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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苦儿


作者:落花人独立 童生,747.5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045发表时间:2016-06-21 15:08:27
摘要:这是一篇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为背景的,反映豫东农村人物悲欢离合的中篇小说。小说通过主人翁来福从生到死的短短经历,揭示了底层人物的悲哀。


   我们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耶和华使我们众人的罪孽都归在他身上——《圣经.以赛亚书》
  
   1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豫东某监狱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仔细看去,两人有些像,都带着精明伶俐的模样。
   不多时,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和送行的狱警互相说了几句话,鞠了个躬,转身朝那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去。
   “三喜哥。”门外等待年轻人,急忙向刚从监狱大门里出来的年轻人跑去。
   “四喜。”那个被唤作“三喜哥”的年轻人,喊了一声也跑了过来,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四目都迸出泪花。
   “三哥,这是小伟,我儿子。”四喜松开三喜,擦擦眼泪,指着身后的小男孩说。
   “小伟,快过来,见你三大爷。”四喜朝身后的小男孩喊道。没等小男孩过来,三喜便大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小男孩,亲了亲脸颊。
   四喜在旁边催促道:“小伟,快喊三大爷。”
   “三大爷。”小伟也不怯生,奶声奶气地喊道。
   “哎——!”三喜长长地应了一声,泪水又湿润了双眼。
   “走!三哥,咱们回家。”四喜指着不远处的一辆机动三轮车。
   “好!”三喜抹了一把眼泪,抱着小伟,向车子走去。
   走到车前,三喜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看着四喜问道:“四喜,来福怎么样了?你怎么没把他带过来?”
   四喜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三喜,小声说道:“来福死了。”
   “死了?”三喜的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腔调,“咋死的?啥时候死的?”
   四喜低沉地说:“你入狱的第二年夏天,掉进马王河里淹死了。”
   三喜愣了,自己做的梦竟成真的了。
   四喜看着三喜一脸迷茫难过的样子,忍不住又低下头说:“三哥,对不起,是我没看好来福……”
   三轮车顺着宽阔的柏油路飞驰前进,公路两旁高大的杨树飞速倒退。三喜的思绪也如时光穿梭一样,回到很久以前……
  
   2
   来福姓胡。
   他爹也姓胡,名叫胡宗仁,跟大官李宗仁、胡宗南各差一个字。胡宗仁他爹在西胡庄算是个小地主,读过几年私塾,给他起名时,“宗”是辈分,就起了个“仁”字,也没想着儿子能像那两位人物般叱咤风云,青史留名。谁料解放后,因为这个名字和出身,胡宗仁没少挨了批斗。
   胡宗仁因为成分不好,没人敢嫁他。直到三十岁那年,一个湖北佬,来西胡庄玩魔术,卖野药,身边带了个收钱的小矮人,名叫来财。胡宗仁用10斤小米就把来财留下了。
   来财就成了胡宗仁的老婆了。来财实际上就是个侏儒症患者,个子很低,大概只有1米2多点,还是个罗锅,背上鼓个大疙瘩,豫东人叫背锅的。
   来财不能生育,胡宗仁又是三代单传,到这一辈算是绝户了。农村人管无后叫绝户头,豫东考城一带又进行了细分:有女无儿叫湿绝户,无儿无女叫干绝户。所以在农村都讲究儿女双全,最起码得有儿子,农村老年人常说,来世修个五男二女的福分!
   胡宗仁三十五岁时“要”了个女儿,起名叫秀。这个“要”是领养的意思。豫东农村管领养这种方式叫“要”,就如同上邻居家要点东西意思差不多,尽管人不是东西。只是这个女儿是不是给邻居“要”的,不得而知。
   虽说是有了孩子,却不等于有了后人,胡宗仁在别人眼里依然是个绝户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后”在老百姓眼里指的就是男孩。没有儿子,始终是胡宗仁今生最大的遗憾。
   十八年后,秀出嫁了。胡宗仁本意是想招个上门女婿,也相亲了好多小伙子,对秀挺满意,一说倒插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来二去,秀不愿意了,不吃不喝地犟了两天,胡宗仁败下阵来。对来财说:“闺女大了不由人,让秀妮走吧!她上辈子欠我们十八年的债,已经还清了。让她走吧!”
