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前一天早晨，一对熟悉的夫妇，在店里给双方父亲买短袖时的对话，让我知道了第二天是父亲节。
　　 看淡了繁华与热闹，我对节向来不太“重视”。因为生意人的节，都是一样的，会抓住节日的气氛提升经济效益，除了忙碌还是忙碌，难得有空闲去消遣，去享受节日带给亲情间的快乐或休闲。然而，当他们话音落地，我的心还是被触动了，父亲苍老的容颜，佝偻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我的眼前。
　　 送走他们，我的心便潮潮的，处在对父亲的沉思默想中。
　　 涂鸦文字几年了，一直以来，都很想为父亲好好写一篇厚重的文字做感念，但好多次了，次次意念涌来,写不了几行，就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终止了笔墨。
　　 父亲的一生太过悲苦艰辛，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我总觉得我的笔力不够丰盈，不足以写出那个时代，沉淀在父亲身上的烙印，和父亲在艰苦琐碎的日月，对子女倾情付出的如山的爱，如海的深情。不是我不愿写，实在是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恩情，太过庄严肃穆，重于泰山，需慎重，我怕过于潦草，写不好。
　　 这世上最无法回报也不求回报的，是父母无私的爱。我认为，父亲是一本厚重的书，每一页都印着父亲生命的足迹，满载岁月的风尘，浸透岁月的沧桑，凝聚时代的脉络，扣人心弦，发人深省，励志而富于哲理。对于这样一本书，我又怎敢轻易落笔。
　　 我从初中毕业，考入异城读书，基本就离开了家门，至工作成家，都极少回家。间或回来，也是匆匆一瞥，吃几顿好吃的饭菜，就离开了，和父母相伴的时间少的可怜，只有初中以前的时光。那个时候的我，年少无知，只知索爱，哪管父母的辛劳，居家过日子的艰辛。
　　 养儿才知父母的恩。走入婚姻二十年，孕育了两个女儿，生活的历练，让我深深懂得生存的艰辛，切身体会了作为父母的不易，越来越感恩父母，总是忙里偷闲去看父母。
　　 父亲的身体向来强健。我总觉得来日方长，等自己有相对宽松的时间，好好聆听父亲细说过往，然后再落笔，却不想岁月催人老，时间不等人。
　　 2014年中秋节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把父亲放倒了。父亲患的是脑梗塞。
　　 尽管父亲的病治疗及时，出院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腿脚不灵便，意识模糊，懒言懒语。之后每次再去看父亲，当我想细细探寻他生命的轨迹时，他总是眼神空洞，轻描淡写，用几句简简单单含糊其辞的话应付我。生活对于他，似乎苦难是生活的常态，生来如此，不屑与我去回忆过去。这让我很后悔，没有在父亲头脑意识特别清醒的时候询问，给我的文字留下了断章，也留下了终身遗憾，只能凭以往和父母在一起的有限日子，和点滴聊叙中知道的些许简述。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土地是他的生命。和天下大多数父老乡亲一样，父亲是一个极其平凡的人，憨厚淳朴老实。父亲一辈子辛劳，面朝黄土背朝天，与土地打交道，从不叫苦叫累，养育了我们五个子女。
　　 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位，上面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因此倍受恩宠，尤其父亲的。记得我小时候特别任性，爱哭。哥哥姐姐都让着我，谁要惹我不开心，我就噘着嘴不吃饭。这时候，父亲就过来一边哄我，一边数落哥哥姐姐们，说我小，他们当爱护我……直到我破涕为笑，开心吃饭为止。
