头颅,照样可以清晰地思维。您只活到43岁,在世时曾恳求后人不要为您竖立任何墓碑。一生卑微的讽刺作家本就没有在意别人在身后如何看您,您的遗愿是要回归泥土,和大地融合一起。
后人并没有满足您的要求,隆重安葬了您。直到迁葬时,人们才发现您的的头颅不翼而飞。您或许不知道,正是那个崇拜您的戏剧家巴赫鲁申说服了看守墓地的修士,将您的头骨挖出来,藏在家中视为珍宝。人们知道真相,巴赫鲁申只得将头骨交出来。
那一段离奇的故事不知是否属实,据说您的亲戚亚诺斯基拿到头骨,将头骨托一位意大利军官带回俄罗斯。这位军官携带头骨在火车进入一个隧道时,火车被一股奇怪的白雾吞没了,106名乘客中,只有两个人跳下火车得以生还,其中包括军官的弟弟。“果戈理幽灵火车”至今成了一个谜,自然,您的头骨也成了一个难解的谜。
如今,新圣女公墓的金色十字架下语言大师的墓地里依旧没有属于自己的头颅。这或许是这座著名的墓地里唯一没有头颅的人。
但这并不影响您俄国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声誉,也不影响他您“俄国散文之父”的称谓。其后的杰出作家屠格涅夫、冈察洛夫、谢德林、陀斯妥耶夫斯基等无不受到您创作的影响,开创了俄国文学的新时期。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说的:“果戈理们(指后来一代的俄罗斯作家)都是从他的《外套》中走出来的。”
没有头颅的大师应当欣然,您躺倒的身后,有着那么多的承继人。
果戈理的邻居是契诃夫。契诃夫只比果戈理多活了1年。幽默的契诃夫在生前曾劝告人们要珍惜生活,要知足长乐。他曾经说过:“要是你的手指头扎了一根刺,那你应当高兴的说,挺好,多亏这根刺儿没扎在眼睛里……如果你心爱的人背叛了你,你应该感到万分庆幸,庆幸她背叛的是你,而不是你的祖国。”列夫.托尔斯泰因此非常推崇契诃夫,他说:“他就像印象派画家,看似无意义的一笔,却出现了无法取代的艺术效果。”高尔基对契诃夫做过这样的评价:“只需一个词,就能创造一个形象,只需一句话,就可以创造一个短篇故事,而且是绝妙的短篇故事。”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说道:“我愿将莫泊桑的全部作品换取契诃夫的一个短篇小说。”
遗憾的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的文学阅读更重视西方文学。而西方文学界,却非常关注19世纪的俄国文学。那一年,来自英美等国的作家荐举他们最喜爱的10部文学作品,共有125位作家参与此事,544部作品榜上有名,托尔斯泰作品第1,契诃夫小说名列第9。
斯大林时期的文联主席法捷耶夫,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他担任《真理报》记者,写了一系列讴歌苏联人民英勇战斗的文章及特写集。长篇小说《青年近卫军》获1946年度斯大林奖金,作品描述了青年一代抗击侵略者的机智的、奋不顾身的斗争。在赫鲁晓夫攻击斯大林以后,他吞枪自杀,留有一封致苏共中央的遗书。信中表明对赫鲁晓夫等人的强烈不满:“我终生为之献身的艺术已被自负而又无知的党的领导人所扼杀,现已无法挽救。……作为作家,我的生命已失去任何意义。在生活中我遇到的是卑鄙、谎言、欺骗与诽谤,因此我犹如从邪恶中渴望得到解脱那样乐于结束人生。……请把我埋葬在我母亲的墓旁。”
由于法捷耶夫的遗书当时被隐瞒,所以他请求埋在母亲墓旁的愿望也被隐瞒了。他被葬在新圣女公墓。他不愿死后再与大人物为伍,只想伴着自己的母亲。但死者这惟一遗愿没能得到尊重。他活着时是个充满矛盾的悲剧性人物,死后也依然落个悲剧性的结局。
没有头颅的果戈里并不孤单,这里有同行诗人普希金、马雅可夫斯基,作家阿·托尔斯泰、戏剧理论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正是这些文学大师,像一盏盏烛光,照亮了俄罗斯的夜空,点燃了俄罗斯人民渴望自由追求理想的火种。人们来新圣女公墓,每次见到他们的墓碑,都是对自己灵魂的一次净化。
艺术的殿堂从来都是热闹和喧嚣的,不会寂寞。
加琳娜.谢尔盖耶夫娜.乌兰诺娃,俄罗斯著名舞蹈家,被誉为“永恒的白天鹅”,在芭蕾舞界享有很高的国际声誉,两次获得苏联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在上世纪50年代曾访问过中国。
如果旅行计划里有这样一站,我可以不去了,因为,在你的文字里,我已经去过了,深深记住了在那里闪烁着烛光的灵魂和精神,更记住了你说的话——在俄罗斯人的心中,新圣女公墓不是告别生命的地方,而是重新解读生命、净化灵魂的教堂。我领略到了,的确如你所说。
印象最深的还是《卓雅和苏拉的故事》,记得曾为这本书写了一篇长长的日记,告诉自己要做像他们一样的人。
你的文笔唤醒了长眠的生命,我看见了他们生前的样子乃至完全不同的人生,有的让我敬仰,有的让我崇拜,有的让我热爱,也有的让我沉思不语,但,每个人都不会让我忘记。
你复活了他们。
那一个公墓一定要去的,可以净化心灵,陶冶情操。原本不了解俄罗斯民族为什么这样看重死者,新婚夫妇要去墓地,重大节日要去烈士纪念碑。去了才知道,这是他们民族的特性。不忘历史,不忘他们的根。凝聚力、向心力由是而生,我觉得这比搞多少次教育要好得多。这或许也是俄罗斯民族多次面临强敌而不被战败的原因之一。
由衷地敬佩那个俄罗斯空战之父、奥斯特洛夫斯基、乌兰诺娃,还有那个用音乐打败法西斯的肖斯塔科维奇。一个民族正是有了这样一群与他们的国家共命运的人们,这个民族注定是强大的。
您的那个老大哥有眼光,自然科学可以入技,而社会科学可以入心。文学尤其如此,特别对年轻人来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