   秀出嫁三年,生了俩丫头片子。女婿冬生倒是没说什么,公公婆婆却是冷言冷语多了起来。时常话里有刺,放屁冒火,说什么娶了个绝户头的女儿,带来晦气,妨的这边也要绝户了。女儿嫁在南村,两个村阡陌相连,鸡犬相闻,不用人过话,指桑骂槐的话也能传到胡宗仁耳朵里,只是胡宗仁这种被专政过的黑五类分子,夹着尾巴做人早已习惯,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何况自己还真是绝户的命!唯有长叹一声。
   当初嫁女儿时,没人愿意倒插门,可胡宗仁也不愿意闺女嫁的太远。他多了个心眼,给女儿挑了个较近的南村李家嫁了。将来,万一他老两口有个头疼脑热的,闺女、女婿也能及时赶到。很长一段时间内,胡宗仁都很得意自己的选择,甚至三喜爹也夸他想得周到。如今是周到到家了!
   过了一段时间,亲家的牢骚声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胡宗仁感到奇怪,托人一打听,才知道,秀又怀孕了。而且,亲家托镇上老中医号的脉,这次是男孩。
   胡宗仁思忖了两天,决定去看看闺女,他让来财从瓦罐里拿了二十个鸡蛋,用头巾包了,掂着去了。虽说两家离得很近,胡宗仁没事很少往闺女家去,一是他知道亲家看不上他这个“地主羔子”,二是女婿农闲时出去做木工,经常不在家。去的勤了,怕人说闲话。
   胡宗仁刚走到秀的家门口,就听到屋子里有婴儿哇哇哭的声音。他吃了一惊,“不是说刚怀上吗?咋这么快就生了?”他紧走几步,进得院子。正要进屋,门帘一掀,出来一个人,俩人差点撞上,正是自己的女婿冬生。
   冬生也吃了一惊:“爹,你咋来了?”
   胡宗仁说:“冬生,你不是在城里干活么,啥会回来的?”
   冬生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刚回来两天,正说得空去看你。”
   胡宗仁见冬生手上拿的是小孩的尿布,上面还有黄色的粑粑。指着问道:“冬生,这是咋回事?”
   冬生赶紧把手上的东西扔到水池子里,拉着胡宗仁进了屋里。胡宗仁一眼就看见秀坐在里屋的床边上,怀里抱着个婴儿,正在喂奶。令他不解的是秀的肚子依然鼓得好好的。
   秀见爹来了,把奶瓶放下,孩子放到床上,打了个招呼,给爹倒了杯水。胡宗仁在马扎上坐定,瞅着床上孩子,问:“秀妮,咋回事这是?”
   秀看了看冬生,冬生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爹,这个孩子是我捡的。我在县城大医院的花池子里捡的。”
   “捡的?”胡宗仁吃了一惊,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是闺女是儿?”胡宗仁问。
   “当然是儿了,要是个闺女,我还捡他干啥?”冬生还有点小得意。
   “儿……”胡宗仁几步走到床前,掀起被子,扒开尿布,看到了小鸡鸡。“真是儿……是儿……”胡宗仁喃喃自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小男孩的粉嫩的小脸。冬生在身后絮絮叨叨讲了如何捡了小孩,如何带孩子回来等等,胡宗仁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可能,冬生说话的声音大了,小男孩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双眼。胡宗仁的心也跟着动了动,呵!多水灵的一双眼睛啊,又圆又大,双眼皮。小男孩突然咧开嘴朝着他笑了笑,这一笑,笑的胡宗仁老泪纵横……
   “踏破铁鞋无觅处……”胡宗仁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除了秀结婚、外孙女圆九办大桌,胡宗仁很少在女儿家吃饭。今个,他突然对秀说:“你把孩子哄睡了,去炒俩菜,我跟冬生俺爷俩好长时间没见了,喝两杯。”
