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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我家有鸡栖树上


作者:范晓生 举人,4452.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69发表时间:2016-06-24 14:03:04

小镇因了空间狭小、耕地稀少之故,乡人多以族群及生产队为单位比邻而居。虽无阡陌交通,却也有独具小镇特色的逼仄弄堂、曲折小巷相连通,鸡犬之声相闻。
   彼时,乡人们过的虽算不得是完全意义上的田园生活,却也是有田地,有家禽,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白日里,乡人们干着各样营生,自去劳碌着,小镇便成了那些家禽与家畜的天堂:猪儿们顺着小路、河泊以及马路悠闲地拱食、散步、撒欢;鸡子们则到处晃动着,这儿走走,那边刨刨,恶霸似的大公鸡看中了哪只母鸡,便叼了那母鸡的鸡冠非礼一下,也是常有的事儿;倒是那些被乡人们称作狗娃儿的土狗更为忠于职守一些,除了白天偶尔出来干些狗仗人势和狗咬狗的勾当外,多数时候还都是守着自家屋院的,但也有个别受不了发情母狗引诱的牙狗们(乡人把公狗称为牙狗),就出来骚情,结果生殖器就被连着分不开,遭了母狗家主人的一顿棒打,吱哇乱叫哀嚎着两个一起倒拽着跑掉。
   这些个在《三字经》里被唤作“鸡犬豕”的生灵,是小镇人生活的一部分,乡人为它们提供食物,它们用自身创造的价值又反补着乡人,同数千年来一样,彼此互惠共生。这三种动物,乡人并不能说谁优谁劣,谁作用大谁的作用小,但于我来说,最喜欢的还是鸡。可不知为什么,乡人总把鸡唤作“鸡子”,而在人们通常的理解及释意里,“鸡子”指的就是鸡蛋。乡人将鸡叫作鸡子这样的称谓如何而来,我不得而知,既是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着,我便需遵了这样的习惯去叫,否则便有被看成是异类的可能。
   我家在整个生产队里属于外来姓氏,他们都姓苗,而我们不是!据说这里是父亲外婆所在的队,也就是我们那里常说的姥娘家。于是这队里的各家苗姓族人扯将起来也都成了远房亲戚,依辈份高低而冠之以“舅爷、妗奶、舅、妗子、表伯、母、表叔、表婶儿”之类的称呼。
   我们因了姻亲的关系落户在这里,算是单门独户,人丁虽少,却也同样以本家亲族自居一院。说是院子,却并没有院门,别说是院门,其实是连门框都没有的,也没养狗!那时候大家都一样穷,你根本就不用担心谁会来偷东西,养狗的人家,其实也就是图了个陪伴和安慰。那时候,人们要出去干活,就将自家的屋门一关,挂上个门鎝链,连锁都懒得去锁。
   这样的院子几家人住在一起,各过各的日子,也各养各的猪和鸡。那些猪和鸡混着一个槽里吃食也是常有的事儿。主人看见了赶赶,看不见了也就那样过去。人是亲戚,这所养的鸡、猪便仿佛也成了亲戚。
   我不喜欢猪,嫌它太脏,还到处乱翻拱,虽说年底也许能吃上它的肉,可毕竟感觉太过遥远,也就断了那份念想,去专心地喜欢了那些鸡子。
