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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秋水(散文)


作者:毕亮 童生,712.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59发表时间:2016-06-22 16:49:25


   雨夜。听歌。看书。看完汪曾祺的一本小集,就想看沈从文的书。我看书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先从学生看起,再看老师的,如此追寻中国文章的传统。
   歌声在屋子里弥漫,淡淡的,浓浓的——哈萨克族民歌《吐汗解尔》。后来干脆关了音乐来听雨声。
   这还是从昭苏回来一月来首次落雨。
   手头有十二卷的《沈从文文集》。从第一卷开始看,不想第一篇竟然是《雨》,是沈从文二十四岁时写的很短的短篇小说。在文集中,只有两个页码多几行。
   我是听着雨声读完的。“朝来不知疲倦的雨,只是落,只是落;……”,“雨还是不知疲倦,只是落,只是落。”
   雨是晚饭后才开始落的。不紧不慢地下。我习惯它的这种不紧不慢。也习惯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整日未出门,因为太热,立秋后持续高温,上班之余乐于翻翻书,躲进小屋。
   晚饭后想出去走几步,才发现已经在下雨了,那一阵下得还比较急,我是只顾着吃饭去了。
   在昭苏高原,这样的雨夜我习惯抄几篇短文,有时落雨时手边是《陶庵梦忆》,也有翻《东坡志林》的时候在落雨,或者落雨时我从书架上找出《世说新语》抄上几则。习惯之外也有“偶尔”例外。偶尔是停电时。
   我常开玩笑说是生活在高原的乡下。是乡下,难免会停电,各种原因的停电。刚住这里的时候,遇到停电还会兴致勃勃地买蜡烛夜读,还由此写过一篇《灯下夜读》的短文,这样的风雅毕竟不能长时消受,只因视力不佳。
   不夜读不夜抄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听雨声。开着窗户听得更真切。高原无荷,更无残荷。但春天有黑土地,有正在破土的草,再往后有麦苗,油菜苗再往后有麦子扬花,有油菜开花,然后还有收割。往后,就继续回到雨落黑土的白天和夜里。到了冬天、初春,落的就不是雨,而是雪了。
   如今,在昭苏高原看过的书都立码在书架上,雨夜还会偶尔有,看过的书也还会有选择地再翻翻。如此,不觉间就到了而立之年。
   而此刻,看着窗外。低头,小区里的路灯在雨中。
   抬头,夜空中的月亮在雨中。
  
   二
   秋天仿佛是一夜之间来的,尾随着一场雨水而来。
   昨日还毫无感觉,一早起来,首先是皮肤感觉到了凉意。到窗前,外面是一片蓝,抬头向上,少时写作文常用到的“万里无云”一词,放在此刻正好妥帖。经过秋水的浸润,秋天变得更纯粹,这样的天蓝,我住在昭苏时常常见到。
   已经有些年未曾留意过秋天了。说是未留意,实则是根本没有感觉。以前我住在昭苏,或许由于后知后觉,感觉不到秋天,夏天过完直接就进入冬天。这是身体的切身感受,前一天还被夏日艳阳照得脱层皮,第二天就冻得直哆嗦,快快把毛衣、羽绒服拿出来。再然后,雪就下来了,并不停止,一直到第二天。
   今年在盛夏,我离开住了四年的昭苏,终于进入到了秋天。正是九月,尽管已经到了尾声,在并不遥远的乌鲁木齐纷扬地下着雪,而边城伊宁正是秋高气爽(这也是年少时作文中经常用的)的宜人之时,有风,但不冷,很适合步行。
   七年前,我第一次在这个小城度过秋天。一切都那么新奇。顺着做记者的便利,在秋日漫步穿过大街小巷,到处都令人称奇。走走停停,那时没有相机,手机也还未智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都记在了脑子里。后来,有些小巷拆迁、扩建,白杨等树木或伐或迁到它处。
   那时候,年轻,脚力也好,走一天也不觉得累,晚上回来在宿舍,写完新闻稿,再写诗、写散文,白天的小巷、白杨、蓝色庭院、路边的鲜花都被逐一写到诗里、写进散文。再后来,我不做记者了,也不去关心曾经的白杨城少了几许白杨树。
   而此刻,走在路上,感觉像是回到了七年前。抬头是将黄未全黄的树叶,有些已经在风雨中零落。前夜读诗人沈苇的《西域记》,见他这么写阿力麻里城的苹果花:春天,城里到处弥漫苹果花的芳香。当时的环卫工人的职责之一是清扫苹果花,将他们一车车运往郊外作肥料。因此郊外的土地变得肥沃,更适宜五谷生长。成熟的五谷煮在锅里散发苹果花淡淡的香味。
   看到环卫工人在清扫随时飘下的落叶时,就想起了阿力麻里城的苹果花。一春一秋,一花一叶,我们一直在从他乡走在他乡,时日走得久了,过了而立之年,就成了定居之处,也将是子女的故乡。
  
