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你不是我的月亮,我不是你的云
一
第一次遇见晓晓,是在广州某个小区的一家发廊里。那一天正是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
晓晓不见得有多漂亮,身材中等,体态微胖,如果没有那一头如云的长发和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我的记忆里很可能储存不下这个人。
晚上十一点钟左右,当我身心放松地坐在那家发廊的沙发靠椅上时,晓晓开始为我洗头。她用喷水壶将我的头发喷湿一点点,然后倒了一些洗发水在掌心,涂到我的头上揉搓起来。
可是马上我就明白,晓晓根本就不会洗头。她的指甲很尖,手指又重,刨得我的头皮生疼生疼。面前的一大块玻璃镜上,我呲牙咧嘴的模样一览无余,而她,居然开心地笑了。我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呢?这简直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嘛!等她肆无忌惮地在我的头皮上毫无规律地狂抓一阵之后,我忍无可忍,要她将动作放轻一点。
好不容易洗完头、吹干发,我终于嘘了一口气,掏出皮夹准备付钱。站在一旁的老板娘忽然开口问我:“小兄弟,想不想要这个小妹妹为你按个摩?她很会按的!”
老板娘的笑容很职业,鼻子和眼睛都挤到一块儿去了,甜得像一块柔软的棉花糖。说实话,这种情形对我来说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换作是平常,我总会拒绝,可是这一次却鬼使神差的,我有点蠢蠢欲动。
我转过身看了一眼晓晓,她正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期待着我的答复。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估计不超过二十二周岁。老实说,放在十年前,这样的女孩我看过一眼之后,决不会再看第二眼,可是时光毕竟不能倒流,岁月早已在我的脸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管我是不是好汉,再提当年之勇都是多余而无趣的。
我明白按摩背后隐藏的含义,心不禁扑通跳了一下,问:“怎么按?”
老板娘意识到又有一条鱼上钩了,意味深长地说:“你和她到里面说去。”
我跟着晓晓来到发廊的里间,幽暗的光线让我勇气大增,于是大着胆子问她:“按摩一次要多少钱?”
“一百块。”她很干脆地答道。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要这么贵?”
“一百块,全套服务,这个是最低价了。”她小声说。
我知道全套服务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我心里到底想要干什么了。难道,这正是我所渴望的吗?我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心里的欲望在急速地膨胀着。
“好!”我终于下了决心,咬牙点头道,“一百就一百!”
二
这是一笔交易,肮脏的交易:付出的是钞票,得到的是肉体。
在这座潮湿、躁动的城市里,极度压抑的我太需要一场疯狂的发泄来维持心理平衡。
晓晓领着我拾级而上,来到一间漆黑漆黑的阁楼里。她开了灯,拉下布帘,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毕竟是大姑娘吃红蛋头一回,我有点手足无措,怔怔看着她,小声而又担心地问了一句:“这上面——安全吗?”
“你放心,安全得很!”她冲我嘻嘻一笑。
我噢了一声,轻轻地拥抱住她,让她在我怀中嘤咛。一股久违的脂粉味沁入鼻中,我不禁深吸一口气,化作叹息嘘了出来。
“好好的叹什么气?”她好奇地问。
“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做这一行?”我忍不住反问。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呀?”她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
“你是被逼的吗?”我问。脑子里忽然想到在报刊杂志上看到的那些“逼良为娼”的故事,心想如果她能对我道出背后黑幕,也许我会想尽办法带她逃出魔窟。
“没有谁逼我,是我自愿的。”她淡淡地说。
我突发奇想,问她:“你——可以做我的老婆吗?”
她用那种出乎意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自嘲地笑了:“你愿意娶我们这种女人做老婆?”
我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只要你不再做这一行,我保证会娶你。”
她哈哈大笑:“我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会相信男人这张破嘴!到这里来的,会有好人吗?对我来说,你们男人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微微一笑,反驳道:“你别忘了,母乌鸦也一样是黑的。”
她大笑着,一把推开我:“好了,别废话了,快脱衣服吧。”
我犹豫着,憋红了脸道:“女士优先,你先脱!”
