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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神秘的村庄(散文)


作者:陈礼贤 布衣,285.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52发表时间:2016-06-23 21:34:09

我们这个村庄,多数时候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有时候,它会莫名其妙地变得神秘起来……
  
   一、鬼是何时进村的
   小时候,那大约是十岁以前,我们成天疯玩,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满村乱跑,打仗,抓特务,藏猫猫……这么玩了几年,我们把村子的角角落落都跑遍了。那时,我们觉得村里所有事物我们都熟悉,比如,路上哪堆牛粪是谁家的牛拉的,田野里哪块泥土什么时候被人挖过,二娃家的猪为啥不吃食了,丑牛他爹和他娘为啥要在半夜打架……总而言之,随便哪样,我们闭着眼也能说得清清楚楚,决不含糊。
   可是后来,当我们一天天长大,很多事我们反倒弄不明白了。比如,朱文方家的成份是地主,他们一家人从来没大声说过话,可是现在怪了,他的女人胆子大起来,想骂谁就骂谁了,而且,大人老是警告我们不要惹她,免得队长不高兴——队长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不高兴?——弄不明白。还有吃饭,村里人大白天吃饭从来是开着门的,有的还到院坝里站着吃,把碗里的饭菜挑给过路人看,可是有一阵,三娃他们家一到吃饭就关门,生怕外人看见了——难道他们在吃面条、猪肉?有这些东西吃当然是好事,吃就吃嘛,关门干啥?……再说鬼吧,有一天,大人忽然说村里有鬼,鬼是吃人的——那么,鬼是什么东西,它是什么时候到村里来的?我们也一点不知道。
   关于鬼的事我得详细说说。有一次,那是白天,我们几个跑到村子下面的洞子岩耍了一回。那个山洞有几间房子那样大,石壁上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看样子以前有人在里面住过。那时我们是这样想的,村里所有地方我们都玩过了,该找个新地方了,正好这里不错,有石头砌的矮墙,还有夹道,是个打仗、抓特务的好地方。我们很高兴,把洞里怪模怪样的烂骨头(后来才知道那是死人骨头)扔到洞外树林里,把垮塌的墙垒好,还把地扫了扫,准备把战场搬到这里。
   可是回家之后,我们都挨了一顿饱打。大人都一脸惊骇:那地方敢去?那是丢死人的地方,有鬼!我说:那一定是死了一百年的人……爹把手里的树条在我身上甩了两家伙,一脸凶狠地警告:莫看他们死了的样子,会变成鬼爬起来四处乱窜;鬼是没有形状的,他们千变万化,来去无踪,你咋看得到?鬼是吃人的,喝血,啃骨头……有鬼藏在我们村子,而且这样凶险,我们怕了,腿都有点发抖。
   在此前后,我们还经过两起死人的事。先是陈仕文他爹的死——那天傍晚,他爹从外面背回一背草倒在牛圈门口,然后进屋去了。当时有四五个人坐在陈仕文家院坝里摆龙门阵,也看见他进屋了,但陈仕文他们吃晚饭时,发现他爹并不在家,一伙人四处找,才见他在岭上割草,那时月亮都出来了,他还在割草。陈仕文问,爹你不是回家了吗,咋还在这里?他爹说,回家?我一直在这里,哪也没去。大家就觉得奇怪。结果第三天他爹就突然得病死了。事后有人说,其实那天傍晚就有鬼魂附在他身上了,他不死才怪……