   胡宗仁回家拿了自己存放多年的福酒,还跑到村代销点买的罐头、麦乳精什么的。顺便把来财也喊过来了。冬生有点不适应,趁去厨房端菜偷偷问秀,“你爹个老鳖一(小气),今个咋了?有点反常啊?”秀瞪了冬生一眼,朝他腰窝里拧了一下。
   酒过三旬,胡宗仁那黝黑的脸已开始泛红。他举起杯朝着女婿敬了一下,“冬生啊,感谢你这几年对俺闺女的照顾,你娘脾气不好,我知道,我不怪她。这秀又怀上了,眼见几个月,你就又当爹了,儿女双全了。”
   冬生也赶紧举起杯,“爹,我现在都儿女双全了。我都打算好了,这个孩瞒着,等秀生了,就说是双胞胎,计划生育也能少罚点。”
   胡宗仁干咳了一声,“这怕是不太好吧,孩子能瞒住?这大队一知道,乡里能会不知道?我看这法不太妥。”
   “管他妥不妥,”冬生夹了一口菜,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真瞒不住,罚款我也认了。”
   胡宗仁把酒杯一墩,“你看你这孩子,这话咋说类?你这四个孩子,将来罚款可不是个小数,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整天抛妻舍子的,挣钱容易啊?”
   冬生被岳父训斥了几句,也不好意思顶嘴,只管闷头喝酒。
   “你看这样行不?”胡宗仁看女婿不言语,接着说道:“你看秀还怀着孩子,还得照顾两个丫头,你也不能老在家待着,该出去挣钱,还得出去挣钱,要不,将来孩子罚款、奶粉钱搁哪出……”
   冬生睁大眼睛看着岳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胡宗仁又干咳了两声,“孩子……先放我那养着。”
   “不中!不中!”冬生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您二老都上岁数了,再说,我来财婶子这身子——也不好,咋能麻烦您?不中!不中!”
   “有啥不中的?”胡宗仁也急眼了,“我还能吃了他?你婶子虽说身子不好,烧火做饭看孩子还是没问题,秀不也是她看大的?你说呢?”胡宗仁用手捅了捅来财。
   来财也赶紧说:“是啊!是啊!交给俺养着,你情放心了。”
   这会儿,孩子醒了,哇哇哭起来,秀赶紧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胡宗仁说:“秀妮,把孩抱过来,让你娘看看。”
   秀把孩子抱过来,来财慌忙接过来,抱在怀里。胡宗仁也转过身来,逗孩子,看着小孩子忽灵灵的眼睛,粉扑扑的小脸,胡宗仁越看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俯下身子去亲他,来财赶忙拦住,“去!去!去!死老头子,一嘴酒味,你那满脸的胡茬,也不怕扎着孩儿喽!”秀听了,开心笑起来。娘从来都不敢这样说爹的。
   胡宗仁果然不以为忤,依旧乐呵呵,用手指头轻轻点着小孩的鼻子,说:“我儿才不嫌爹酒味,也不怕爹的胡子扎。”
   听了这话,冬生和秀的脸色立马变了。
   冬生说:“爹,你喝多了?咋净说胡话类?不是你儿,应该是你孙,你外孙,你是他姥爷类。”
   胡宗仁猛回过头,盯着冬生的脸,一动不动。瞅的冬生有点发毛,“爹……我说错了?”
   胡宗仁忽的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慢慢绕过桌子,站到冬生跟前。冬生和秀也不知咋了,吓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扑通”一声,胡宗仁双膝直直跪在冬生面前。冬生吓的“呀!呀!”的赶紧站了起来,双手去搀岳父,秀也大吃了一惊,慌忙去拉娘的手,来财却是拽了拽秀的手,示意她别激动。
   只见胡宗仁伸手握住冬生的两只手,跪在那儿说:“冬生,按理说,我是长辈,不该给你下跪,但今个,爹有一事求你。”
   冬生急的头上都冒汗了,赶紧说:“爹,有啥事,咱起来再说!起来再说!”