   三
   就隔了一夜,天刚亮起时,气温骤降,伴随的是大风和细雨。斜风细雨不须归,是古诗里的句子。我就平躺在自家床上,无所谓归不归,有所谓的是起不起。
   我是不想起来的,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冷风从昨晚忘关的窗里灌入,索性便不起了。接着躺下去,却无睡意。睡意,真像昭苏高原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刻,我不在昭苏,但睡意还在,雨还在。
   没有睡意就看书吧。床头放着的是昨夜没看完的两本书:梁绍壬的《两般秋雨盦随笔》和张中行的《月旦集》。前一本已经翻过一遍了,后一本昨夜才开始看。
   看扉页所记,两书均是初春所买,不觉半年多过去,现在伊犁已经是深秋了。半年间,有些书翻了不止一遍,有些书未曾触碰,比如《月旦集》,昨夜感觉正适合深秋夜深时细读。
   早两年看梁实秋等人文章时,就常见提到《两般秋雨盦随笔》。半年间,不断地翻阅,终于翻到了秋雨季节。秋雨里读此种随笔,感觉确实小有不同。
   张中行写《月旦集》时,已经是晚年了,用人生的秋季形容不知是否恰当。但为文时确实秋意丛生,寒冷的天气生不出温暖,倒也不至于更冷。平淡如水?温水。
   半躺着看了会书,想起前些日子买的裤子还没牵边,好在住校园里,裁缝店不少。下楼去就近的一家,要经过一片白杨林,有些年头的白杨叶子已经开落,叶面是刚下过的小雨,在大风吹过时,少了往日的纵横狂舞,颇有点秋风扫落叶之势。
   我裹了裹衣服,继续前行,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用手机拍了一张全景图发到微信,有人回复说,这不是白杨,是青杨。那时,我已经坐在裁缝店,一边看着微信,一边和正在牵边的女裁缝闲聊。裁缝五十上下年纪,大概也可以算得上是人生的初秋,儿子中山大学毕业后进了广州一家报社做记者已经两年,言谈中多有对那边房价、物价以及孩子生活的担忧。
   牵边收了我五块钱。回来路上,落叶已经明显少了,未见有环卫工人,大概也是秋风所为。站在十字路口,准备再拍张照片,不小心把手机里的电子书打开了,页面还留在上次读过的《琅嬛文集》第36页。走在路上,没有继续读下去的心思。望着被秋风扫过的地面,开始变得绝望。目间所见之书,真如秋天的落叶,多而且还不失凌乱。若是看书能如秋风扫落叶般便好了。
  