   那时的鸡子们也是自由的,不似现在我们在养殖场所能见到的那些鸡,都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不让活动。它们通常是由一只公鸡带领,五六只母鸡随行,这边刨刨,那边挠挠,悠闲地迈着八字步,倒比我们人的生活自在得多。
   吃饱喝足的鸡子们,会在树荫下找个地方,用爪子在土里刨个窝,然后趴在里面歇息。并时不时地趴在那里再扑腾着刨两下,刨去身子下面暖热了的土,以使地下的凉气能尽可能多地传递上来,好冷却自己的身体。它们就那样趴着,合上眼皮,尽情地享受着午后的惬意时光。稍有动静,那眼皮又极不情愿地抬起来,慵懒地翻看一下周围,然后再合上,象极了人瞌睡时眯缝着的眼。
   相比起这些自由溜达的鸡子们,还有个别鸡子是被限制自由的。它们就是那些当天要下蛋的母鸡。一早起来,主人家便用手指挨个往那些预计要下蛋的母鸡屁眼儿里摸索一番,看里面是否有蛋;若有,就把它们扣在鸡笼或是堵在窝里。等它们下了蛋,歌功讼德似地唱过几番“咯、咯、咯哒”后,主人若在家,就将那蛋收了去,放它们出来;若不在家,它们也会想方设法逃出来。好在那扣在上面的筐子和堵门的东西都不重,几翻折腾,大多都会逃脱出来。出来后,它们一边溜达还不忘再叫几番“咯、咯、咯哒……”,以展示自己的工作成绩。这是鸡与人的默契,也是人类长期训化和鸡长期进化的结果,两者共生发展,互惠互利。
   之所以人们会将它们扣在里面下蛋,主要是这鸡平素也是跑野惯了的,走到哪儿感觉蛋憋不住时,就自己寻一个软和去处将那蛋下下来,乡人们便把这些到处乱下蛋的鸡称之为“丢蛋母鸡”。后来,经过引申发展,人们就把那些爱丢东西的人称之为“丢蛋母鸡”或是“丢蛋虫儿”。
   百密总有一疏,稍不留神,自家的鸡也会跑到别人家的鸡窝里去下蛋。若你恰好当场发现了,拿回来也没什么。但若发现不了,这蛋自然就成了别家的,弄成个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结果来,让你是有口难言。
   而这些母鸡因为常年和公鸡厮混着在一起溜达,难免就要受那些大公鸡的“欺负”。那时候不懂,并不晓得那就是鸡子们的交配方式,就觉得这大公鸡太坏,逮着那些好欺负的母鸡,就一口叼了她们的鸡冠,顺势就把整个身体压站在了母鸡背上。母鸡们颤抖着,却躲不开这样的宿命,就那样默默承受着。
   看着它逆来顺受的样子,我小小的内心里多少总会为它打抱不平,想将那“恶”公鸡赶走,却在内心又是十分惧怕它的。那些大公鸡通常能长到近十斤,和别的公鸡打架凶狠,啄起人来也豪不含糊。我曾受过一只大公鸡的攻击,它凌空飞起,连啄带挠,我除了用胳膊拼命地抬起护着脸,并无还手之力。好在不是夏天,那长袖的衣衫为我挡住了不少挠抓,纵如此,透过衣服的尖爪仍将我胳膊挠得渗血。若不是大人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每每想来,心有余忌。所以,当看到这坏家伙在欺负那些柔弱的母鸡时,我总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是想这欺凌能早点儿结束。但大人们看到这些情况却并不理睬,我不解,问他们,得到的回复说这是在压蛋。我依然不解!