　　 父亲给我的印象，永远是坚忍的，不屈的，生活中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多么重的担子，他都能克服，容忍，努力挑着，从不抱怨。我的二姐从小身体就赢弱，不幸患上了肝癌。二姐在二十岁那年因病夭折，给父母一生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其实二姐的病，父亲是尽力了。八十年代的医疗水平，这种病，任谁都束手无策。二姐发病送到县城的医院，经医生诊断，只有半年的生命，连医院里都不肯要了，转回家，父亲硬是舟车劳顿，四处奔走，求医问药，寻求偏方，为二姐从远处背来一麻袋一麻袋的中药。那几年，家里天天熬药，四处弥漫着中药味。二姐吃掉的中西药，加起来总共有几车皮，虽然没有挽回二姐的生命，但却使二姐多活了四年。所以，父母现今只有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子女。
　　 父亲两岁丧母，八岁丧父，一生颇为不易。
　　 从我出生就没见过爷爷奶奶。据父亲说，父亲的家，爷爷在世时，也是大户人家，有百十亩地产，家道尚殷实，地上的活都由长工来做。后来，随着爷爷的离世，家道没落，也因此，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父亲免遭戴高帽子游街上台批斗的一劫，但成份还是比较高的，被定为了中农。
　　 重成份靠工分吃饭的年代，生产队的活，都是按成份分配的。一些轻活都派给成份低的人，父亲成份高，像那些起粪，挑渠上坝修路的流血流汗的重活、粗活就少不了父亲似的人。因此，父亲吃掉的苦特别多。
　　 医疗落后的年代，人的生命是脆弱的，这导致爷爷一生相继娶了四个女人。尽管如此，爷爷也不过才活了五十四岁，就撒手人寰，使父亲成了孤儿。爷爷的第一个女人，没有生育就去世，至于怎么去世，父亲也不得而知；第二个只生育了大姑一个女儿，在大姑六岁时，也因病医治无效去世；第三个才是我的亲奶奶。我的亲奶奶嫁给爷爷后，又相继生了二姑，大伯和父亲三个子女。因为奶奶对大姑视如己出，所以，大姑和我们一直都很亲，且在奶奶爷爷去世后，对父亲的帮助特别多。奶奶在父亲两岁时，也因病去世；之后爷爷又娶了第四个女人，相继又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至此，父亲的童年至以后成家的日子，都是不幸和非常艰辛的。
　　 爷爷再娶，后奶奶并不善待父亲。我小时候常听父亲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天上的月亮，地上的后娘。”由此可见，父亲饱受后娘的虐待。
　　 爷爷生性好赌，不理家事，地上的活由长工做，家事都交给后奶奶打理。那时候的孩子没有零食吃，馍馍是唯一的散食。记得父亲曾讲过一件事，说后奶奶常把馍筐吊在高高的席巴房梁上，父亲小，饿了想吃够不着，也不敢向后奶奶要。大概父亲四五岁时，一次，父亲饿了，乘后奶奶不在，父亲踩了一条凳子，去吊在房梁上的馍筐里取馍，由于高度不够，馍没取上，却扒翻了馍筐，将馍散落一地，狠狠地挨了后奶奶的一顿打。尽管如此，因为家道殷实，摄于爷爷的威严，父亲每顿饭肚子还是能吃饱的，只是缺少疼爱。
　　 后来在父亲八岁时，爷爷也得急病去世。在安葬了爷爷后，据说，后奶奶被蓄谋觑觎爷爷家财产的同族人，撺掇携儿带女去站娘家，结果导致家中失窃，几乎盗去了爷爷家的全部家当。不久，后奶奶带着她，又生养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携仅有的家资另嫁。此时，大姑已嫁人，二姑做了别人的童养媳，十二岁的大伯，因上过完校，早早不得已被招在了玉门油田做童工，家里只有八岁的父亲，和一个空落落的院落。从此父亲变得无依无靠。
