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词上停下来
　　
　　 一个词，一张微小的床
　　 已事先安放在合适的位置
　　 掸净灰尘，收拾干净
　　 足够了。不苛求阳光，也不期望雨季
　　 春光只有一瓣花的长宽
　　 时间作为一滴雨挤进词里，但不会渗漏
　　
　　 在一个词上停下来
　　 躺下去不需要力气，就像某个午后
　　 我把我放的端端正正
　　 窗外的四月，紫色的桐花微甜
　　 很久之前就溶在我的嘴里
　　 我想起了童年，吹响也吹破凋落的紫色
　　 榆钱飘落殆尽了，由高处的翠青演变一地的枯白
　　 这个过程，我跟踪并苦想了很久
　　 苦楝树去年淡黄色的干果仍悬而未落
　　 逐渐隐在今年的绿中
　　 是去年的麻雀吗？又开始在窗户上面的洞里筑巢
　　
　　 在一个词上停下来
　　 一抬手就能摸到并摘取天空的一粒蓝
　　 一抬眼就看到梦寐的雪山神性的光芒
　　 一伸手就能摸到河流，摸到河流众多的弯道
　　 摸到大地古老的心脏，小小村庄轻微地呼吸
　　 一低头就看到走远而又回来的面孔
　　 这让我在又一个中午只想一个面孔而想出泪水
　　
　　 我把天空在河流里淘洗，让它更蓝更像天空
　　 我把河流在一滴泪里淘洗，让它更清更像河流，
　　 我在一个词上停止行走或奔跑
　　 我会一头栽下去，抱紧自己的头颅
　　 结晶的海，赤裸裸的一片蓝
　　
　　 ◎行走的灯火
　　
　　 没想会照亮谁
　　 没想会给一个夜归的人一丝惊喜
　　 他不知道，一块石头在黑暗里已花开半截
　　 一只流浪的野猫已点燃一只绿色的眼睛，
　　 他只是想敲开一扇门，向一个人陌生人打听
　　 他去哪儿了
　　
　　 行走的灯火后
　　 他巨大的影子，稀薄，柔软
　　 一大片黑暗的水躺下
　　 被跑在前头的光拖曳着
　　
　　 躲不开行走的灯火
　　 就缩在自己的影子里
　　 他是光的缺口，而以影子堵住
　　 影子的边缘，光不断流泻
　　 花草麦子树木村庄……向后走去
　　
　　 弯下身子，天空黑下一片
　　 在行走的灯火里
　　 他没忘记看看土地
　　 看到很近的远方被一点照亮
　　 又一点点没入黑暗
　　
　　 行走的灯火中，他的身后
　　 一条巨大的黑鱼逆流而上
　　 是他前世的光与黑？
　　
　　 ◎春天的针灸术
　　
　　 我和众多的草木并排席地而坐
　　 我们都是被寒湿侵袭骨髓的一群
　　 瘫软的词卡在喉咙，无需费力咳出
　　 举着的病容不会逊色于已开或就要开的花朵
　　 想想远去或即将远去的，能撑起一副病体也是一种幸福
　　 我们互不打听各自的病情，也不寒暄
　　 彼此熟悉的那点共同的心事，谁都心知肚明
　　 如此之境，如此之静，无非是聆听
　　 雨叩响的脚跟，风的手指轻划的颤动
　　 无非是期待共同的医者仁心
　　
　　 其实，我和草木本就命无大碍
　　 只是等待一次更为浩大的生机
　　 草木之根卧于土，近乎神的一次侧卧而眠
　　 仍有着自能存活的温度、水分、潜能
　　 我的根盘结于心
　　 仍有着故乡源源传递的古老旺盛的生命之力
　　
　　 春天的针灸房，本就无顶无藩篱
　　 所有酸痛之穴，溢出鲜润的微笑
　　 阳光的金针轻轻旋转深入
　　 枝条把体内的河流举起
　　 僵硬之树开始挪动脚步
　　 以叶的小翅练习飞翔
　　 在前世的黑暗中鸣叫
　　 大地被小草的脚蹬了一下
　　 捂住腹部幸福地呻吟
　　 所有的花朵一个劲地朝死里开去
　　 它们的遗腹子一天一个样，孤独的朝秋天滑翔
　　
　　 春天喊出我的名字时
　　 我已沦为排在最后的人，唯一的人
　　 最后一枚落下的桃花
　　 把阳光的金针楔进我的骨髓
　　 而顺着阳光的金针早早滑入的春风
　　 形成的小旋风，沿着经脉游走
　　 我被吹起又抛下
　　 一定是在我成为稗壳的时候
　　
　　 而阳光的金针拔不出
　　 只好把我针回最初的自己
　　 我盘结于内的根
　　 仍有着故乡源源传递的古老旺盛的生命之力
　　 想想远去或即将远去的，能撑起一副病体也是一种幸福
　　
　　 ◎捕光者
　　
　　 动用眼
　　 合上，夜幕的黑
　　 睁开，大海的黑
　　 太阳，月亮
　　 想象成两粒黑雪
　　 交替飘落
　　
　　 动用耳
　　 治疗耳疾的人
　　 把光灌进去
　　 又被抽走
　　 光的声音是喑哑的黑
　　 一万只黑蝉鸣叫
　　 秋光凋零成黑色的王蝶
　　
　　 动用鼻
　　 鼻流血
　　 母亲的棉团塞一次
　　 父亲的草叶堵一次
　　 抛出铁蒺藜
　　 光的轮胎爆裂
　　 紧急刹车，轮胎的焦糊味
　　 黑
　　
　　 动用口
　　 感觉叼住了羽毛的边缘
　　 用点力
　　 实有钢筋的硬度
　　 硌疼牙
　　 牙痛是光，光在牙痛里
　　 后半夜的黑，在口里翻来覆去
　　
　　 动用手
　　 抓一把，握住黑，握住乌有
　　 放入衣袋，没有黑，只有无
　　 松开手
　　 却有东西扑棱棱飞出
　　 再看，掌纹血色浓重
　　 命相倾斜
　　
　　 动用脚
　　 自以为踩住槐树下的光斑
　　 而光斑自脚底升到脚面
　　 谁没觉疼，谁最疼
　　 移走的脚掌
　　 自童年留下病根
　　 光的病癣长进脚掌
　　 花香不绝，至今被一只黑蜂跟踪
　　
　　 动用身心
　　 动用整个身体
　　 一点点分割
　　 向谁打点？
　　 只好凿成孔、窟窿
　　 偶尔，光自己躲进来
　　 须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