   朱大明的死也是怪事。秋天的一个黄昏,朱大明在屋檐下坐着,坐了一阵,他忽然跟他女人说,有人叫我去吃饭,还有酒喝,我走了。朱大明喜欢喝酒。他女人在屋里扫地,没理他。到深夜,该睡觉了,还不见朱大明回来,他女人一路骂着一路去找,问了几家都不见,就惊动了好些人,都帮着找。最后当然找着了,但是已经死了——他在自家屋后竹林里躺着,嘴里塞满了谷糠。村里人就说,这么晚了还有哪个喊他吃什么饭,明摆着是鬼在作怪,鬼要找他作伴,就拿谷糠憋死他……
   居然有这么多鬼在我们村里活动!——我们感到我们这个村子忽然神秘起来,神秘得可怕。
   不敢再去山洞了。就是路过那里也不敢出声,三步两跳地跑,生怕鬼们追上来捏住后颈窝,一家伙把你提到洞里吃了……
   祖先的坟地也不敢去。大人说那是自家人,他们不会害自己的儿孙,不用怕。可是既然死人都要变成鬼,再说爷爷没死的时候我骂过他们……还是小心为好,少往坟地里跑。
   大白天也不敢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就是几个人同路,只要有人吼一声“鬼来了”,一群人就屁股着了火一样,撒腿就跑,跑在最后的那个吓得大哭……
   但是一直没见过鬼。不知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怪,没见过还更怕。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坝里摆龙门阵,我和弟弟一定要挤到人群中间才放心。大人说了些什么,我们一句没听,只顾东张西望,左右环视。我们疑心院坝边的柳树下藏着什么,怎么一团黑?还动来动去的,会不会有鬼?牛圈那边像藏着一个人似的,头发都看得清……最后终于到了睡觉的时间,我们跳起来,抢先往屋里跑,但是到了门口又停住,等大人先进去——屋里黑洞洞的,是不是藏着鬼?
   最怕的还是死人。一个人死了,村里就又多一个鬼。村里已经有很多鬼了,再添一个,嗨……
  
   二、斑鸠知道的秘密
   后来上学了,老师说:世上是没有鬼的。
   我们愿意相信老师的话,这样可少受一些惊吓。但是,我们总是没法相信,因为村里不断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我们搞不懂怎么会是那样,大人不能解释,老师也不能解释,我们就只好还是怀疑:肯定有鬼在背后作怪。
   说一件我亲身经历的事。一年秋天的早上,娘老早就把我叫醒,要我起来扫地。我本来还想睡,但听见她关后门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她和爹上坡干活去了。他们这么早就出门干活,我不好意思睡了,起来扫地。扫地、放牛这种活是我包了的。
   这天早上跟往常没什么不同,鸟在树上叫,一条狗从我们院坝边走过,一个人挑着水桶跟在狗的后面,也从我们院坝边走过。我开始扫地,先扫娘和爹睡的那间屋,然后扫我那间屋,接下来就扫灶房。扫到灶房门口的时候,意外的事发生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突然撞在扫帚上。那时我正打算扫去贴在门坎上的一块泥,我估计那块泥沾得紧,不用点劲是扫不掉的,就用力把扫帚扬起来,马上就要呼地一下扇下去——就在这时,那个软乎乎的东西撞上来了。我觉得手里的扫帚卟地一声给挡了一下,接着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掉在地上。我一看觉得奇怪:这是一只斑鸠,灰色的斑鸠嘛,它怎么要往扫帚上撞?——哦,它肯定是朝我们屋里飞……它飞到我们屋里干什么?……
   我不明白,疑虑重重。我觉得应该赶快把它弄走。可是,我弯腰抓它时才发现,它已经死了。难道是撞死的?怎么就撞死了?