   入了伏天,天气变得闷热难奈,那些受过欺负的母鸡,总会有一只整天撑着翅膀子,嘴里不住发出“咕、咕、咕……”的声响,不再下蛋,而是到处那样低头转悠。奶奶说这是鸡在“落铺”,说白点儿,就类似于女人怀孕。这时候,家里若想孵小鸡了,就将母鸡前段时间下的蛋,挑出些放在一个窝里,把这落铺的鸡捉进走圈上。圈上一两天,这鸡便会主动卧在上面去孵蛋,不再到处乱晃,而是一门心思专职做起了“母亲”。
   到二十天左右的时候,那些被落铺母鸡眷顾的鸡蛋便会给我们一个惊喜。你不用管,只用认真看,原本那硬硬的蛋壳就会一点点儿慢慢裂开,从里面探出一只柔柔弱弱的小鸡来,它挣扎着从壳中出来,又颤颤巍巍在那窝里挪动,发出“啾,啾”的叫声。仿佛是受了它叫声的呼唤和感染,那些蛋壳陆续都有了动静,开始是一只,后来慢慢变成了二只,三只,四只……它们都用叫声向这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这时的鸡妈妈全没了原来孵蛋时的困倦模样,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脑袋左侧侧,右转转,仔细地审视着这些刚出生的孩子。小鸡出来差不多时,母鸡复又将它们拢在自己的翅膀下,用自己的翅膀作护翼,让初生的孩子对这世界不再恐惧。
   但如果大多数蛋都孵出了小鸡,再过上四五个小时,仍有个别蛋没有破壳,也就意味着,这些蛋已经是死胎。奶奶会把它们在笼上蒸了,剥开分给我们吃这些基本已经成形的小鸡。可能对于现在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死胎鸡蛋吃起来会无法接受,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虽然养着鸡,可连鸡蛋一年都极少吃到,更别说这是已经变成肉的鸡蛋了。虽然看着难看些,但那味道吃起来却是异常的鲜美。也就忘了它们曾是小鸡生灵这样的事实,从而大快朵颐起来。直到长大,有一次在网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是某些地方的饭店专门卖这种东西,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毛蛋”。才知道,我们竟是比他们更早吃到这种美味的人。
   刚孵出的小鸡,被鸡妈妈和主人们精心地呵护着,所吃的是连我们平时都吃不上的小米,喝的也是凉晾之后的开水,住的是专门为它们而订制的小窝。初时,这些小鸡仅在屋子里专门围起来的一小片地方活动。再大些,有了些抵抗力,可以随妈妈出去自由活动时,就变得活泼和好奇,这儿叨一下,那儿啄两口,遇了危险,又飞快地往妈妈翅膀下躲去。和人类的孩子一样,这样一段时光,也是小鸡娃儿们生命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悠然而自在。
   鸡娃儿们的生长是迅速的,只要食物充足,无有疾病,三两星期的光景,他们就变了个模样。原本都是一样的毛茸茸,分不清公和母,你都觉着可爱异常。可到了一个月大的时候,它们的第二性征就开始变得明显:冠子长出来了,尾巴上也开始突出一团毛。你基本上能从这些特征看出哪些将来是公鸡,哪些又是母鸡。
   于是,乡人们便独对了那些小母鸡加倍偏爱,毕竟它们才代表着这群鸡的将来,它们担负着将来下蛋的重任,那蛋除了自吃,还能换钱。而这些小公鸡们却长得更快,体型相对也更大,显示着它性别本身的优势。当然,这些小公鸡也更强势,吃起食来也更霸道和挑剔,常常会把一盆儿鸡食扒得到处都是,那些弱小一些的母鸡娃儿便只好弱弱地站在圈子外面,小心地啄食着被小公鸡们所刨洒出来的食物。
   到三四个月大时,这些成长起来的小鸡们,便已经是鸡群中的青春少年,它们和父母、叔叔辈们一起去四处觅食、打斗、练习飞翔。可能大家有些疑惑,认为鸡只会到处走,并不会飞。但我们不要忘了,长了翅膀,它们便有着飞的潜能,只是飞得远近的问题。而那时我们家的鸡却是必须要会飞的,因为它们的家在树上!