　　 之后二爷爷看父亲可怜，便让父亲和他的子女同吃同住，给他家放羊，做长工。但二爷家也子女众多，父亲常饥一顿饱一顿，期间，多亏两个姑妈的接济，生活才不至于穷困潦倒，直到成年后，在两个姑妈的帮衬下，娶了母亲才居家另过。因此，父亲特别懂得感恩，一直把二爷爷当亲生父亲奉养。那些年，我家每每做了好吃的或有客人来，二爷爷都是我们家的座上宾。尤其父亲对两个姑妈，更是感恩戴德。在我家条件不好时，只要姑妈家有什么重活，姑妈说一声，父亲毫不犹豫去帮忙。在我家经济好转后，父亲对两个姑妈，几乎是有求必应，从不推辞。在两位姑妈相继得癌症去世时，父亲都是不离左右地陪伴着。
　　 父亲会多种手艺，在我的记忆里无所不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耕田播种，杀猪宰羊，砌墙抹泥，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样样精通无所不能。在农村，娶亲盖房，大家帮忙。父亲乐于助人，无论经济上还是体力上，村里好多人家，在这些方面都得到过父亲无偿的帮助。因此，父亲在村里口碑很好。
　　 因母亲忙于生产队的活，我们的鞋烂了也无暇顾及。我亲眼见父亲用手搓的麻绳和锥子，坐在院子里一针一针为我们补鞋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父亲会杀猪宰羊，腊月里谁家宰猪都请父亲，做完后，那家就会给父亲一手掌宽一尺长的一条猪肉做回报。这大大改善了我们家的伙食。那些年，我家不养猪，每年猪肉都吃不完，到了春天就炒干了多放些盐，放着慢慢吃。
　　 尽管父母都吃苦耐劳特别能干，但在那个靠工分过日子的年代，我们家孩子多，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家里还是供不应求，年年超支，欠生产队的工分，日子过得异常清贫艰辛。七十年代农村还没通电，晚上家家靠煤油灯照明。记得我们家有一年竟然穷得连煤油都买不起，靠从农技站的破锅里舀的废机油点灯。尤其遇到下雨天，我家房子四处漏雨，锅台炕上摆满了盆盆罐罐接雨，地面满是泥泞。我家的日子，真正好转是八三年土地实行承包的那一年。父母勤苦，又是种庄稼的老把式，也是种棉花最早的，一下就翻了身，再也不缺衣少粮，吃不饱穿不暖了，没几年就翻盖了新房。
　　 记得我小时候胆特小，学校就在家门南几十米外，隔一条横穿的水渠和路，上学不过几分钟的事。但每到冬天，没有月亮的时候，每天早晨上学，天都是黑乎乎的，我怕得要命，都是父亲起来，把我送到隔壁堂叔家，我再和堂叔的女儿一起上学。这样的时光，一直伴我小学结束。
　　 年轻时的父亲，一米七的个头，非常瘦弱。父亲话不多，总是埋头苦干。父亲虽不算伟岸，但也英俊，标杆立直，没有上过学的很他像一个谦谦君子。父亲最骄傲的，就是他八十年代初当过几年生产队长。在他当队长的那几年，父亲一心为公，深得人心，队里的各家各户的收入，在八个队是最高的，后因二姐生病辞去了队长。
　　 刚刚土地承包后，我们家仅分了十几亩地。父亲总是利用农闲，去开垦拓展田地，还编席子挣钱补贴家用，因此即便二姐生病，我在外上学期间，父亲也没让家里负债累累。
　　 都说席子是黄连，越编越苦。村里人都没人去学，而父亲却学会了。父亲编的席子匀称光滑，深受村民喜爱。编席子饭不能吃得太饱，否则，蹲在地上人非常不舒服。那些年，村里的人修房子，都用席子盖顶，都请父亲编席子。炎炎烈日下，父亲蹲在地上一行一行鸭子式，挪步步编席子，常常汗流浃背，非常辛苦。但那些年，年轻不懂事的，我常常体会不到父亲的艰辛，仿佛那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在外上学的费用，就是靠父亲那一双瘦骨嶙峋，被笈笈戳得千疮百孔的手，给别人家编席子挣来的。现在每每想起父亲编席子的情景，那一根根细长的笈笈草，就仿佛锥子一样戳在我的心上，疼痛难忍。