   娘回家煮早饭时,我把这事给她说了。娘听了忽然就变了脸色,连声说:“完了完了,运气不好呀,咋遇上这种事哟,我们咋遇上这种事……”爹回来也是唉声叹气的,说今年家里恐怕要出事,要我们处处小心。至于什么事,他没有说。他还买了几把火纸、两盘火炮到神皇庙上了香,请菩萨消灾。
   我既感到神秘,又觉得恐惧。我们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的做事,同时提心吊胆地看着,看事情是不是真的要来。
   也许是菩萨不肯帮忙,过了一个月,那些不好的事果然就接二连三地来了。先是两条猪无病无痛突然死了,然后圈里的黄牛害了一场大病,也死了。我们正要庆幸坏运应该过去了,谁知娘病了一场,爹又病了一场,我和妹妹也病了一场……真是倒霉透顶。
   这一番折腾,我们吃够了苦,也损失惨重。
   在我们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之后,我想起了那只斑鸠。在我的生活经验中,斑鸠是一种普通的鸟,但是现在,它在我的心目中变得神秘而且神圣起来。我觉得它是一个神灵,或者说,它是神的使者。我猜想,它一定知道隐藏在我们生活中的秘密,它赶在出事之前来向我们报告——它以它的死亡警告我们,它的亡魂一定对我们说过这些的话:你们的生活即将发生灾难;灾难将于某日某时到达;灾难将改变你们平静的生活;灾难的前因后果……就是说,猪牛为什么会突然死去,它是早就知道的,人之所以生病……也许,它还告诉了我们这样的秘密:灾难尚未发生时,用什么办法破解……——但遗憾的是,所有这些,我们都没有听懂。
   我们为什么不能听懂?生活的秘密为什么总是隐藏在我们的视听之外?
   ……我从此视斑鸠为神物,对它敬而仰之。
  
   三、一双眼睛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我们
   陈大林他们院坝边有一棵古柏,据说两百多岁了。这么大的年龄,当然是枝干虬曲,老态龙钟了——一些树枝枯了十几年,也没人去理会,还长在树上;树顶上结了一个黄桶那样粗的蜂巢;根部的很多地方没有树皮,好像被人用刀东一下西一下刮走了——其实不是人刮的,而是让雷给抓走的。
   这树有些怪,每年都要让雷电抓一两次。有人说,这树与鬼怪有关,大约树底下藏着成了精的蛤蟆。至于真假,谁也说不清的,但是,我们因为惧怕雷电,也就宁信其有了。
   在我们村,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如果一个人对长辈迕逆不孝,或者做了其他不该做的事,他将受到这样的惩罚:遭雷抓。
   对于雷电,我们从来就心怀畏惧,内心虚弱,因为我们顶撞过大人,并且老是改不了,顶撞一回又一回,而这,大人都说是“迕逆”的行为,应该严加惩罚;雷电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动辄大发雷霆,声威慑人,还动不动把活生生的人给“抓”死。
   雷电“抓”死人的事,我们多次耳闻目睹。邻村的谷一述,他在一个雨天去梁上看水,结果一个炸雷下来,呼的一家伙,把他肩上的锄头给甩到二十丈远的树林里,他本人则给抓到十丈之外的石板上趴着。就那么一下,谷一述给抓死了,浑身是血。
   对谷一述的死,没人觉得惋惜。谷一述是远近有名的逆子:他年轻时把他爹的腿打断了,他不给他娘吃饭,他对他女人动刀子……总而言之,他该当让雷抓。
   有一年,我们村里出了一件事。也是一个雷雨天,村里人都在屋里待着,没人出门,只听得那雷在村子上空滚来滚去地炸,都快把天给炸破了。闪电像把刀,在天上这里划条血缝,那里捅个口子。样子很吓人。忽然就听见陈述生家里响起一片哭声,邻近的人赶去一看,原来是:刚才一个炸雷下来之后,陈述生家的堂屋里就有个盆子一样大的火球飘来飘去。后来火球碰到陈述生身上——他刚从另一间屋里过来——轰地一声爆炸了,把陈述生炸得“叭”地一声飞到一丈之外的墙上贴着,然后又“叭”地一声倒在地上……
   陈述生遭遇这种事,说实话,村里没人能想通。他是个好人,对人和蔼,别人有难处,总是不遗余力给予帮助……都认为,雷电不该抓他。
   但是不久,发生了出人意料之外的变化。陈述生死去两个月后,一个天大的秘密被揭露出来:在过去的一年半中,陈述生一直在跟村里一个女人通奸,而这个女人是他的五婶……
   听到这事之后,我们对陈述生的好感一下子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他该遭天打雷轰。
   于是,人们又把那句老话拿出来说:做事要凭良心啊;人不知道天知道……这一说,有个疑问就盘在我们脑子里不走:天神知道他犯下的罪过?它还知道些什么?……我们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它似乎离我们很远,又好像离我们很近。作恶吧,它知道,行善吧,它也知道,什么也瞒不过那双眼睛……我们就心存畏惧:这到底是谁的眼睛?他掌握了我们多少秘密?