殷红而朦胧的灯光下,她将她的衣衫层层剥开,然后一丝不挂地仰躺在床上。我有多久没见到女人的胴体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了,久得让我无法计算。刹那间,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
这就是女人的胴体——对我来说,熟悉而又陌生的胴体!我脱了衣服,双手颤抖地在她身体上游走,零距离的肌肤之亲让我抑制不住兴奋。这是饥渴过度的老男人最真实的体验,一把干草轻轻触火后的激情燃烧。
不知什么时候,我听见她说了一声:“可以了吧?”
我点点头,乖乖地让她为我戴上避孕套,就像很久以前让女友为我穿上袜子那样顺从。
我顺利地进入她的身体,就像鱼在大海中那般畅游。
这是一场欲望所下的雨!
这一刻,她是夏娃,我是亚当。
临走,我们互留了手机号。她告诉我她叫晓晓,春眠不觉晓的晓;我也告诉她我叫大大,大雨落幽燕的大。
我当然不叫大大,她可能也不叫晓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三
我是一名杂志编辑,过着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日子,我以为这就是属于我的人生。就像一列火车,一成不变地沿着铁轨驶向一个又一个驿站,没有谁知道它会行驶多远。未来对人类来说,是个不可预知的谜!
其实,这是我现在挺喜欢的生活方式。我活着似乎就是为了将那些零散的日子缝合成过往流年,理想和抱负已经成了令我想起来就流泪的大笑话。我想说,生活并没有欺骗我,毕竟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真实地体验过。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遗憾。比如,眼看到了奔三五的年龄,却仍是形单影只。一句话:我想结婚了。
我想结婚了,却发现找不到可以结婚的对象。
二十三岁时,我的身边不缺异性,家人本着早生儿子早享福的原则,逼我结婚,可我认为自己还年轻,不愿过早地将人生定格,想多闯荡闯荡。我乐观地将结婚年龄定在二十八岁。可是,二十八岁那年,我并没有如愿成亲。
光阴似箭,岁月蹉跎。一年年走过来,风里雨里,从武汉到北京,从北京到广州,我的爱情之花开了又败,而我的悲喜也变得越来越麻木。或许,爱情这玩意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又或许,它只不过是一场物质的等量交换。有钱人,七老八十照样可以娶到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没钱人,连朵烂棉花都不容易摘到。这似乎就是现实。可现实,真就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
像我这样一个口袋里没多少钱的老光棍,老婆可以没有,生理上的需要却真实而不可抗拒。所以,我和晓晓发生的那一幕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自从和晓晓有过皮肉交易,我发现自己做人的原则都变了,为此还暗暗自责过。可是,空虚和孤独像两条要命的毒蛇,它们会在每一个夜阑人静的时刻一点一点地啃噬我的心灵。
我又想起了晓晓。
四
那是在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深夜,我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晓晓的电话。
“喂,你是哪位?”电话那端传来晓晓的声音。
“我、我是那个……你认识的呀。”我有点拘谨。
“哪个?”
“大大。”
“哦,原来是你呀。”她笑起来了,“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啊?”