   胡宗仁死死按住冬生往上拉他的两只胳膊,说:“冬生,你知道,我老胡家三代单传,到我这就要绝户了,我求求你把这个孩子让给我养,能让我胡家延续香火。”说罢,“咚”一个响头磕在青砖地上。再抬起来,脑门上有血丝痕迹。
   这边,秀和来财娘俩也吓的站起来,秀赶紧跪在爹跟前,拽住他一只胳膊,呜呜哭起来。再看冬生,这边也放开了胡宗仁的手,脸阴的能拧下水来。“爹,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是我这也是绝户了,我也没儿啊!”
   胡宗仁说:“秀不是怀着的吗?我听说你爹找人给她号脉了,就是男孩。再说,秀还年轻,以后还能再生,你还怕没有儿吗?爹求你了,你就是老胡家的大恩人,大救星,我来世投胎给你当儿,不,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说着,又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再起来,脑门已破,开始浸血。
   “来!来!来!”胡宗仁拉着秀,又拉过来财,“都跪下,给冬生跪下,给咱老胡家的大恩人跪下磕头。”
   秀跪在那儿,哭的满脸都是泪,一边呜呜哭,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
   看着妻子满脸泪水的模样,看着岳父脑门上的血包,眼眶里隐隐的泪花,看着残疾的岳母抱着孩子跪在那儿,冬生长叹一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说了声:“罢了!罢了!”
   西胡庄家家的桌子板凳都被借走了。胡宗仁喜得贵子,要办喜宴。请了西胡庄方圆最有名的厨匠——三喜爹操办宴席,邀请了全村人去吃大桌。四凉八热六个蒸,共十八道菜吃的西胡庄人人笑逐颜开,个个肚儿溜圆。当然每家也不能空着手去,最低是一斤红糖、一斤米,封成两个封。关系近的还得拿上二十个鸡蛋,甚至是十块八块的钱。全村的娘们都在床上看了小孩,一个个把小孩夸的如仙童下凡,一上午,来财的嘴就没有合拢过。细心的人也发现,孩子的两条腿好像长短不一,略有区别。
   这一日,胡宗仁喝的酩酊大醉,抱着他爹的牌位大哭一场!
   这一日,胡宗仁给孩子起名叫胡来福!
   这一年,胡宗仁五十七岁!
  
   3
   来福长到三岁的时候,说话还不利索,不清楚,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嘣,因为左腿长,右腿略短,走路也不稳当,这也验证了一些人当年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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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采用倒叙的方式讲述了社会底层小人物苦儿——来福的悲惨人生历程。襁褓中的来福因为又残又傻而被丢弃,幸好遇到善良又没有儿子的冬生,不料长相可爱的来福竟被同样没有儿子的冬生的岳父觊觎,为争来福,冬生一家与岳父母反目成仇。来福跟着冬生的岳父——胡宗仁曾经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只不过因为一次意外,导致了胡宗仁夫妻的相继去世,来福重新回到了冬生的妻子秀的身边,只是这时秀因为最终没能生出儿子,已经与冬生彻底决裂了。来福与秀和秀的女儿玲玲一起艰难度日,身患绝症的秀最终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孤独的孩子相依为命。一直以来福保护神自居的三喜因为贪恋李美玉,惹恼了匿身警局的小混混,三喜被群殴,连累来福受到重击,不仅失去了学业,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傻子。傻了以后的来福也曾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但最后还是带着对三喜念念不忘的牵挂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小说内容丰富,容量较大,既有对小人物的悲悯,又对一些社会陋习进行了无情揭露和鞭挞,社会意义深远,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622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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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6-06-21 15:09:32
  问好落花人独立,感谢支持短篇小说,期待老师更多佳作,祝创作愉快!
上官欢儿
回复1 楼        文友:落花人独立        2016-06-21 21:29:14
  谢谢编辑老师,辛苦了!
2 楼        文友:宏声        2016-09-09 05:53:14
  欣赏文友佳作赞不绝口。中秋节即将来临,送给远方的文友祝福提前到来。宏声带着真诚的心,祝相隔万水千山的文友中秋节快乐!是大型文学网站江山文学网使我们相聚相识,在秀美江山里共同抬头赏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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