  
   四、一根折断的筷子
   先是陈明春的爹突然死了。
   说突然也不准确,实际上是这样的:那天早上下了点小雨,陈明春他爹看屋顶上有些漏水,就搭把梯子爬到房上去盖瓦;谁知梯子从房檐上滑溜下来,他爹跟着滑下来掉在阴沟里;从屋檐到阴沟也就两三米高,本来摔不着哪里,可是他的手触地时,一根指头先让地上的瓷瓦给剐了一条口子,随后,有伤口的手指插进污泥里……结果是,三天之后,污泥里的破伤风干菌顺着伤口进入他爹的血液中,他爹就得了破伤风;再过三天,他爹就在医院里死了。
   弄伤皮肉流点血,村里哪个没经过?不是诧事。但是,居然会死人,这在我们村是第一次,都不相信。不相信,却真是死了,就只好说:怪事,是个怪事。
   这个时候,陈明春的女人王英国就跟人说起这件事来了——
   是两周前了,那天吃早饭的时候,陈明春拿筷子去夹锅里的锅巴。锅巴当然好吃,香。可是锅巴粘在铁锅上,不容易夹起来。陈明春就把筷子当铲子用,斜着一扦——就这么一下,他手里的一根筷子突然断为两截。
   “如果筷子用旧了,它要断,那倒可以理解,但我这是新筷子,上个月才买的。”王英国跟人说的时候,反复强调这一点。
   “新筷子怎么会断?而且断得那么整齐,像刀斩断的一样?”王英国觉得这事蹊跷,每回讲完了,都要这么追问。问别人,也是问她自己。别人答不上来,她自己也答不上来。
   “为什么只断一根?”她突然又添一句。
   综合起来的情况是:在他爹死前一周,陈明春把崭新的筷子弄断了,两根筷子只断了一根,断面很整齐。筷子是夹锅巴弄断的。
   王国英觉得这事很奇怪。我们也觉得奇怪。
   王国英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他爹没死,断筷子的事也许就没什么意义,但是现在这根筷子断了,他爹也死了,二者肯定有某种联系。但是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她弄不明白。王国英还这么想:幸好只断了一根,如果两根都断了,那么陈明春的娘,她会不会也要……?王国英心里一惊,赶紧不往下想。她不敢往下想,是因为陈明春的娘还活得好好的,啥事也没出。
   我们觉得王国英的想法有道理,筷子断得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但是二者到底有没有联系,我们也说不明白。于是,我们跟王国英一样,也迷惑起来,见了人就把从王国英口里了解到的情况讲给别人听。讲的时候,话里都含着这样一个意思:筷子怎么就断了?它跟一个人的死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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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村庄,正在一点点淡出我们的视线,面对沦陷的土地和幢幢林立的高楼会时常感慨,那些发生在生命之初——村庄里的往事便会从心底悄悄溜出,一幕幕上演。岁月带走的只是时光,记忆却是沉淀在心底的美好情愫。作者用儿时的情怀将一个村庄的神秘用鬼怪表达,以及那段时光里的快乐与烦恼也随着流泻笔端的文字婉转表达出来了。那些蒙在记忆之初的神秘没有随着时间的流转和年龄的增长而淡化,而是依然像生命的初见那样庄重纯粹,并且成为伴随一生的回想。文中的鬼怪和预兆虽然无可学依据,就像作者说的不知为什么。生命本身就是神秘莫测,我们生活的每一天就是寻找答案的过程。尽管读完此文仍然走不出神秘的村庄,却异常清楚的明白,人一定要向善,善待周围的人群,方可踏实长久的生活。佳作,流年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清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625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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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16-06-23 21:3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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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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