“那个……包夜多少钱啊?”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一百二。”她几乎不假思索。
这是一个我能接受的价格。虽然我从不涉足风月场所,但对于其中的行情,我还是略有耳闻的。找个小姐包夜,一般都是两百元,晓晓所说的这个价格,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好的,那你现在就过来吧。”我又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告诉了她我租房的准确地址。
为什么要找晓晓包夜呢?挂断电话之后,我问自己。我终于发现,我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肉体,还需要那么一点点温暖,来自心灵深处的那点渔火般的虚无的温暖。
发廊离我的租房并不远,一刻钟之后,我便收到了晓晓发来的一条短信,里面只有两个字:开门。
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客厅,隔着一条铁栅门,我看见站在门外的晓晓的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耀着幽深的光芒。我开了门,将她迎进房内,怔怔地看着她。她穿着一套做工粗糙的翠绿色连衣裙,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俨然一位爱美的山村小姑娘。在雪白的日光灯下,她低垂着眼帘,居然显出几分羞涩。
我悄无声响地在她身边坐下,捉住她的双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柔软而温暖,有种异样的感觉慢慢渗透到我的心灵。恍惚中,我感觉她就是我今晚的新娘,我要好好地疼她、宠她,要将一个男人潜藏已久的温情悄悄传递给她。
她轻哼一声,一头栽在我怀里。我偎紧她,用我枯燥的嘴唇去吻她的脖颈。她微微闭上眼睛,像是沉醉在梦里,不一会儿,便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听着这种声音,我不禁意乱情迷。我忽然天真地想,要是搂在怀里的女人是我心爱的妻子,该有多好啊!可惜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小姐,一个靠出卖肉体与灵魂来赚取钞票的小姐。
亲抚了一阵之后,我觉得是时候了,于是将她的衣裙渐渐解开,褪去,她的胴体又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一阵急风骤雨之后,我翻身下来,仰躺在床上,一声不响地燃上一支烟。
“烟到底是什么滋味,很好抽吗?为什么你们男人都喜欢抽烟?”她一把抱住我。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有点呛喉,要是不抽,又好像少了点什么。”我吐出一长串烟雾,然后发出叹息。
烟到底是什么滋味?也许就是生活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给人的感觉却又是那么真实而强烈。
“你有多大了?”她忽然问。
“一加一等于几?”我反问。
“你白痴呀?一加一等于二呗!”
“那十七加十八呢?”
她笑了,似乎恍然大悟。
“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不找个朋友结婚?”她接着又问。
“找不到啊。”我叹了一口气,忽然转过脸来对她说,“要不,你嫁给我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我。
“当然是真的。”我用肯定的语气回答她。
“你骗鬼!”她用力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像我们这种女人,你们肯定是不会要的。”
“那可不一定。”我正色道,“告诉我,你结婚了没有?”
“没有。”
“那不就行了?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做这种事,找份正当工作规规矩矩上班,我保证会娶你。”我几乎是信誓旦旦的了。
她忽然转过脸去,一声不吭。
我扔掉烟蒂,将包夜的钱递到她手里,然后熄了灯,搂着她躺在床上。我希望就这样紧紧地搂着她,搂着这份温暖,沉沉睡去。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的耳畔又响起她先前问过我的话:“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不禁扪心自问:我真的愿意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小姐做老婆吗?经过一番认真的沉思,终于有了答案。我在想:人的一生,谁也难免做错事,只要她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我早过了纯真浪漫的年纪,一次一次为爱所伤,已不知感情为何物,所以并不需要自己有多爱她,只是需要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年轻而未婚的她,我并不在乎她的过去,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我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未来,一个小小的温馨的蜗牛般的家,它能抚平我满是疮痍的心灵,让我觉得生活有望。
我知道,我是在贱价处理自己的爱情;我也知道,那个心高气傲、壮志凌云的我,早就死去了。
房间里很黑,隐约传来车辆的鸣笛声和行人的交谈声。未央的夜市上,正在上演着林林总总的故事。
我搂着晓晓。她的身体,我的身体,都是温暖的。
五
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晚上,我第一次约晓晓出来散步。
我们手牵着手,从狭窄拥挤的小区里穿了出来,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前走去。在外人眼里,我们俨然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并希望它能延续下去,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当我们踏上过街天桥时,晓晓忽然当我讲起了她的故事:“我原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我没吃过什么苦。可是有一天,我高考完的弟弟回来洗澡的时候,突然死在澡堂里……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病,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死了……这以后,我妈经常跟我爸吵架,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来到了广州呗。”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吗?”我忍不住又问。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她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不再追问,转过头去,倚栏俯瞰城市的夜景。此刻,街道两旁榕树的叶子正在夜风中轻扬;天桥下,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呼啸而过的车辆;林立的高楼,辉煌的灯火,呈现都市的繁华。看着这一切,忽然涌起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来广州这么久,这座城市对我来说依旧陌生,找不到归宿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