   四
   近日无心看书,也无心作文。倒也不是忙得无心看书写文,大概是疲惫了。
   看几本书还好说。黄山谷早就说过,三日不看书便觉面目可憎,为了不让面目过于可憎,姑且假装读几本书。而我所作之文,不痛不痒,时间久了,自己看了都觉得倒胃口,还不如不写。写了,费电、费电脑损耗,发出来了还浪费报刊版面、读者时间。实在罪孽深重。
   那就不写吧。时间长了,心里却又空落落的。矛盾,真是无处不在。
   无心看书作文,就看画册吧。孙犁先生在致肖复兴的书简中就说:读书烦了,就读字帖;字帖读烦了,就看画册,这是中国文人的消闲传统。我不算合格的文人,但孙犁是我钦佩的作家,我愿意按照他说的来试试。
   书架上就一本字帖,还是本地一位习书人自印的小楷集,这样下雨的晚上,还是翻翻画册为宜。手头正好有一本前不久友人赠送的《顾氏画谱》。我对绘画一无所知,友人赠此书可能就是希望我能加强学习,我也不能辜负此番雅意。
   秋日雨夜,翻一册画谱,也是很好的消闲了。
   看画谱前我在做日课。所谓日课,无非是抄几篇古文。近日抄的是《东坡志林》,抄的是“梦寐篇”。不知记这些梦时,苏老夫子是否早生华发。但夫子毕竟是夫子,那么多梦,醒来记诸笔端,“故录之”,“因书以寄之”,“乃为之记”……真是有趣,抄时却又觉得心酸得很。说苏轼是苦中作乐也好,心态乐观也好,文如其人也好,文归文、人是人也好,苏轼都是不朽的。
   秋日雨夜,抄读两三篇记梦文章,就当自己在做梦,也是很好的消闲。
  
   五
   雨是在下班路上下起来的。
   都走进小区了,雨滴慢慢落下,是真的慢,一滴一滴的落在外套上,拿出手机看时间,偶尔有一滴两滴滴落到屏幕。我还是不疾不徐地走着,待到了单元门,雨也未见大起来。
   寒露已过,天黑得更早,还在吃晚饭,就黑透了。书桌上摊着昨夜未读完的杂志,封面正好是寒露。封二上一段有关寒露的句子,在细雨的灯火下,读起来便格外显得有蕴味:
   秋风过后,鸿雁随太阳南归。
   日照渐短,气温越来越低,大地也正在散去它夏天积蓄的热量。
   从白露到寒露,露水从视觉的“白”,变为体感的“寒”。尤其当冷雨突至,甚至会有冰冷瑟缩的感觉,秋已经深了。
   月明,露冷,秋空透澈,桂花吸吮夜露,为人吐出屡屡幽香。
   桂花谢后,继之以菊。草木多情,隆冬到来之前,特别以自己的芳华,和秋日告别。
   寒露三候:寒露之日鸿雁来宾,又五日雀入大水为蛤,又五日菊有黄华。
   雨是渐渐大起来的,在边城,这样的冷雨往往是入冬的前奏,晚报新闻上说,暖气这几天也将陆续供上,“冰冷瑟缩的感觉”已经来了,就在夜里。而二百公里以外的昭苏高原,暖气已经在十日前就烧热了,这样的夜当是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在落吧。
   雨像是下了一夜的样子。我睡觉时是两点钟,还在下。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窗外,地是湿透了,待到出门方知还有雨丝滴下,可以忽略不计的雨丝,走在这样的深秋也不觉得冷。
   还是和往日一样,步行去单位,一路上哪里有一家馕店,哪里在卖烤包子,从胜利街十九巷走到十巷,会经过几家早餐店,几所学校,心中是有数的。心里无数的是经过一夜雨水打落、风吹落或者其他什么致使落下的叶子,有枫树的,有白杨、青杨的,颜色纯黄、黄中泛灰、灰中点缀枯黄,无一例外经过秋水的浸泡,都是软绵绵的。落叶杂乱无章,有已经被扫堆在一起的,踩上去松软,没有了晴日里一脚上去碎裂声。
   落叶也正在沿着秋水之脉络,潜伏进冬之心脏。仿佛也如寒露一般昭告天下:秋水至,冬即来。
  