　　 父亲脾气非常好，心底善良，柔软，从不轻易发火，和母亲总是相敬如宾。我家的事，基本都由父亲做主。父亲一旦从外面回来，母亲立马就将饭菜端上桌子。父亲从没让我们几个子女挨饿受冻过，尽最大的努力让我们吃饱穿暖，对我们的爱，都融在一饭一蔬的琐碎烟火中，细细回味，难以尽言。
　　 在我的记忆力，父母有过争争吵吵，但从没打过架。父亲总说，家和万事兴。父亲心性特别柔软，非常疼我们。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对我们疼爱呵护有加，不让受一点委屈，极少说我们，不管我们犯多大的错误，从没动过我们几个子女一指头，寻常的日子中，所能听到的只是母亲的唠叨声。这大概与父亲从小缺少关爱的成长有关。
　　 记得那一年我放羊，丢了一只羊。傍晚，累了一天的父亲从地上回来，什么也没说，顾不上吃饭就去找羊。找了几个队，到半夜，羊终是没找到。母亲指责我不操心时，吓得胆战心惊的我，深怕父亲再打我，没想到，父亲接过母亲的话茬，闷闷地说：“孩子又不是故意的！”听着父亲的话，我满是惭愧，羊确实是因我贪玩丢的，而父亲叮嘱我，以后放羊时少参和些别队羊群。
　　 父亲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儿女成长的靠山，一直坚强地，默默地挺立，栉风沐雨，无怨无悔，令人叹服，令人敬畏！
　　 二姐的病，是八六年查出来的，大哥是八八年结婚，二哥九零年春天结婚，我秋天考上了学。我离开家门两个月后，二姐去了。那几年，我家的钱，像流水一样哗哗流淌，父亲忙得如陀螺一样转，忙完农田就给人打席，还要处理家里家外的事情，硬是用瘦弱的肩膀挺了过来，没有欠别人家一分钱。
　　 在父亲支撑我们几个子女相继成家后，按说，父亲和母亲可以安闲下来，颐养天年。但闲不住的父母，一直和二哥生活在一起，几十年如一日，带孙子，帮二哥做农活，忙忙碌碌无怨无悔。
　　 父亲一生勤劳，克勤克俭，极少生病。在爷爷的血脉下，父亲兄弟姐妹一共八个，如今，除了后奶奶生的最小的那位姑妈，就父亲建在，其余叔伯姑妈们，都早已长眠在地下，这也许是上天对历经艰难困苦的父亲的眷顾、垂怜，对我们的恩赐。
　　 几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如今，父亲已经成了七十八岁的耄耋老人，沟壑满面，眼窝深陷，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头发稀疏花白，身影佝偻。父亲老了，再也做不成农活了，唯有一群羊陪伴着父亲，成了父亲的精神寄托。端午节提前几天，我去看父母。下了车，走到后院，就看到七十八岁的父亲，颤巍巍端着草筐喂他的羊。那些羊儿看见父亲，伸长了脖颈，蹭着父亲，无比亲昵。
　　 父亲从不奢求儿女的回报。我每次去看父亲，父亲总是笑着说：“你怎么来了！”言下之意，我生意忙，离不开的。
　　 人间大爱，尽在父母。
　　 父亲的爱是无言的，宽广无边的，在当时往往无法细诉，然而，它让你在过后的日子里，越体会越有味道，一生一世忘不了。
　　 有一段话说，纵使是丹青高手，也难以勾勒出父亲您那坚挺的脊梁；即使是文学泰斗，也难以刻画尽父亲您那不屈的精神；即使是海纳百川，也难以包罗尽父亲您对儿女的关爱！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父亲，我知道我单薄的笔，终是无法言尽你给予我们的爱，但请允许我借父亲节之际，向您道一声谢谢！谢谢您给予我生命，并养育了我——敬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