   其实,不只是我们家的鸡会飞,那时候小镇里大多数人家的鸡都会飞。它们会飞的本质固然和翅膀有关,但更多时候却是因为条件所限。乡人自身居住就很挤,并没有多少人家会专门为鸡去盖上一排鸡舍。而通常我们所说的鸡窝,大多时候只是为那些要下蛋的鸡准备的,为的是保蛋,而不是护鸡。再说,那时候黄鼠狼还比较猖獗,晚上鸡圈在鸡窝里反尔并不太安全,被咬死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些鸡们因了条件所限,加上自我保护的机制,就会晚上栖在树枝上。
   到了傍晚时飞,鸡们开始扑楞着,一遍遍往那树枝上飞。我家院子里有一处高出院子约一米的高地,那高地上长着一棵并不很大的榆树,枝叉的位置约有三米高。这些鸡们想保护自己栖在树上,就得想办法飞上去。我不知道这是它们的天性还是彼此之间的一种默契,身强体壮、飞翔能力强的公鸡会率先飞上去,像是教官在做示范动作。其它鸡们便开始一只接着一只地进行尝试。成功的,自会找一处稍高些自己中意的枝头栖着;而其它的,则受了鼓舞,如赴战场的勇士,飞起、落下、复又飞起,不甘于失败,寻找着合格的角度,使尽浑身的解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飞。
   最终,靠着顽强的毅力和经验,它们总算都跃上了枝头,这树儿就成了它们睡眠的小天地。不论风再大,雨再骤,鸡子们都顽强地栖在那树头,就这样默默坚守。
   平时,我是见过鸡在地上打盹或是睡觉的样子的。有的金鸡独立,有的卧在土里,但都睡不踏实,稍有动静便会睁开眼睛。我不知道它们如何就凭了自己的爪子,去抓住那并不甚粗的树枝,可以在夜里牢牢地睡在树上。可见鸡这种生物,为了生存,也是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适应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
   到了天将破晓时刻,又是那只大公鸡率先立在枝头,伸长了脖子,“喔,喔、喔”地叫将起来,便佛是在提醒人们:天要亮了!该早起给一家人做饭的妇女,该去田里锄地的农夫,还有那些要去学校上早自习的孩子,这时候都会在鸡叫三遍时穿衣起床,开启属于自己一天的生活。
   人们常说:一天之计在于晨!而这站在枝头的大公鸡就是晨的使者,每天都会按时打鸣。它鸣叫着,周围乡邻家的鸡也相响应着。小镇的早晨便在这公鸡们的鸣叫声中觉醒了:灶房的烟囱开始慢慢升腾起蓝色的炊烟,女人们开始忙碌做饭;男人们则挑了担或荷了锄,在咳嗽声里,披了衣,往田间地头走去;学校的教室里,也因了孩子们的陆续到来,而开始有了朗朗的读书声。
   小镇醒了,在鸡子的叫声里醒来!不同的人,都在这样的早晨忙碌着,鸡们也飞下了栖息的树枝,开始下来四处觅食,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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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以鸡为线索,写了多方面的情况,写出了鸡这种动物的可爱。文章写了作者家所在的环境,交代了作者家有鸡的原因。然后,文章讲述了鸡们的群居生活情况,讲述了母鸡下蛋的管理情况,孵化小鸡的情形,鸡们夜宿的方式特点……文章叙述,语言流畅,描写具体生动,写出了作者内心的愉悦之情。【编辑:春雨阳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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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中楼兰        2016-06-24 16:08:16
  一只小鸡被作者写出这么多字的文章,欣赏了!祝福作者!
回复1 楼        文友:范晓生        2016-06-24 23:48:10
  谢谢楼兰,祝你开心!
2 楼        文友:梓郁        2016-06-24 23:21:10
  精彩的文字,将淳朴而真实的旧时画面还原,那些家畜、那些有趣的原汁原味的生活场景,在眼前交织成一种似曾相识的记忆,读来倍感亲切。尤其是结尾部分非常精彩,小镇在鸡鸣声中醒来,生动了起来,活了起来……非常具有动感,且回味无穷!
安静写字,快乐生活。
回复2 楼        文友:范晓生        2016-06-24 23:49:03
  谢谢梓郁,祝福你!
3 楼        文友:春雨阳光        2016-06-25 13:50:11
  整篇文章的描写,写出了乡村农家独特的生活情形,写出了已经越来越少的古朴的农家生活味道。文章叙述生动,描写真切,是一篇能引发农村走出者情思的文章。
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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