   六
   有一些雨落下时,我正在路上。
   一早出门坐车去昭苏,这是我从昭苏出来后第一次回去看看。我知道,熟悉的地方到处都是风光。群山,山脚的河流,河边的石头,转场的羊群,打过草的草场,割过的麦地,冬翻后裸露的黑土地也还没有被一场又一场雪覆盖。
   都是我熟悉的。
   还有雨。雨是在路上下起的,不算大,车声盖住了雨声。我坐在最后一排,摇颠得昏昏欲睡。手中拿着上车时读的《从乡村到城市一路疼痛》快掉时,惊醒了我。自从“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以后,这类书仿佛多了起来,我书架上的七八本都是友人送的,临出门时随手从书架抽了一本带上。一路上读得昏昏欲睡,我这不是从乡村到城市,也不是从城市到乡村,乡愁都在秋水里,从边城到边城的路上。
   这一路上近二百公里、四个小时,过去的几年里,每年都要走几十趟,有时一觉睡到昭苏县城,有时却格外清醒,公路边去年秋天砍挖后新栽的树,黄叶还未落尽,雨水大落的一些正在风雨中飘摇。三十年的生活经历告诉我,飘摇的不仅仅是江河里的船,还有风雨中的树叶,还有许多,必将在生活里逐渐体会到。
   其实,每个人走向还乡的路上都饱含乡愁。只是有人将乡愁带进深山丛林,终日与百年以上树龄的云杉为伴;有人将乡愁随同秋水一起融入河道,或干涸,或流走,流到特克斯河,流到喀什河,流到巩乃斯河,流到霍尔果斯河流,最后都流到了伊犁河。从此,毕生追随着伊犁河水向西而去,做一个名副其实追赶太阳的人。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在路上,徒步,骑马,坐车,终点各不相同;还有更多的人不知道圣爱克苏贝里这个人,但正在用双脚验证着他所说的“大地对我们的教诲胜过所有的书本”。
   我在路上。更多的树叶在树上。是否摇摇欲坠,在接下来的雨水里它们将等待检验。经过秋水,叶子黄得愈发纯粹。若是汪曾祺老先生见此,在他的颜色的世界里,会用什么样的色彩来描述?“明黄、赭黄、土黄、藤黄、梨皮黄(釉色)、杏黄、鹅黄”……在颜色的世界里,任凭想象,“世界充满了颜色”。
   当我行至昭苏,气温从出门时的十几度降到了零下一度。雨已经变成了雪。
   我将在这里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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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生活随感。秋日雨夜,听歌,看书,也听雨声。日子在悠游中过去,岁月不知不觉间流逝。秋意,在秋雨中降临,秋凉在秋水中流动。秋日漫步,感受秋天别样的风景,感慨岁月的变迁,心态的变化。年轻时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入心,但眼下景依旧,情不同。 秋雨天里适合看书,看名人有关秋雨的作品,倒也显得别有风味。随便找个理由出去走走吧,随意聊聊家常也不错,随意拍拍街边景致也行,随意看看电子书吧,反正随意就好。可没来由地生出些绝望来,都是这百无聊奈惹的祸。 秋日雨夜,无心看书,无心为文,那么就仿效文人消闲传统看看画册吧,抄录抄录古文吧,反正比什么都不做总要好些,不过绘画是一无所知呢,抄录就好些,偏偏又抄得心酸不已,看来潜意识是会左右自己的选择的,尽管看起来似乎很随意。月明,露冷,秋空透澈,桂花吸吮夜露,为人吐出屡屡幽香。桂花谢后,继之以菊。草木多情,隆冬到来之前,特别以自己的芳华,和秋日告别。上班也好,下班也好,也像季节更替一样按部就班。生活就是这么亦无惊喜亦无忧。回昭苏,熟悉的路段,熟悉的景。还乡路上,隐隐有些乡愁,乡愁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就那么自然而然生长,就那么自然而然消失,日子在继续,关于秋水一般的心情也在继续。谁说不是呢,生活的真味恐怕就在平淡之中,就在这宁静祥和里。此文没有起伏波动的情感,亦无特别的人和事,就是简简单单的平静,却也道出了一种平常心,随遇而安。语言如清流,如秋水,将一腔淡淡轻愁在这秋日雨夜中流泻了出来。欣赏,荐阅!【编辑:茶语清心】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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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茶语清心        2016-06-22 16:53:44
  夏日里读到如此秋凉习习的文,舒爽!问好作者,夏日身心舒爽!
茶样情怀,清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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