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条蛇身上轧过去
　　
　　 它是扁平的，像一张纸
　　 躺在生活的中心
　　 第一个轧过去的人，一定还能感受到震颤
　　 ——它用自己小小的身体
　　 给车子以颠簸，以警醒
　　 第二个轧过去的人
　　 一定还能感受到无言的存在
　　 第三个，第四个……许多车辆轧过去
　　 等到我来时，它仿佛是光的影子
　　 我从它身上轧过去
　　 从我自己的身体上轧过去
　　 我听到“啊”的一声
　　 我终于代替它喊出疼痛
　　
　　 这夜晚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个夜晚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是雨下到瞳孔里，风灌进喉咙里
　　 想起一些人或事
　　 他们掐灭天空的灯盏
　　 带着庞大的阴影在尘世摇晃
　　
　　 不过是石头内部起了断裂声
　　 那么坚硬的东西
　　 也能被一滴雨击碎
　　 在天亮之前，它无法再装成沉默的样子
　　
　　 一个忙着赶路的人
　　 总是低着头，守护住清澈的目光
　　 她怕黑暗不小心落进眼睛
　　 她怕再也看不见明媚的人间
　　
　　 用这样的方式来叙述
　　
　　 说说在时间挟持下
　　 当了一回傀儡
　　 我看见一首歌背后
　　 天正暗下来，雨点像一个人的青春
　　 在霓虹中变了色
　　 我又做了一回梵高
　　 割掉一只耳朵
　　 ——我必须将所听到的全部收藏
　　
　　 那一刻，被时间拉着踉踉跄跄往前走
　　 不再属于我自己
　　 我看到地面上聚满蝼蚁
　　 它们忙碌而神色慌张
　　 一群鱼，被捕捞上岸艰难地呼吸
　　 还看到，时间的单行道里
　　 他们将车开进去再也出不来
　　
　　 大雨
　　
　　 大雨如注。一排排墓碑关系亲密
　　 我穿过许多人家的庭院，穿过急湍水流，一直往下走
　　 一直往下，再往下，直到最后一层停下来
　　 二舅在天堂的家
　　 门牌号第十八区二十栋
　　
　　 这里背靠青山，视野辽阔，比起尘世的处所
　　 要宽敞很多
　　 只是，他依然生活在低处
　　 雨水汇集
　　
　　 已经很好了。地皮总是那么贵
　　 一辈子囿于小小蜗居
　　 局促，卑微
　　 现在，这么多邻居，没有谁更为高贵
　　 我的二舅，这时候终于能挺直腰杆
　　
　　 就这样
　　
　　 在我四十岁之前，进行最细腻的事
　　 只有一件
　　 就是把头发一根一根白掉
　　 仿佛，我把一生该做的事提前做完了
　　
　　 青春时代，怀抱理想，期待所有汉字
　　 都臣服于我
　　 现在，甚至连一颗小小标点
　　 都无法给它合适位置
　　
　　 所谓中年，不过是看着模糊的事物
　　 逐渐明晰，曾经以为微不足道的，现在都严肃地
　　 挤进生活的缝隙
　　 让你措手不及
　　
　　 暴风雨的黄昏
　　
　　 干旱。洪涝。台风。梅雨。世界热闹得有点过分
　　 那么多事物却没有一个走进我
　　 夏虫停止活动植物青着脸
　　 这些一言不发的生灵让我感到羞愧
　　
　　 我站在屋里注视暴雨，仿佛天地突然间
　　 被它收买
　　 一切都被卷走，被吞噬
　　 一切都心甘情愿地追随它颠沛流离
　　
　　 我静静站着，内心却跟着动荡不安
　　 关于命运我所知甚少
　　 这一刻，我终于不再埋怨
　　 抱紧周围温暖的气息
　　
　　 红街对面的盲孩子在弹吉他
　　
　　 歌声与寒风交织，他仰头
　　 目光越升越高
　　 天空慢慢低下来
　　 尘世被弹得铮铮作响
　　
　　 红街对面。在零度左右的天气里
　　 我看到一个少年怀抱吉他
　　 ——这个行走在冷风里的孩子
　　 他弹出的每一段旋律都是温暖的
　　
　　 生活赐予的各种音响被提炼出来
　　 忽略掉黑暗部分
　　 音符如一缕光
　　 照亮我们内心的缺口
　　
　　 这个冬天不再寒冷。吉他贴着血液
　　 微微冒着热气
　　 盲孩子一直在轻弹命运
　　 一指为冬，一指为春